思来想去,他决定暂避风头,离了京城,天高皇帝远,孟母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乔清隽轻轻给刚刚睡着的安哥儿盖上小被子,柔和的烛光,映出他干净的侧脸。
    生怕吵醒安哥儿,原本就轻的声音放得更软了些,他握住了孟向北的手,笃定开口:阿清都听相公。
    他眼睛亮亮的,很漂亮,里面全是对孟向北的信任。
    孟向北勾唇一笑,与他额头相抵。
    我一定会给你和安哥儿一个稳定美好的生活。
    不过在离开前,两人又去了一趟老御医那,安哥儿是早产儿,最近在老御医开的药膳调理下,渐渐好起来,对于他的医术,孟向北是信任的。
    孟向北不确定他们离开京城后什么时候才会回答,便打算在离开前再问个明白,看以后该怎么进一步调理。
    怎么好好的,忽然就离开。老御医有些惊讶。
    调理身体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尤其他前阵子还生了一场大病,更加要精细养着,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老御医还想着以后慢慢给小家伙调理呢,没想到他们居然要离开。
    孟向北简明扼要地提了下不得不离开的原因,老御医也释然了。
    行,你们且等着,老夫去细细开一些方子。
    老御医的确是一个尽职尽责又爱护孩子的好大夫。
    花了挺长的时间,开方子,又细心斟酌再修改,最后才定下了方子。
    定下方子后还细细给两人讲解,面面俱到。
    老爷爷,这张方子里再加这一味药怎么样?老御医讲完后,乔清隽对着方子若有所思,不由得开口询问。
    哦,我瞧瞧。老御医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无视,而是就着小辈的话开口思索了片刻。
    其实,在他教徒弟的时候,很多时候,徒弟们也会问:为何在这张方子里要加这味药,为何不能加另外一种药,又或者是另外几种药放在一起,药性会怎样。
    久而久之,老御医习以为常,也不吝啬回答小辈的问题,即便乔清隽并不是他的徒弟。
    只是,在他略一思索后,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就着这方子低喃了片刻后感叹道:若真加了这味药,药效会更加好。
    乔清隽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笑容。
    你怎么想到要加这味药的?老御医问,很是好奇,就连他斟酌修改了良久,一时半会都没能想到。
    我自己想的。
    老御医还有些疑惑,孟向北连忙为他解释。
    跟他说,乔清隽自从那次后就开始看医书,估计着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哦,你都看了什么医书?
    乔清隽将书名报了出来,其实都是孟向北买给他的书。
    为了满足乔清隽的看书需求,孟向北买了很多医书,各种类型的都有,乔清隽瞧得津津有味,除了照顾安哥儿,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医书上。
    这段时间,你就看了那么多书啦。老御医的语气不咸不淡,手背在身后,打量着乔清隽,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既然如此,那我就考考你。老御医沉吟了片刻,我就考考你《本草纲目》里的知识吧。
    好。乔清隽没有丝毫的胆怯和慌乱。
    于是老御医就《本草纲目》里的内容,开始考乔清隽,乔清隽对答如流,甚至思维缜密,能举一反三。
    老御医眼睛眯起,目光锐利,看向乔清隽的眼神里赞赏越来越多,甚至到最后,孟向北都察觉到老御医整个人都激动了。
    要知道原本的老御医,可是只有在觉得他们没有照顾好安哥儿的时候,严厉训斥他们,哪能有其他情绪。
    如今,他似乎对乔清隽刮目相看。
    孟向北望着正在对答的两人,眼底的惊讶越来越甚,原本他买给乔清隽医书,只是满足他的一个要求,又让他打发时间而已,却没想到乔清隽上心了,还如此有天赋,不,这已经不能单单用天赋两个字来形容了。
    其实,大多数人都看不起智力不全的人,甚至一心认为他们就是没用的傻子。
    却不知道,有一句话: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的时候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户。
    他们甚至能透过这扇窗户,看到更美丽的风景。
    乔清隽恰恰就是这种情况。
    上天剥夺了他的一部分智力,却给了他纯善,给了他在医学上绝顶的天赋。
    孟向北不由为乔清隽高兴,也暗自感叹,作为阿清的相公,他居然没能发现,险些就埋没了他的才能。
    老御医心情越来越激动,都已经了半个时辰了,要不是孟向北打断,估摸着两人还能继续下去。
    为此,老御医还不满地瞪了孟向北好几眼。
    就连乔清隽也鼓着腮帮子,娇嗔地哼了一声。
    孟向北哭笑不得。
    阿清是吧,在医书上,你的天赋在老夫之上啊。老御医看着此时的乔清隽,就像在看一个闪闪发光的大宝贝一样。
    听出老御医是在夸赞他,乔清隽羞涩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阿清啊,你喜欢学医,可愿拜我为师啊。
    乔清隽愣住了,扭头看向孟向北,孟向北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老御医居然动了想收乔清隽为徒的心思。
    接着,老御医开始喋喋不休地自我推销,比如他师承哪个名门,他的医术在皇宫又是排在地上,又比如他治好了谁谁谁的病,又解决了什么疑难杂症,总而言之就是,我医术好,你拜我为师准没错。
    乔清隽听着也很心动,只是
    孟向北也挑明了现状:刘太医,我们要离开京城的。总不能他和安哥儿离开,把乔清隽留下来吧。
    在看到乔清隽有这么高的医学天赋后,孟向北是有心让他学医的,而刘太医,无论是在人品,还是医术上,都很适合当乔清隽的师傅。
    老御医原本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了片刻道:你们先在这里待半日,容我仔细想想。
    孟向北点头,他们也没有急着离开。
    其实,孟向北没指望着老御医能有什么好的办法,直到半日后看到换了一身轻便衣服的老御医,以及他身后背着包袱的小厮。
    刘太医大手一挥:咱们出发吧。
    孟向北/乔清隽:!?
    原来,刘太医左思右想,实在不愿意放弃乔清隽这么一个天赋极高的徒弟,又没办法勉强他们留在京城,于是,只有一个办法: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刘太医,这样好吗?孟向北迟疑道。
    刘太医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你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会拖你们后腿?
    孟向北立刻摇头。
    刘太医其实也明白他的意思,感叹:我这一生几乎都耗费在了京城里,皇宫里,如今年老了,也该去见见外面的山山水水了。你们放心,老头子已经跟我的那些孩子说了,他们也是同意的。
    刘太医这么说了,孟向北和乔清隽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犹豫。
    于是,原本一家三口的路程上,加了一位老御医,还有侍候他平日里饮食起居的小厮。
    乔清隽也在敬了拜师茶后,成为了刘太医的徒弟。
    你说,他们离开京城了?
    孟母跌坐在椅上,愣住了,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其他。
    是,两日前已离开。旁边的嬷嬷道。
    孟母抓着椅子的手骤然加紧:他们去了哪?
    看着她阴沉的神色,嬷嬷有些发怂,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的踪迹似乎被刻意抹去了。
    嬷嬷离开,独留孟母一人。
    她恍惚间想起了那日他冰冷的眼神,想起他磕头时决绝的话。
    如今,他真的离开了。
    真的不要她这个母亲。
    她坐在椅上,单手扶额,浑身上下俱是疲惫,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了般。
    夕阳将她的影子无限拉长,扭曲又孤单。
    在离开前,孟向北给忠远侯去了一封信,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话里只有两个意思。
    一是他离开京城,不会再进侯府当小侯爷。
    二是希望忠远侯不要做出什么迁怒孟母的事情。
    忠远侯看着这封信,脸色只有一瞬间的变化,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是忠远侯,可他对这个侯府并没有感情,对这个正室夫人算计得来的嫡子更没有感情,甚至孟向北长这么大,都没能得忠远侯的一次夸奖或来自父亲的拥抱。
    忠远侯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侯府嫡子该有的生活环境,其他的没有了。
    忠远侯将信放下,抬眸看向天空,眉宇间第一次有平日里没有的清明,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又似乎在痛苦着什么。
    最后,忠远侯收回视线,再次抬眸,眉宇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浪荡与糊涂。
    他放任孟向北离开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及时行乐,过他荒唐又惬意的日子。
    另一边,钱娇娇也得知孟向北一家三口离开京城的消息。
    听说是孟夫人极力反对小侯爷与那父子在一起,似乎还断绝了关系。
    钱娇娇坐在将军府花园的亭子里,听着丫鬟偶然得知的消息。
    钱娇娇拿着手里的一枝梅花,漫不经心地揪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丫鬟说完,偷偷看了钱娇娇的脸色,不由叹了口气。
    丫鬟是知道自家小姐与忠远侯府小侯爷的事情,也知道自家小姐是喜欢小侯爷的,奈何那小侯爷让小姐喜欢上又不愿意娶她,丫鬟颇为忿忿不平。这会,听到孟向北落得如此惨境,她心底是说不出的畅快。
    让他辜负她家小姐。
    要知道,那日回来后,自家小姐一直闷闷不乐,多日不见笑容。
    以后他的事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钱娇娇继续揪着手里的花,语气淡淡。
    目光却有一瞬间的放空。
    这一年来的的相处,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喜欢孟向北的,可,原以为的两情相悦,却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
    那日在酒楼得知孟向北的拒绝,看到他的冷漠无情时,她是愤怒的,也是伤心的。
    作为堂堂将军府的小姐,爹娘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她的骄傲不容许做出那些死缠烂打或拆散他人姻缘之事。
    可一段感情要放下,谈何容易。
    这几日,她在极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努力不去关注孟向北的事情,如今在听到他消息时,心底依旧有波澜,却也在极快地释怀。
    看来,孟向北是爱极了那对父子,才会舍弃小侯爷的身份,舍弃京城里的荣华富贵,毅然离开。
    她,也想要这样的一份感情啊。
    其实,与其说她对孟向北放不下,不如说她是对孟向北曾经勾勒出来的美好放不下,当时他说,若真爱一个人,只愿此生与那人一生相伴,再无其他人。
    只是,身处京城,皇权中心的钱娇娇见多了三妻四妾,就连疼爱她的爹爹,不也是有妻又妾吗?
    小时候,她瞧见过姨娘对着窗户外,黯然神伤的模样,有些不解。
    因为,无论是将军夫人,还是其他妾室,都羡慕姨娘能得爹爹的宠爱,还有何怨言。
    她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才知道,姨娘想要的其实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是一个能与他人分享的丈夫。
    后来,她知道,姨娘那扇窗外外,对着的正是爹爹院子的方向。
    钱娇娇想,她此生大概永远都不会遇到那样一个人吧。
    想到此,对于孟向北的最后一点执念,钱娇娇也彻底放了下来,不是她的,她又何必强求。
    钱娇娇勾了勾唇,终于露出多日里的第一抹笑容。
    丫鬟瞧见她笑了,心里也开心,以为她是因为听到孟向北的落魄而高兴。
    小姐,小姐另一个丫鬟匆匆从外头跑来。
    钱娇娇抬眼,不急不缓道:慢点的,有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丫鬟站定,平复了下因为跑动起伏的胸口,随后道:三皇子又上门找您了。
    钱娇娇捏着梅花的指尖愣了下,怔了怔神。
    小姐,要不把三皇子请进来,他已经求见您好几次了。丫鬟提议。
    钱娇娇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情绪没有多少起伏:不必,跟他说我不在,以后他求见都跟他说我不在或不方便。
    丫鬟没有立刻应下,而是低声道:小姐,奴婢们看得出来三皇子喜欢您,而且三皇子丰神俊朗,才华横溢,是京城里多少闺阁少女梦寐以求的夫婿,您何不试着与他在一起。难道小姐还忘不了那孟小侯爷。
    丫鬟替自家小姐委屈,那孟小侯爷都辜负小姐了,有什么好的。
    钱娇娇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责备她,而是道:我和三皇子不合适。
    其实,在还没喜欢上孟向北前,她对三皇子是有好感的,曾经她的爹爹也有这个意思,可她拒绝了,自己亲手斩断了这份可能。
    皇家之人,无论三皇子最终是否能坐上那个位置,都免不了三妻四妾。
    曾经,她也有言语试探过,三皇子对她喜欢是真,可他对男人三妻四妾也没有反对。
    相反,身为皇子,他从小接受到的教导,便是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即便不爱,但为了巩固势力,获得支持,纳妾也没什么。
    那时,钱娇娇就知道,三皇子不是她想要的良人。
    更何况,前阵子贵妃娘娘给三皇子相看皇子妃,侧妃的事情,京城的人都知道。
    抱歉三皇子,我们小姐不在,您有什么话可以先吩咐小的,小的让人转达给小姐,或者您下次再来。
    将军府前,是一身锦袍的俊美青年,身后是一个小厮。
    再次得到人不在的答案,青年原本期盼的脸耷拉了下来,他并没有走,久久望着已经关上门的将军府。
    小厮看着自家主子再一次落寞的神色,颇有些心疼,这都多少次了,每次主人来寻人都不在。
    他就不信次次来,将军府小姐次次都不在,不就是不想见他们主子嘛。
    主子,我们回去吧。其实更想开口,让自家主子以后还是不要来了,舍得热脸贴冷屁股,可他不敢。
    三皇子落寞地回了府上,将自家母妃让人送来的画着小家闺女容貌的册子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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