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候已经迟了。
    森鸥外的心思千回百转,尽是懊恼。
    让太宰治抓住了机会将整个局布下、铺设完整,有充足的时间一一说服港口黑手党内部的森派,让他们相信这是一场做给外人看的假戏,以至于到了现在太宰治真的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了獠牙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来阻拦,让他畅通无阻地出现在了毫无防备的森鸥外面前。
    森鸥外已经看见了太宰治别在腰间的枪|支了。
    为了让这场戏码看起来足够逼真,竟然连护卫都被说服,让太宰治带了这种危险的武器进来。
    整幢大楼里,警报铃乍时响起,歇斯底里地尖利喊叫着,森鸥外甚至听见了护卫队杂乱无章的轻慢脚步声。
    但首领办公室里却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一片,没有人来不知好歹地打扰首领与干部担任主角的演出。
    只有爱丽丝在森鸥外的身旁高高漂浮起来,脸上褪去了平时模拟出来的娇气生动,面无表情地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看来你早已经打点好了,太宰君。森鸥外只能苦笑,苦笑地这样说道。
    没有办法,因为对手是森先生,所以不得不考虑地周全一点。太宰治微笑着说,森先生的阴险、冷酷、理智可都是我生平仅见的最高水准,要是不认真一点,现在我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吧。
    是我输了。森鸥外站起身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依旧保持着冷静与理智,一边不动声色地跟太宰治交着锋,一边思考着可以翻盘的对策,不过你带晶子来又是做什么呢?我们之间的事情跟她无关吧。
    与谢野医生确实跟这件事情无关啊。太宰治无辜地说,她只是被我聘请过来为森先生进行医治的。
    森先生苦笑,难道太宰君你还要先揍我一顿出出气吗?
    不。太宰治却否认了,虽然你是个人渣,但我们之间的合作还蛮愉快的,我并不讨厌森先生你。
    只不过,因为存在着更重要的东西,迫使我必须坐到首领的位置上才能保护,所以只好拜托森先生你把位置让出来了。
    他说道,只是纯粹的利益冲突而已,还不至于要揍森先生出气。
    但是。
    太宰治招了招手。
    在门扉的阴影处,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动了动,站起身来,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森鸥外认出了那个小孩的模样。
    是太宰治承认的弟弟。
    太宰治将津岛怜央揽在身旁,笑眯眯对森鸥外说,但是,我家的孩子饿了,所以抱歉了,森先生。
    那有着漂亮面庞的孩子依偎在哥哥身边,朝他乖巧地笑了。
    下一秒。
    首领办公室里骤然变得阴冷寒凉了起来,诡谲的风声在封闭的室内响起,烛火明灭不定、瑟瑟地摇曳着。
    森鸥外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的脸庞渐渐地变得青白了起来,透出了如同死尸般的灰白色,口、鼻、耳、眼有怪异的黑气争先恐后地涌出,将他整个人如蚕茧般密密麻麻地包裹了起来,最后透出了一张能面般惨白可怖的脸庞。
    那怪物朝他露出了笑容。
    第85章 第 85 章
    太宰治蹲下身来, 指着森鸥外轻声细语地跟绘里奈说了,那个人的名字是森鸥外,绘里奈, 现在你可以不用克制自己了哦。
    他的眼神是森鸥外从未见过的温情脉脉。
    森鸥外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不妙的,但绘里奈已经转过了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朝他咧出了一个像是儿童简笔画一样线条漆黑简单的笑容来。
    犹如惊悚剧里走出来的鬼童一般的怪物朝他伸出了双手,摆出了讨要东西一般的姿态,用那样像是来自于异世界般诡谲又森然、带着颤波、含糊不清的尖利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森鸥外。
    她用那样近乎甜蜜般的语调,迫不及待地期待问道, 可以、给我你的肝脏吗?
    绘里奈实现的上一个愿望还是在被封印在狱门疆的异空间里时,亚路嘉所提出来的[想要跟哥哥见面]的请求。
    相当于一次瞬间转移的心愿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其实并不大, 如果按照绘里奈平时的水准来评判的话, 至多也就是失去几根手指的问题。
    但是。
    这一回的强求周期跟之前的相比有所不同, 除去实现前一个被强求者提出愿望时所耗费的咒力之外, 太宰治对绘里奈所下达的几条命令同样在不断、不断地消耗着绘里奈的咒力。
    为了回应太宰治的命令, 绘里奈打破了自己进食的规律, 在如同灼烧着胃部的饥饿状态下依旧拼命忍耐着, 既没有主动去寻觅着食物,也没有擅自对知晓姓名的人进行强求, 只在那一天晚上声嘶力竭地哭闹着发泄过自己的难受一次而已。
    因此, 这一次绘里奈向森鸥外索取的,其实是[亚路嘉的一次请求]再加上这期间[太宰治所下达的命令]所全部叠加起来的代价。
    森鸥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谨慎地闭口不言, 如同任何第一次被绘里奈强求着的对她一无所知的人一般选择了最消极的对抗方式沉默。
    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将整座横滨市都视为自己的保护对象, 他对于咒术界的事情并非是全然不了解的,毕竟在这样一座混乱又无序的城市里,咒灵的诞生是无可避免的,无论是咒术师也好,诅咒师也好,想要维持这座城市的平和,跟能祓除咒灵的能力者打好交道也是必要的事情。
    但即使是对咒灵有所了解,每一个咒灵所拥有的能力通常跟促使他们诞生的负面情绪有关,表现出来的形态千奇百怪,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咒术师都难以总结出相似的规律来,让只能凭借特殊的眼镜才能看见咒灵的森鸥外来判断绘里奈的术式是什么,根本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森鸥外不知道绘里奈[强求与请求]的规则。
    但面对咒灵提出来的将肝脏交出去这样的要求,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答应吧。
    森先生。太宰治微笑地开了口,他语气轻柔,最好还是答应下来哦。他好心地这样劝诫道,如果现在答应下来的话,有与谢野医生在这里,森先生你是绝对不会死的。
    但是如果拒绝的话,包括森先生你在内,太宰治的语气不紧不慢,港口黑手党内的大部分人都会在瞬间变成肉泥吧?
    太宰治还是那样虚伪的笑面一张,让人摸不清他所说的话的真假。
    但森鸥外看着太宰治那双没有丝毫笑意的冰冷眼瞳,却直觉般地意识到太宰治这一回没有说谎,他是认真的。
    森鸥外深深地朝太宰治瞥去了一眼,又对绘里奈露出了笑容来,以从容又优雅的姿态应下了,好啊,如果是小绘里奈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他从太宰治的话语中得知了该怎么称呼这个怪物。
    绘里奈咯咯地笑了起来,用诡谲微颤的声音快乐地跟森鸥外道着谢,谢谢、谢谢你!
    她并拢的手掌先是沉甸甸地一坠,绘里奈便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给太宰治看,那双小小的稚嫩的手掌上面突兀地出现了一块巧克力色的柔滑肝脏,带着湿淋淋的血色,还冒着温烫的热意,是真实的、新鲜的、刚从人类的腹腔之中取出来的内脏,直叫人心底发寒。
    森鸥外能忍,但却也不可避免地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身体内部缺少了这样一块负责人体代谢功能的重要器官,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的话,毫无疑问是致命的,但却还不到濒死的程度。
    他看着绘里奈毫无同理心的高兴模样,微微有些齿冷。
    森鸥外是心中不断思考着对策的。
    首先,毫无疑问的是,绘里奈是一只真真切切的、寄居在人类体内的咒灵。
    通常来讲,只有咒术师才能祛除掉咒灵,除此之外,即便是异能力者在咒力低微的情况下,也只能通过不断的攻击来消耗咒灵的咒力,而无法彻底地将它们祓除。
    从这种情况来看,异能力者跟咒灵对上是毫无疑问地处于劣势的一方,毕竟一方是有着脆弱肉|体的人类,另一方却是无法彻底歼灭、能够不断治愈自己的怪物。
    但绘里奈的情况不大一样。
    森鸥外是稍微了解过一点咒术界的常识的,像这种咒灵寄居在人类身体上的情况通常被称作受肉|体,只要将作为容器的人类肉|体摧毁,咒灵也会跟着一同消散。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绘里奈身体的强度似乎并不强,她是依靠某种规则式的因果链来进行攻击的,按照太宰治的话语来分析,不满足绘里奈的强求的话,就会受到连同身边的人都一起牵连的危险。
    但如果在绘里奈提出下一个强求的间隙里就将津岛怜央杀死的话
    他在思索着,津岛怜央可不可以被当成一个突破口来进攻。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之中,他的异能力无疑是被太宰治所克制的,而体术方面,太宰治的体术虽然并不强悍,但也能称得上是中上的水准,再加上有与谢野晶子在一旁作为医疗的后盾
    这样的局面果然还是对他不利啊。
    而一旁的与谢野晶子那边却传来了拉链滑开的声音,森鸥外将目光转向与谢野晶子,只见与谢野晶子早有准备,此时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拉链,从袋子中取出了自己心爱的电锯,一拉、一扯,电锯便发出了轰隆的闷响,锋利的鲨鱼齿随着锯链高速转动着,闪烁着一片让人望之生畏的寒光。
    森先生,与谢野晶子露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和善笑容,让我来为你好好医治一下吧。
    森鸥外倒是不怎么畏惧与谢野晶子的治疗方式,毕竟当年在军营里面他见得多了,只是看现在头戴蝴蝶配饰的女医者目露凶光的不善模样,心中哀叹着这一回大概是要饱受折磨了。
    他虽然理智无情到近乎机器人的程度,但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痛觉的活生生的人类,照与谢野晶子那样从人体最疼痛却并不致命的地方下手的方式,即便是意志坚定的军人也熬不过生理上的疼痛,估计之后的模样会狼狈不堪。
    而与谢野晶子则已经举着轰隆作响的电锯朝他慢慢靠近了。
    她柔声细语,别担心,只需要几分钟,几分钟就好了。
    那张纤细漂亮的脸庞上的笑容却越扩越大,带上了森森的凶残黑气,让人汗毛直立。
    而太宰治自觉地捂上了绘里奈的眼睛,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旁观着,那样血色糜烂的场景也没办法让他的神情流露一丝一毫的动摇。
    在烛火摇曳不定的明明灭灭中,他鸢色的眼瞳里是一片惊人的冷漠。
    与谢野晶子的医疗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仅在片刻之后,森鸥外缺失的那块肝脏便又重新焕发了新生,在他的身体内部蓬勃地继续运作了起来。
    只不过虽然身体恢复了完好,但森鸥外的精神却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起来。
    太宰治也松开了捂住绘里奈眼睛的手,微笑着稍稍往她背后推了一把。
    绘里奈睁开了眼睛,于是便天真烂漫地开了口,森鸥外,可以给我你的第十二节 脊椎骨吗?
    森鸥外只犹豫了一瞬间,与谢野晶子抵在他身后的电锯便威胁似的贴近了他的脊椎,冰凉的金属质感如同刺穿了厚实的衣料般传到了他的脊背上。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
    森鸥外毫不怀疑,他如果再迟疑一秒钟,与谢野晶子是不会介意代劳帮他把那一节脊椎骨取出来的。
    他只能被逼无奈说道,好,给你吧。
    绘里奈于是取走了他苍白的第十二节 脊椎骨。
    负责控制着身体运动的中枢神经被截断,在疼痛难忍的情况下,还有更加令人绝望的下肢瘫痪,自十二节脊椎骨往下的身体都失去了知觉,森鸥外的身体只摇摆了一下,便因为失去平衡而无法控制地跌坐在了身后的座椅之上。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却依旧维持着那副体面又从容的模样,催促着绘里奈提出下一个请求,绘里奈还想要什么,都说出来吧。
    在这样让人感到绝望无力的无解局面之下,即便是森鸥外也无法克制地焦躁了起来,他猩红色的眼瞳之中所流露出来的狠厉色彩,可不像他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
    我想晶子也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吧?他是带着未尽眼底的笑意这样说的。
    与谢野晶子才刚刚做了一场大手术,确实也有些疲累了,便冷哼一声,将电锯竖着插|进首领办公室的木质地板里。
    见到森鸥外陷入如今的困境之中,她的心中除去快意之外,没有一丁点的怜悯。
    当年的森鸥外为了自己的私欲,将一整支的军队逼迫到了精神崩溃、接连自杀的境地时,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怜悯,像这样冷血的野兽根本没有丝毫值得同情的余地。
    还不够、还不够
    而绘里奈第三次开了口,她还是那样愉快又高兴的模样,期待地向森鸥外问道,森鸥外,可以、给我你的脑干吗?
    这一回不止是森鸥外,连与谢野晶子都犹豫了一下。
    太宰治注意到了与谢野晶子有些异样的神情,于是问道,与谢野医生没有把握吗?
    一半一半的概率。与谢野晶子说道,这个部位太危险了,通常来讲都是瞬间毙命的,需要抓好时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即使这一次拒绝了,下一次绘里奈提出来的强求难度也绝不会低于这个的。太宰治轻轻抚摸着绘里奈细软柔顺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发丝,微笑着将选择权交到了森鸥外的手上,森先生想要如何选择呢?
    他给森鸥外出了一道选择题,你有三次拒绝的机会,第四次拒绝绘里奈的强求的话,这一次的游戏就被认定为失败,森先生和你身边的人都会死去,而在这三次机会里,如果森先生你不幸死去的话,面临的也是同样的后果。
    但森鸥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让晶子来选择吧。
    他是用亲昵的口吻这样称呼着与谢野晶子的,让晶子来决定我的回答的话,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我相信晶子。
    森鸥外又将这道选择题抛给了与谢野晶子。
    这无疑是这一道题目精明至极的最优解。
    即便森鸥外本身也是军医出身的背景,对身体的哪一个部件被取走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一清二楚,但负责治疗他的医生是与谢野晶子,也只有她对自己异能力的极限最为清楚,知道什么样的情况被救治回来的概率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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