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昀熹继续点头。
    宋思锐将长剑递还给文琴,向众人抱拳道:“诸位远道清顾,奈何敝园正修葺整顿,不好让诸位枉步。欠大家的喜酒,待年后回长陵岛,定当宴请。”
    文琴讪讪还剑入鞘,清亮眼眸偷瞄林昀熹,目光隐含讶异。
    林昀熹对她毫无印象,略一颔首,顺宋思锐话锋,淡然道:“回去吧!”
    余人暗松一口气,道了几句恭贺之言,火速遁去。
    ···
    对于林昀熹和傅千凝的及时抵达,宋思锐不晓得该喜该悲。
    喜的是无须伤人,便可化解一场纷争;悲的是……他向未婚妻隐瞒的诸多细节,终究被掀出。
    “你俩怎么跑来了?”
    傅千凝笑哼哼答道:“还不是因为姐姐想你想得快疯了……”
    林昀熹伸手在她臂上掐了一把:“又乱嚼舌根!看我不收拾你!”
    宋思锐打量林昀熹临时添置的单薄男服,忙除下披风将她裹牢:“想得要疯的人,是我。”
    傅千凝只想把头埋进雪地,以免看到这两人肆无忌惮展露恩爱的场景。
    林昀熹嘴里嘀咕:“我是岛主?以前你俩半句不提?”
    宋思锐轻笑:“你满十五岁时,老爷子传位于你,自个儿逍遥快活去了。他老人家说,当腻了岛主,打算当岛主的爷爷。依我看,定是因我太爷爷是无上皇,他想当个‘无上岛主’。”
    “那……我的岛,大不大?漂亮吗?”
    “有大,也有小,风光自是无限好。”
    林昀熹眸子一亮:“不止一个?两个?三个?”
    宋思锐笑得更欢:“东海七十二岛,全归你管。”
    “……!”
    林昀熹瞠目结舌,全然没记起有这回事。
    她听闻东海诸岛既不属大宣,也不归五族管辖,近乎于独立小国。
    得悉秦老岛主是她爷爷时,她只当自己也算是千金之流,万万没想到,连海岛都归她管辖。
    仔细回想,不论梦境之中,或宋思锐、傅千凝的闲谈里,均不曾提到她的兄弟姐妹。
    “可我是捡来的!秦家……没其他人?”
    “秦家后人有的身在五族之境,有的返回仙霞岭隐居,留你接管,自有原因。即便他没明说你是领养的,但我猜得出来。”
    “为何?”林昀熹不解。
    “秦家实乃我宋氏皇族旁枝,老爷子是我太爷爷的堂侄。我当初求娶你时,曾担忧你我同宗同源,又恰恰处在五服的界限上。老爷叫我安心提亲,语气十分笃定,我便明白其中含义。”
    宋思锐唤仆役安置二人骑来的马匹,牵着林昀熹跨入品柳园,聊起旧事,隐有得意之色。
    林昀熹脑子全是疑问:“那你不早说?还有……岛上的人为何要和你争斗?我剥夺你的三环岛主,又是何意?”
    “跟你讲,你又想不起!我生怕你胡思乱想,自己捏造一个版本,到头来越搅越乱。至于争斗,是……误会所致,”宋思锐答得模棱两可,“我以傅家人身份在岛上生活多年,仅有太爷爷、太奶奶、老爷子知悉;后来他们仨离岛,我被揭发是晋王的小儿子,你一生气,把我赶走了……”
    “啊?我这么凶吗?”林昀熹眨着无辜的杏眸。
    “凶!你一向很凶!”
    傅千凝听表兄说一半留一半,暗骂他狡诈,插言问:“姐姐没想起别的?”
    林昀熹幽幽的道:“关于岛上一切,我并非‘想起’,是断断续续梦到,且只梦见过和你哥在一起的琐事,旁的真没记忆。”
    随口一句“只梦见你哥”,让宋思锐笑如蜜甜。
    傅千凝悲壮怒吼:“够了!我受够了!我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今生得成天看你俩卿卿我我!”
    林昀熹没觉得自己正和宋思锐“卿卿我我”,闷笑道:“你大可回去和‘你的老萧’耍猴呀!”
    宋思锐斜睨表妹,笑容诡秘:“……‘你的老萧’?哈!”
    傅千凝两颊微红,怒而跺脚:“姐!我真后悔把你送来!走!立马!跟我!回林家!”
    眼见她伸手来拉,宋思锐陡然弯腰,强行将林昀熹横抱在怀:“既已落入我手,哪由得你说了算?”
    话未说完,撒腿就跑。
    “她还没当你媳妇儿!”傅千凝气极,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表兄妹二人绕品柳园的假山一顿乱转,险些把林昀熹晃晕。
    恍恍惚惚间,那个让她不安的梦中场景再度闪现。
    她只觉胸臆填满烦躁,堵得她难吞难吐,忍不住发问:“章鱼……沈星长,他怎么了?”
    宋思锐心猛地一抽搐,脚步骤停。
    傅千凝收势不及,“砰”地撞上他的背。
    林昀熹挣扎下地,双目注视宋思锐欲言又止的面容:“你俩瞒我的事儿还有很多,对吗?”
    傅千凝揉了揉鼻头:“姐,我哥绝非故意……”
    宋思锐沉声接话:“大师兄邀我决斗,要争抢你授予我的兵卫总指挥一职,被我削去右臂。”
    “啊……?”
    “哥!明明是他以虚招引你,想断你命根子……”傅千凝忿忿不平。
    “你一个姑娘家!说、说这种话!”宋思锐不知该怒还是该赧然,咬牙坦言,“我避过他那一记狠招后,心有余悸,怒火中烧,反手给他来了一剑。没料他一计不成,想施苦肉计,被我刺中。
    “平日,每一次打斗,我给足颜面谦让他,可偏偏那日,我头一回用上太爷爷赐予的断鸿剑。起初,我只想顺势给他添道口子,以偿还他打压我十年的辛酸。
    “未曾想到,那剑其貌不扬,却是削铁如泥的天家利器,我甚至没使上内力,他右臂已连着刀,掉落在地,血溅当场。”
    林昀熹倒抽了口凉气。
    难怪!她隐隐约约觉着,在劝导宋思勉前,她似乎曾逼迫过某个断肢者照镜子!
    “所以……我因你下了狠手,又查出你隐藏身世来历,不要你?”
    林昀熹秀眉颦蹙。
    “没!你没有不要我!”宋思锐语带委屈,“你就是……把我驱逐到七十二岛之外,说要容你冷静三个月。”
    林昀熹恍然回忆起初入晋王府那夜,宋思锐紧紧抱住她,说了句“约定的三个月期限已到”;而他向萧一鸣介绍她是未婚妻时,傅千凝也多嘴提到是“甩了他的未婚妻”。
    “哼!你这死章鱼!臭章鱼!坏章鱼!”她磨了磨牙,“怪不得你总是知而不言,言而不尽!趁我失忆,欺负我?哄骗我嫁给你?我真该扭断你的章鱼腿!”
    “昀熹,”宋思锐直觉她并未因这件事而动真怒,连忙挽住她双手,“我是真冤死了!再说,你确实只把我赶出海岛,从没说不嫁。我乖乖听话,没回岛上;你巴巴追着我来京城,咱俩履行婚约,有何不对?”
    “是这样的吗?”林昀熹挠了挠头。
    “况且,你梦里只有我,还不能说明心中惦记我、挂念我么?”
    “说得……也是。”
    “无论如何,你只能是我的妻。”
    某人大言不惭,死话说成了活的。
    天知道,傅千凝要多努力才憋得住笑。
    ···
    夜幕降临,京城以东三十里外的小村落里,处处柴扉紧闭。
    欢声笑语从一家门如败寺、颓墙漏瓦的陋屋中传出。
    窗鬲离披,涌进来的风吹得孤灯闪烁不定,如人心跌宕。
    笙茹抖落披风上的雪粒,微笑看年仅十岁的弟弟、八岁的妹妹喜气洋溢地套上新衣。
    笑着笑着,眉间隐忧如浓云聚拢。
    ——他们并不晓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旁人掌控中。就连所谓的“远房亲戚”,都是冒充的。
    侍奉在林家千金身边十年,她做小伏低过,也趾高气昂过,乃至奉命伴随假的那一位踏入晋王府……
    可眼下,有比受晋王府侍婢嘲讽欺压的事,更令她为难。
    她守了近一年的假千金,被蒙在鼓里,却宅心仁厚,以一己之力扛起本不该承担的罪责。
    眼看那姑娘愿意为晋王世子研读医书,悉心提点折磨过自己的巧媛,对待公爷夫妇孝顺,对待下人友善和蔼,更深深吸引了晋王三公子,终将与之共谐连理……笙茹不忍伤害她。
    哪怕她来历不明,可她替人受过,完美无瑕疵,值得拥有最好的。
    然而正主归来,要求笙茹配合,夺回属于林家千金的地位、父母和夫婿……
    该如何是好?
    本是团聚的一夜,笙茹忐忑难安。
    “姐,公爷又成公爷了,那咱们还能不能住回原来的大宅子?”小妹摇晃她的袖子,童音清脆。
    笙茹摇头:“那座府邸已赠予他人,姐姐现今也自身难保。”
    弟弟妹妹似懂非懂:“可这儿太冷了!你和姑娘说说,让咱俩给她干点杂活儿也成啊!我们吃得很少很少的……”
    笙茹心一酸,赶忙趁眼泪还没落下,把脸转向幽暗角落。
    冷?隆冬已至,天地冰封,心也寒透,能不冷吗?
    缄默许久,她从林昀熹所赠的小荷包内翻出一对金镶碧玉耳坠子。
    上好碧玉,绿油油的,加上先前赐予的银簪子,大抵能卖个好价钱;加上她精巧的刺绣技艺,如带弟弟妹妹逃离是非之地,按理说……能寻得一条活路吧?
    思前想后,她问明“远房堂叔”何时来,何时出门觅食,心下已有计策。
    她悄然告知弟弟和妹妹,明日黄昏等“叔父”做饭,让他们借堆雪人为由,到村外林子一趟,只需穿厚些。
    翌日,她当着看守之人向二人洒泪而别,独自离开村落,并花钱请了一辆驴车,在上头堆叠石头,候在林中。
    她并没打算乘车离开,而是想把孩子骗出,让驴车往相反方向走,好迎开追踪者,争取时间脱身。
    如姑娘所言,婚宴上若缺人,必能从三公子处征调,不缺她一个。
    她这一走,两方不负,以求心安。
    战战兢兢准备妥当,笙茹右手紧攥尚存一块碎银和碧玉耳坠的小荷包,立在约定那株柏树之下。

章节目录

夺媚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御书屋只为原作者容千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容千丝并收藏夺媚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