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拎着一碗猪脚饭回家的时候,沈衡正盘腿坐在树下,大大咧咧地嚼花生米,看见他进来,认真地说:“您又吃便饭去了?怎的回来得这样早?有没有打包好吃的回来?”
    沈括看着自己闺女脸上未及擦掉的花生皮,点了点头,神色怪异地说:“带了,你喜欢吃猪脚饭吗?”
    “是猪脚饭啊!”她欢呼一声跳过来,甚是满足地说,“我最爱吃这个了,您怎么知道要多放些酱汁?”
    他不知道,是另一个人知道,大概连他都不曾注意过自己女儿的喜好吧。
    沈括若有所思地看了沈衡一会儿:“你喜欢便好。明日正午的时候,你去端王府跑一趟,王爷让你过去做饭。”
    做饭?!
    沈大小姐艰难地咽下一口米饭,险些被噎死。
    最近,外面的流言蜚语很多。什么沈括的女儿继攀了丞相家的高枝之后,又搭上了端小王爷。而所谓的同林大公子的那一场婚事,其实也是沈衡拿了林家的把柄,逼着对方娶她的。虽然最后闹得那样难堪,但是沈家也得了不少的补偿金,沈衡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这笔银子。
    外头将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当初她得到的三千多两银子也一跃成为三万两银子。
    不过就是那日东直门的一次偶遇,不过就是同林曦和的那几句对话,就让沈衡一下子从凄惨隐忍的好姑娘,变成一个朝秦暮楚的拜金女。
    坊间的百姓没有那样大的胆子敢传朝官的家务事,但朝中几位大人的家眷,却是将这话当作每日茶余饭后的闲谈。
    话是如何传出去的,事实又是如何被篡改的,只怕只有心怀不轨的人心里才明白。
    朝中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丞相这边的,对沈衡不屑,对沈括嗤之以鼻;另一派则是想趁着沈衡在苏小千岁那里还得势,趁机巴结的。但无论如何,他们对这份“良缘”,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沈衡从来都不愿意参加什么闺阁之间的聚会,因此也不知道外面将这事情传得有多么不堪,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朝中受了这样多的冤枉气。
    沈括让她去端王府做饭,她虽不想去,但也耐不住她爹一哭二闹的小节目。
    为什么自家亲爹那么谨小慎微的人会亲手将她推进“虎口”?苏月锦到底背着她造了什么孽?
    扛着一把锅铲上门的时候,她气势汹汹地对桂圆说:“你们家主子呢?”
    如果今天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大概会直接炖了他,但是桂圆公公却是笑呵呵地直接将她领进了厨房。
    “配菜都是我们王爷亲手切的,他说不拘什么,您想炒什么便炒什么。菜不用多,精致些就行。”
    精致?
    旁人不知道她的厨艺,苏月锦会不知道吗?两个人在博古村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事险些饿死。
    沈衡的脸黑了黑,刚想说“炒菜就算了,你先带我去见他,我有话同他说”,厨房的门就咔嚓一声被锁住了。
    许是担心她强行将门给踹坏了,桂圆还透过门缝,诚恳地对她说:“沈大姑娘可悠着些,这门可是御匠穆林的手艺,圣上最喜欢的就是这雕花。”
    言下之意就是,圣上喜欢的东西,那就跟寺庙里被开了光的金佛一样,被打碎之后是有人要倒霉的。
    可她自从遇见那个不着调的苏月锦之后就一直很倒霉!
    沈衡深吸一口气,本着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还是决定先将菜炒出来,她也好回家。
    灶台上的食材很多,但那刀工,她实在不敢恭维。
    她先用砍得厚厚的土豆片配上一大把姜丝,再用掰成一大朵一大朵的花菜炒了芹菜叶。
    总之,苏月锦最厌烦什么,她便炒什么。所有的菜色都泛着一股呛人的“香气”,就在她将整整一罐盐巴倒进海带绿豆胡萝卜汤里之后,门被打开了。
    桂圆公公笑呵呵地让丫鬟进来端菜。
    沈衡看了一眼那汤,道:“我来端吧。”
    这汤是这几个菜里唯一看上去像吃的东西的,折腾了这大半日,她总得让他咽下去点什么。
    王府很大,一路跟着丫鬟走,她端汤碗的手都快断掉了。
    身后紧追不舍的桂圆公公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压根没有兴趣听。
    谁知道他们又打什么烂主意。
    来到那处红檀木门前的时候,她本想用脚踹开,直接进去,但想了想,又怕这东西也是个“开过光”的,就对出来的丫鬟说:“劳烦你们帮我将门打开,我端着汤碗,腾不出手。”
    王府里的人都是见过沈衡的,就连她进门都是桂圆公公亲自到门口去迎的,自然就将她当成了半个主子。
    在场的八个丫鬟对她躬身行礼,一同将门打开,将她让了进去。
    沈大小姐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觉得蛮新鲜的,料想这个时候自己再不气势恢宏一把,便实在对不起这阵仗了。于是,随着那门被推开,她皱眉吼了一嗓子:“不就是吃个饭吗,你至于闹得这么……”
    嗓子眼里的话百转千回,最后在她看见屋内的情形之后,生生被卡在了喉咙口。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那围坐在饭厅之内,身穿朝服的大员们有二十来个,看见她进来,都露出了白日见鬼的神情。
    她对朝堂上的事知之不多,却知道,深紫、石青这样的颜色,是只有三品以上的朝官才能穿的。
    这是在议事呢?
    沈大小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故作冥思状,说:“大约是,走错了门了。我还是去东边的门看看吧。”
    怎么可能让她走?
    主位上的苏小千岁单手支着下巴,慢悠悠地出声道:“阿衡,怎的这样没礼貌?过来坐着。”
    过去坐着?!往哪儿坐?
    沈衡差一点就跳脚开骂了,这上面坐着的人,哪个不比她爹的官职大?她坐下来算怎么回事?
    “不……不用了。那个,王爷有事先忙吧,奴家这就回去了。”
    “我不忙啊。”
    苏月锦在一桌朝臣愣怔的表情之下,直接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今日这饭菜都是阿衡亲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落座之后,她听见苏月锦如是说。
    在场的大人们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谁人不知,端王府的大门不是随便谁都进得来的。苏小千岁说请他们来王府吃饭,哪个人脸上不是带着错愕?
    这些人都是丞相大人的亲信,平日里对沈括没少冷嘲热讽,他们府里的夫人们也没少说沈衡的坏话。
    如今看来,这位沈大小姐竟是已经登堂入室了,进门有八名丫鬟开道,就连对王爷也不用尊称,莫不是要被抬进门了?
    “怎的都不动筷子?觉得菜色不好吗?”
    苏月锦指了指桌上煳成一团的“佳肴”。
    在座的人连忙应道:“怎么会,怎么会?大老远便闻到一股子香气,没想到沈小姐不单人长得漂亮,厨艺也这般了得。”
    “是啊是啊,单看那颜色便让人食指大动。”
    王爷的饭,谁敢不吃?
    沈衡看着一众朝臣面如死灰地将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塞到嘴里。
    莫说这桌东西是沈大小姐带着脾气故意做得难吃的,便是她正儿八经地做一顿,那也是没法下咽的。
    她看着在场的几人艰难地下咽,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真的挺替他们恶心的。
    苏月锦却是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偶尔端起茶盏啜上一口,不辨喜怒。朝臣见他不语,也不敢停筷。
    及至宴席过半,桂圆公公跑来回话,说竹苑那边的膳食已经做好了,让他同沈姑娘去那里用膳,他才点头,转脸对桌上的朝臣们说:“世间食物百味掺杂,有的混在一起合适,有的却不见得合适。乱吃了东西,不过难受个三五日,管住自己的嘴才是关键。我倦了,你们各自散了吧,剩下的东西你们带回府里,各自分给家眷们尝尝鲜。”
    言罢,也不多做客套,直接带着沈衡离开了。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白了这场“鸿门宴”真正的含义。
    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再乱说了。
    寂静的竹林里,没有一丝风声,漂亮的亭台水榭照旧被自由生长的植物遮盖得看不出华贵的面容。
    端王府一如往常如山林幽谷般自在。
    沈衡呆呆地坐在石桌前,脑子还未从方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
    四菜一汤,真正的精致御膳。她扫了一眼,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剥了壳子的虾蛄上面浇着她最爱的微辣汤汁,就连她不吃的青葱也被仔仔细细地拨到了一边。
    苏月锦若是真心想讨好谁,真的是让人无法拒绝的体贴。
    他舀了一碗香浓的羹汤到她碗里,说:“阿衡,我肚子饿了,有什么话可以等吃完再说吗?”神情十分委屈。
    沈衡闭了闭眼,轻叹一口气,心道:那就吃完饭再说吧。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她也真觉得饿了,一顿饭下来,竟然吃得甚是香甜。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说:“你……”
    “阿衡,我书房里尚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只是很简单的一些小事,很快便好。”他打断她的话,径自带着她去了书房。
    圣上龙体欠安,许多政事都交给了端王代为批复。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沈大小姐真的想说:这就是你说的简单的小事?
    她转身想走,却再次被他叫住了:“阿衡,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磨墨?这样我写起来也快一些。”
    “不能!让你的丫鬟来。”她是不会再妥协了。
    “可是她们今日放假啊。”
    沈衡恶狠狠地瞪着他,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越发精进了。
    “正午的时候还有那么多端盘子的,什么时候就开始放假了?”
    他高抬着胳膊,指了指窗外,道:“就是刚才。”
    院子内的桂圆公公正在有条不紊地组织仆从离去,排列整齐的队伍实在让她大开眼界。果然是刚放的。桂圆公公看见他们看过来,还堆着满脸的笑邀功请赏。
    “那就让桂圆来磨。”她说得咬牙切齿。她怎么就忘了这人混账起来,比坊间的浑球还要无赖?
    桂圆是近身伺候苏月锦的人,奏折批完也要由他送进宫里,她就不信连他也要“放假”。
    “桂圆啊。”苏小千岁皱了皱眉,似乎也在想用个什么样的理由比较合适。
    桂圆公公却是在听到之后,猛然撞上一旁的磐石柱子,道:“主子,奴才的手断了,磨不了墨了。”
    果然是好样的。
    沈衡盯着那柱子上裂出的一条条细纹,真心拜服了。
    之后的时间里,沈衡都在为苏月锦磨墨。
    点点墨汁在石青砚台里随着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浓,泛着好闻的墨香。
    书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磨墨的声音和细微的呼吸声。
    这是她头一次看见苏月锦做正事,端坐在桌案前的他,依旧是那一身襦袍,带着些许书生气,偶尔掠过眉间的沉思,却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上位者的冷静和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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