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堇动了动嘴唇,在行道树浓深的阴影下继续问:你说是新赛道,那有多少人跑过、了解这条山道?
    张元回忆了几秒,说:没多少俱乐部里一起跟着围赛道绳和拦网的也就工作人员,外加我和两个骑友。但从周五开始,一直到现在,暂时只开放给下周要比赛的我们这几个人跑。因为那条路难度大,怕新手贸然去跑会出事。
    他说着,又迷惑起来,摩挲着下巴道:奇怪的点就在这,我们今天上午才跑过两趟,都好的很。
    贺堇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抩鏠阴谋论又更进了一步,那有谁知道傅容介下午会去那条山道吗?
    也就我们几个。张元低着头思索,但没见小傅和谁关系差啊,针对应该不至于吧,那时候要是我一时兴起去跑了,那遭殃的就是我。
    贺堇陡然停住步子,顿了几秒,才转头看向张元,你微信能给我看一眼吗?我想看看你们俱乐部的群聊。
    他刚冒出一个设想,惹得他不断地往阴暗的方面陷落。
    他在想,会不会是参赛的某个人觉得其他人有威胁才下的手。
    但当张元将微信群聊放在他面前时,他仔细翻完,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方向。
    怎么了?张元看他脸色煞白,关心道。
    贺堇快速瞥过意外点开的聊天页面,返回首页后将手机还给他,要不你再好好想想,真的只有你们几个人去过那条山道?
    张元挠了挠头,踟蹰两步,确实还有,昨天我带几个新加入俱乐部的会员上了山,回来时顺手给他们指了那条道,往那走了几步路。但他们都不认识小傅啊除了程辞安以外。
    但程辞安是傅容介相处几年的朋友,也可以排除。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这几个人的可能性。
    ?程辞安办了你们那的会员?贺堇捻住指节。
    对,他一直都想来试试,现在工作稳定了,就来了。张元说。
    贺堇锁着眉,我知道了。
    他看向张元,辛苦你跑一趟。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们改天再讨论这件事。
    *
    回去的路上,贺堇心口还在噗通乱跳。
    他心底发怵,假作镇定地给曲岩发着消息。
    他不想显得慌乱,文字要比语言来的更从容些。
    但曲岩久久没有回复。
    或许在忙别的事。
    贺堇捱过了晚饭时间,在夜里的风都逐渐歇止时,才看到了曲岩的信息。
    不好意思,刚刚在和朋友打桌游。
    你问程辞安?我和他这几天联系也不多,但我知道他一般周日上午会去图书馆啊不对。
    曲岩发了段语音。
    我上次看他报名了志愿者活动,好像就是今天上午的你问这个干嘛?
    贺堇随口诌了个理由,谢过之后又查起今天帝都哪些地方有志愿者活动,再从中分辨。
    他起初只是想试试,抱着一种或许是自己多疑了、总不能冤枉人的想法。
    他在几个时间相同的社区志愿活动里挑了个离西山最近近到就在山脚下的社区。
    贺堇拨了从网上找到的联系人电话。
    他听到对面十分和气地肯定了他的疑问。
    是的,我组织的,是有程辞安,他没回家吗?但我们今天是轮流去的,他应该上午十一点就回去了啊。
    好我知道了谢谢。
    贺堇揉捏了两下鼻梁骨。
    他清楚这些似乎都指向程辞安的证据并都不足以说明程辞安做了这件事。
    没有人看到过。
    除非程辞安自己承认。
    仅凭怀疑无法证明任何事。
    如果他仅靠怀疑就报了警,而查出的结果并不是程辞安,这对程辞安、对发现自己背地里查他朋友的傅容介都不太好。
    会让人觉得他疑心太重,魔怔了。
    房门忽地被敲响,将贺堇从苦思中拔出。
    门开了条小缝,紧接着,缝越来越大,露出傅容介略微失落的形容。
    贺堇恍过神,扭头看他,还不睡?
    傅容介走进来,你不是让我明天在家里休息?
    贺堇放平了眉头,那也得早睡。
    我习惯了和你一起。傅容介找着理由,眼神倒分外倔强。
    贺堇将小臂搭在椅背上看着他,拒绝道:我会压到你。
    与睡姿安稳乖顺的傅容介不同,他睡梦里不大老实,属于哪怕被抱着都会挣开、四肢乱杵的那种。
    往往这时候,傅容介就会被惊醒,固执地重新把人安放在怀里。
    傅容介走近了,慢慢扣住他搭在椅背上的手,你没有不高兴?
    贺堇由着他和自己手指交缠,这次不是你的问题,我没有必要不高兴。
    他甚至庆幸傅容介没出什么事,这种欣喜足以压过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贺堇顺势拽着人向下,亲了亲傅容介的唇角,我明天去上班,你在家里照顾好自己就行。
    傅容介追过来和他挨了挨鼻尖,嗯,那你早点睡。
    他垂了眼睫,又挑开,眼里藏了晦暗的颜色,我受伤的事先不要告诉别人,山道上的意外你也别担心,会有人查的。
    好。
    贺堇当时答应得好好的。
    但第二天,他到了公司,就开始探听起程辞安的消息。
    知道程辞安被开除的人寥寥无几。
    大家只疑惑程辞安为什么周一没有来。
    贺堇绕去隔壁部门时,看到程辞安的办公位上,公用和私人的物品都还摆放齐整,看来还没有来得及带走。
    他临走前,去问了隔壁的部门经理。
    经理姓汪,随和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对,傅总前两天跟我说了,我也提醒了小程今天记得回来拿东西。他没来,但这也不好催。
    汪经理合上一份文件,抬头看向他,对他颇为眼熟耳熟的模样,你知道开除的原因吗?傅总说是他工作态度问题
    贺堇挑唇,不是吗?
    汪经理张了张嘴,又闭上。
    一个实习生而已,开除没什么。偏偏程辞安和老板是同学。
    又偏偏,程辞安刚在公司乱传了话,惹得议论纷纷。
    逻辑链很完整。
    汪经理理智地觉得自己不能再多嘴了。
    即使他很想问传言是不是真的。
    汪经理沉着地抬起一双智慧的眼睛,想客气送走这位可能的老板的恋人。
    但正当他要开口时,过来送文件的一个男生他认了认,是和贺堇同期进来的员工,顿住了脚步。
    男生瞧见贺堇时欣喜难耐,送完文件就将人一同带出门,兴奋的嗓音即使压低了音量也清晰可闻,公司在传你和傅总是不是真的啊?我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聚餐,你们一起来的时候,傅总就说他是以家眷的身份
    汪经理缓缓张开了嘴。
    又在听见贺堇低声道我们交往你高兴个什么劲,有你什么事?还有,先别到处说之后,缓缓合拢了嘴。
    他端来一盏茶,慢慢消化。
    *
    临近正午时,一层灰沉的厚云罩了顶,将原本晴朗的天空遮蔽起来,四处都变得蒙昧又昏暗。
    贺堇压低了帽檐,手里随意拎着个黑色长袋,分量不轻。
    是专用来装棒球棍的牛津布袋。
    他出了公司,按照手机信息上所说的坐上出租车,往东边去。
    并没有走开多远,司机朝南转过一个弯,在茂密高耸的林木前停下车,目送客人离开。
    贺堇在路边驻足,打量了一眼这处在附近环境里算得上清幽的公园。
    现在这个时间点,入园的人屈指可数,散步的人也不多。
    他径直步入桦树围簇的大道,朝公园内人造湖的方向走。
    尝试了一上午,他方才在二十分钟前联系到了程辞安。
    他没有证据,倒不如直接去问怀疑的正主。
    哪怕是极为尴尬的否认,也能帮他排除方向或者提供线索。
    出乎意料的是,程辞安很干脆地答应见面谈,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并且给出了会面的时间地点。
    正午十二点。
    公园,船上。
    贺堇沿湖边走了半圈,并没有见到人。
    湖面游船只寥寥几个,划得很远,远在湖心。
    贺堇环视一圈,定了方向。
    他很快走到东岸边一艘固定的木制画舫里,发着消息等待。
    没几分钟,又站起来。
    他出了画舫,迈上窄长木板整齐排列的码头,付了钱,往停靠在缓冲的轮胎旁、由工作人员正解着绳索的小型游船走过去。
    风起,水涌。
    脚步声空洞地在混杂在波荡的水声中。
    在船里已经穿戴好救生衣的清瘦男生回过头,瞄了眼他手里的棒球袋,扬起笑,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了礼物。
    第61章 据我估计,他暗恋你得从高中算起。
    你怎么知道就是送你的?贺堇撇唇, 手里改拎为握。
    因为握得并不牢,圆钝的另一头在半空中轻晃。
    我当然希望不是。程辞安单手扶了下黑框眼镜,依旧是不带有一点攻击性的驯良模样, 你上船吧。
    他坐得端正,这船我不会开, 前排驾驶位留给你了。
    贺堇扫了眼活动余地极小的船身,抬步踏进摇曳摆荡的船篷下。
    .
    云层积得厚了,夏风却还轻缓。
    只在路过某一处绿浓的树荫或者昏黑的桥洞时,才能从贴近水面的地方感受到一丝寒凉。
    在三伏的暑气里, 这样的时刻其实会让人颇为舒适。
    尤其这还是午后,困顿的午后。
    贺堇摁下自动按钮就不再管,只偶尔调整方向。
    许多人乘这种脚踏电动两用一体的公园小游船, 为了增强体验感,多少会踩几下脚踏板。
    但他现在不可能有这种心情。
    贺堇望了望天边愈压愈低的云, 余光朝后倾斜。
    船侧的螺旋桨搅动出水花。
    发动机工作的嗡鸣声半数环着船, 半数湮没在水里。
    程辞安颇为闲适的模样, 弯腰伸手往水里划动几下,涓涓的轻响清脆悦耳。
    明明船内的氛围十分僵滞。
    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贺堇烦躁地磨了磨臼齿, 陈述道。
    程辞安收回了手, 没有回应。
    但贺堇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过了两秒繁乱的思绪将时光拉的很长,贺堇才听见他出声。
    傅容介也联系我了。程辞安撑在船侧的小窗, 自顾自道, 说想单独谈谈, 但我不想见他。
    他垂眼看向水面上浮着的几片叶, 要不是怕他小题大做, 我也不会在这时候来见你。
    他扯着唇转回视线, 我对你没什么恶感, 你确实挺让人喜欢的。但我不喜欢这个
    贺堇还没明白过来他指的什么,侧边突然斜出一只手
    程辞安朝前俯身,猛地抽拽出贺堇放在脚边的棒球袋,一呼一吸的功夫,就抬手丢了出去。
    砸进水面的嘭咚声震耳,水花四溅开,在方圆泛起涟漪。
    贺堇来不及阻止,冷眼看向他。
    程辞安耸耸肩,你用不到的。
    这是在船上,这么狭仄的地方。
    贺堇半垂敛眼皮,嗤笑一声,行。
    仿佛并没怎么动怒。
    现在能说了?贺堇转回头,看着前方趋近的水面,你做的事,以及动机。
    他原本也不是冲着揍人来的。
    就知道你要问。程辞安往后靠了靠,毕竟我上周劝你分手,还在公司说了你们的恋情,你肯定觉得我不是个好人,怀疑我很正常。
    但你没有证据啊?程辞安摊手。
    贺堇顿了一秒,在行进中的风里淡声道:我看到了你和张元的聊天记录。
    他昨天在翻看俱乐部群聊时,就发现程辞安也在其中。
    俱乐部大小活动都会在群聊中通知,程辞安了解参赛几人的动向是他怀疑的原因之一。
    他无意中点开了张元和程辞安的聊天页面,发现张元还和程辞安吐槽过那条山道哪里危险是其二。
    张元直到现在,恐怕也没怀疑过程辞安。
    你昨天中午刚好在西山山脚下的社区做完志愿活动,是有下手的时间的,对么?贺堇接着说。
    他没回头,只留意着耳边拂过的风里细微的声响。
    半晌,听到程辞安动了动,有衣料摩擦的响声,和珠串磕碰船壁的当啷声。
    而此时前方,如果不及时调转方向,船头就会撞上高出船身一米的湿润石壁。
    在程辞安骤然躬身出手、从他宽松上衣的口袋里摸到手机的那一刻,贺堇关了船只的启动按钮,同时另一只手迅疾地钳制住程辞安的腕骨。
    游船失了动力降了速,缓慢撞上石壁后又快速反向弹了回去,在湖面上悠悠打着转。
    撞上的瞬息,借着船身震荡,贺堇劈手夺回手机,转身狠抓住程辞安不放。
    比起他的神色自若,程辞安惊悸了几秒才回了神,微缩的瞳孔还没有恢复原样。
    好几秒后,他嗓音像缺水似的有点哑,别这么紧张,我既然来了,就是要好好聊聊的。
    又说,我这不是怕你录了音。
    贺堇冷哼,我还以为你想下水凉快凉快。
    程辞安看了看他,又瞥了眼自己被禁锢着的手,忽然笑着咳嗽一声,你好凶啊,原来傅容介喜欢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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