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长史深深觉得,若只是为了明面上好看,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这与他成亲前对裴氏的态度完全不同。
    对上沐长史探究的眼神,萧承渊有一瞬间不自然,他镇定自若地接口:“裴氏是封家人选的,她身上定然有令封家人看中的价值,王府对她越重视,封家人越会认为这枚棋子有效。既是棋子,也得看握在谁手里。”
    沐长史恍然大悟:“她若只是个寻常女子,不足畏惧;她若是奸细,您想策反裴氏,让她为咱们办事。”
    萧承渊颔首。
    沐长史瞧着他刻意避开的视线,心情有些复杂。
    以他对王爷的了解,王爷似乎对裴氏上了心。
    她若是个寻常女子,只要王爷愿意,并无任何不妥。
    她若是个奸细,若能策反她,当然是件好事。
    照裴氏目前的表现来看,她更像是后者。
    假若裴氏是皇后的人,在权势地位金钱方面,皇后更有优势,更能让裴氏死心塌地。王爷凭什么让裴氏改变主意呢?
    沐长史的眸光落在萧承渊冷峻的面庞上,脑中浮出一个荒谬的想法,王爷最大优势不就是他自己了……
    可这代价也太大了吧,王爷他愿意?
    沐长史晃了晃脑袋,试图将方才那个荒谬的念头晃出脑海。
    萧承渊主意到沐长史的异样,浓眉拧起:“怎么了?”
    “无事。”沐长史摇头,脑中飞转。
    王爷已年满二十,这几年一门心思在暗中壮大势力,根本无暇顾及男女之事,别说女子,身边连只母蚊子也没有。
    他们这些部下私下会为王爷的子嗣着急,若裴氏不会伤害王爷,倒也不是不可以。
    王爷再冷静沉着,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裴氏虽然家世不显,但也确实是个美人,如今两人又是这种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爷对裴氏与众不同也在清理之中。
    以裴氏的倾城容貌和王爷的才智,将来的小主子定然是聪明伶俐,玉雪可爱,讨人喜欢……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会更有奔头……
    突地,沐长史猛然惊醒,他想太多了。
    沐长史轻咳了声,强令自己止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看向萧承渊的沉静的脸:“属下这就去安排。”
    “别说是我让去的。”萧承渊交代道。
    在裴时语彻底与封皇后那边割席之前,他不能让她看出端倪,不能让她知晓他重生的秘密。
    “再者,尽快查出缃莹花是如何到裴氏手上的。”
    “是。”
    离开正房之前,沐长史深深看了眼萧承渊。
    照王爷时常被裴氏牵动情绪的情形来看,他不会没将人策反,先将自己搭进去吧。
    罢了,王爷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他有数。
    ***
    裴时语从萧承渊那里出来后,在西厢房用了午膳,休息了一阵之后,胃部不适缓解了许多。
    春晓仍很心疼:“不是有府医在么,不如婢子替您去请元大夫。”
    “不碍事,以后会注意。”
    裴时语这会唯一能想到萧承渊的好,是前世她替他按摩时犯了胃疾时,恰逢元大夫例行给萧承渊问诊,萧承渊满脸嫌弃地让元大夫给她开了道方子。
    前世她初入王府时,日日惶惑不安,疼了不舒服了只敢忍着。
    那是他第一次从祖母以外的人那感受到善意,才在过去三年里,无论处境再艰难,总忘不掉他的那点好。
    门口传来敲门声。
    春晓去开门,紧接着,裴时语听见春晓饱含惊喜的声音:“元大夫!”
    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药箱站在门口,笑得慈祥:“听说王妃这里有一味名为缃莹花的药,老夫之前只在古籍中见过记载,没有见过实物,实在好奇得紧,斗胆请王妃允老夫一观。”
    裴时语听闻许多医者都有个习惯,遇见没见过的病症药方之类的,总想一探究竟。
    她前世的胃疾是靠元大夫的方子好的,她没有拒绝,让春晓取来玉琮瓶。
    元大夫拿出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勺子,却有些犯难,这瓶中剩余的胭脂也太少,来回倒腾间极易不知不觉间损耗得什么也不剩。
    见元大夫犯难,裴时语干脆道:“您可先将玉琮瓶带回去,只是这瓶子于我而言有特殊意义,届时您将空瓶还我便成。”
    元大夫长眉舒展,连忙拱手:“那老朽就先谢过王妃。”
    说罢,他将玉琮瓶收于药箱中,示意裴时语坐下,微笑着开口:“这缃莹花乃阴毒之物,恐于王妃身体有损,请王妃准予老朽替您瞧瞧。”
    裴时语自然不想被这阴私之物损了身子,大大方方谢了元大夫的好意:“那便麻烦您了。”
    元大夫从交谈中得知,裴时语总共只在新婚当天和今日回门时用了这种胭脂,他将心放回肚子里,但面色渐渐凝重。
    春晓亲耳听到那位胡大夫说着这东西损人子嗣,又见元大夫这幅表情,满目担忧:“元大夫,王妃的身子如何了?”
    元大夫收回诊脉的手,认真地看向裴时语:“接触得时间短,缃莹花对王妃的身子无甚影响,只是王妃这胃疾像是有些时日了,请问王妃,您这胃部不适持续多久了?”
    裴时语心绪微动。
    讳疾忌医的道理她前世不懂,也不想被人看到她的难堪,连回答这种攸关健康的问题时也是含含糊糊的。
    但这一回她想自己好好的,裴时语轻轻爽爽地开口:“从有明显的不适开始,七年了。”
    黎氏刚入昌乐伯府时,还想着在父亲和祖母面前表现,明面上不敢苛待她,吃饱穿暖总不成问题。
    后来见祖母迟迟不松口将她扶正,她又彻底取得了父亲的信任,从此在内宅里一手遮天,挨饿受冻便在所难免。
    也幸亏母亲给她的这副身子底子好,总算磕磕绊绊长大。
    元大夫听了心惊,行医多年,内宅阴私见得多了,大抵能猜到怎么回事。
    他面上不显,仍用那副慈祥仁和的语气开口:“如此,老夫便给开道方子,王妃年纪轻,仔细调养着,不日便能好。”
    两世都是这位仁善的老者给她治疗胃疾,裴时语谢了又谢。
    送元大夫离开后,裴时语想起了伯府里的祖母。
    回安堂的大夫这会应该去了昌乐伯府,裴时语恨不得回到祖母身边,亲自看到祖母药到病除。
    但上午才回去过,再回去一趟不现实,裴时语让春晓取来笔墨,亲手写下一封信。
    一则让老人家放心治病,这大夫是她请的;二则她想问问祖母,这胭脂都经过哪些人的手。
    裴时语将封好的信交给春晓:“你再回一趟昌乐伯府,将这个亲手交给祖母。”
    前世今日,她并没有机会回门,但她知晓祖母定然担忧她在王府的处境,也给祖母写了信。
    只不过她那会本能地惧怕黎氏,担心春晓去送信会被黎氏截了去,她的信根本到不了祖母手里。于是她转而求其次,让春晓将信托可靠之人交给祖母的心腹,辗转交到祖母手里。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会担心黎氏,也无需再托别人。
    春晓临行前,裴时语嘱咐春晓:“你带上云绮,若是遇见黎氏的人,不用同她客气。”
    云绮那丫鬟不言不语的,倒是有一把子力气,有她跟着,不用担心伯府的仆妇欺负人。
    第14章 不用找了
    沐长史离开后,萧承渊在东边此间歇了会,看了眼漏钟,已是未时末。
    王府平日里申时末摆晚膳,萧承渊的眼神微微一沉,没再唤人推他去澹月堂,反而转动车轮,穿过堂屋,去了西边的书房。
    视线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尽头便是西厢房。
    萧承渊的眸底接连闪烁了几下,最终转身回到书案前,拿起墨锭研了墨,再取出纸笔,根据前世的记忆,将些许信息列于纸上。
    二十年前,他的舅舅宁远侯被诬通敌叛国,姜家上下一百四十八口满门抄斩,留下西南的宁远军群龙无首,他身处宫中的母妃无法遭受打击动了胎气,最终难产而亡。
    事实却是,宁远侯通敌叛国是假,被恶意构陷是真。
    没有了宁远侯在朝中抗衡,以封皇后兄妹为首的魏国公一脉声势日大,党同伐异,残害忠良,在大楚朝堂之上一手遮天。
    至于金銮殿里的那位,身为人君不能明察秋毫,身为人夫不能维护妻子,身为人父不能庇佑孩儿,文不能提笔著述,武不能上阵杀敌。
    他唯一的长处,便是运气好。
    先帝子嗣不丰,统共只有三子一女,先太子才成婚便暴毙而亡,只留下一个遗腹女;没过几年,他那二皇叔狩猎时失了一只眼,失去了登位的资格;等先帝一去,皇位自然而然落于他头上。
    明明得天独厚,偏偏无心正事,一心只知在后宫耕耘。
    二十来年,在朝堂上毫无建树,孩子倒是生了一大堆。
    乌烟瘴气。
    萧承渊墨黑的瞳仁里散发出锋利的光芒,“啪”地一声,墨染了宣纸,手中的小狼毫被折成两截。
    突然,门外又响起了匆匆脚步声,能在他这里这般自由出入的,也就沐长史一人。
    萧承渊抬起眼眸,朝门口冷冷投去一眼,低沉的嗓音里仿佛裹了冰:“又有何事?”
    沐长史顺着声音望去,被萧承渊这一眼看得心惊。
    王爷平日里虽总板着脸,但鲜少能有人真正能让他动怒,他离开不过区区小半个时辰,难道王妃又惹到他了。
    抑或是,他之前被惹恼后气还没消?
    沐长史快步步入书房,斟酌着回答:“一盏茶之前,王妃写了封信,让春晓带出了王府。”
    说完,沐长史感觉周围的气温霎时寒了几分。
    冰冷的暗芒在萧承渊的眸子里闪烁。
    他以为裴氏得知被皇后摆了一道后,至少会想法子反击,而不是继续像前世那样给皇后传递信息。
    这还不足以让她清醒么?
    萧承渊搁在书案上的手握成拳,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开口:“留意与春晓接头之人的动向,一有异样立即来报。”
    既然她不愿清醒,他便想法子让她清醒。
    沐长史颔首:“王爷放心,云绮已趁春晓不注意看了信中内容,王妃在信中主要劝裴老安人安心治病,然后问了裴老夫人胭脂经过何人之手。”
    沐长史还有点别的没有听懂:“王爷的意思是,派人潜入昌乐伯府,盯着裴老安人?”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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