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语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在何掌柜的带领下,进入走廊尽头远离街道那一侧的雅间落座。
    何掌柜脸上一如既往挂着笑容,问裴时语:“不知夫人想先歇歇等等友人,还是想先点菜。”
    昨日预定雅间时与这掌柜说的,她会邀请友人前来。裴时语不知这何掌柜想做什么,想再观察一下,平静地轻启丹唇:“我先歇歇。”
    “好嘞。”掌柜地依旧殷勤地很,“夫人稍候,在下先让人给夫人呈上本店的小食,聊以打发时间。”
    掌柜的一出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疯狂。
    他没见过东家,也不知谁是东家,通过牙郎与东家来往,他只知道东家将这铺子转手了,新东家迟早有来查账的那天。
    账册被人拿走,他这里的情况迟早会被捅开,是时候离开。
    可这位看起来不谙世事的贵夫人今日竟然真的来了。
    绑了她,在离开前敲上一笔,再设法摆脱赌坊的那帮人,往日的日子会很逍遥,不是么?
    反正如今这日子已经烂在泥里了,赌一把,好日子指不定就来了。
    万一这就是新东家,那又如何,她不过带了两个丫鬟,怕她作甚。他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打手,还怕三个娘们。
    富贵险中求嘛。
    何掌柜越想,眸光越是灼热,嘴唇也不自觉咧开,兴奋地颤抖起来。
    他敲了敲走廊中间的一间雅间的房门,压低了声音:“筹码来了。”
    第42章 想好再说
    裴时语坐了不多时,有人叩门,“客官,小的给您送小食来了。”
    根据严玄调查的结果,醉云楼目前只有一个伙计,而外头的声音并非昨日那个伙计的。裴时语素净的面容上现出严肃之色,她拉着春晓往后退了些,冲云绮颔首。
    房门甫一打开,四名身高体壮的男子拎着砍刀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那人回身,“啪”地一声关上房门。
    裴时语从未见过这种阵势,纵然有所准备,步履仍下意识往后退。
    然而事情到了跟前,害怕便是最无用的情绪,她稳住身形沉了声问:“你们想干什么?”
    领头那人原是盯着何掌柜要债的,债迟迟要不回他也没法给赌坊交差。
    何掌柜说了,这不过是几个路过上京的外乡人,对上京的形势一无所知,只能怪她们运气不好来了醉云楼里。
    这几个娘们长得不赖,夺了她们身上的值钱货再将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卖到窑子里,一举多得。
    领头人皮笑肉不笑:“对不住了夫人,兄弟们没有恶意,只是手头有些紧,今日登门只是想请望夫人周济一二,望夫人不要推辞。”
    裴时语和云绮暗交换了下眼神,努力控制着声线:“我若是不同意呢?”
    此人志在必得,虽说何掌柜将店关了,也知道这醉云楼地处闹市,须得速战速决,免得被人怀疑。他举起刀,示意随行的人行动,阴恻恻地开口:“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话未落音,虎口便传来钻心的疼痛,那位不声不响的婢女手里多了把巴掌小的匕首,刺得他的虎口鲜血直流。
    未来得及还手,那婢女面无表情在他面前扬起手,下一刻他便满目狰狞地失去了知觉。
    裴时语只觉得眼花缭乱,云绮的身影如闪电一边在余下那三人之间穿行,几个呼吸之间,四人全部如同烂泥瘫倒在地,连呼救声都没怎么来得及发出。
    门口又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云绮不慌不忙地捋着袖口,“是严玄。”
    裴时语见云绮轻轻松松处理掉那凶神恶煞的四人,不由瞠目结舌,原来这就是严玄所说的身手,之前竟然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春晓比裴时语更加惊讶,她自认为在这王府里和云绮最熟,伸着手指,张着嘴:“你……你……”
    云绮抱歉之余又有些兴奋,抱歉的是隐瞒了她们这么久,兴奋的是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打架。她冲两人微微颔首,踢开横在路上的腿去开门。
    门口果然出现严玄的身影,他揪着何掌柜的衣领,冲裴时语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夫人,人抓到了。”
    裴时语循声看去,只见何掌柜口半开着,唾液伴着涕泪肆流,正扭动着身子,在严玄的手下含糊不清地啊啊哦哦。
    她心如擂鼓,萧承渊到底想到了什么,竟然给她身边安排了这样两位狠角色。
    之前从未见过这般凄惨的面容,裴时语本能地感到不适,下意识地侧身调转视线。
    云绮的视线从裴时语身上收回,看向严玄时沉了眉眼,他出手太狠吓着王妃了。
    严玄挠头,用眼神询问云绮该怎么办。
    正当云绮挪动步子,准备替裴时语挡住视线时,却听到身后衣裙的摩挲声。
    裴时语暗自给自己鼓劲,来到云绮身侧,死死盯着鼻青脸肿的何掌柜,故作镇定地问严玄:“他怎么了?”声音尚算平稳,但云袖下的手仍在颤抖着。
    严玄反应过来,王妃原先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与他们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不同。见她在努力克服害怕的情绪,尽量平淡地开口:“属下将他的下巴给卸了。”
    裴时语出声:“给他接上。”
    何掌柜的眼里涌出激动的泪来,这护卫太狠了,他还来不及喊救命就被他制住,他呜呜啊啊地向裴时语流泪。
    严玄心下一叹,到底是个没见过血的女子,心软。
    但还是依言给何掌柜接上下巴。
    裴时语看向何掌柜:“知错了么?”
    何掌柜的眼珠滴溜溜直转,今日算是失算了,但这位面嫩的夫人看起来比她的下人好说话,只要将她糊弄过去,路就通了。
    何掌柜揉着下巴,期期艾艾地看向裴时语,口齿不太清楚地回答:“客官,今日实在是误会一场,在下也不知那几人是谁……”
    裴时语的眸光冰凉,出口的话断了何掌柜的试图蒙混过关的念想:“再卸,想好了再说。”
    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严玄眼前一亮。
    伴随这听起来令人心惊的“咔嚓”声,何掌柜重新颤抖起来,但因为严玄担心他冲撞了裴时语,始终稳稳拎着他的衣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狼狈难看。
    被裴时语像看待死人似的看着,何掌柜的眼中现出害怕的神色,他颤抖着用手指着自己的嘴,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裴时语。
    裴时语示意让人开口说话。
    何掌柜被严玄松开,跪在裴时语面前,严玄的脚虚虚地踩在他的小腿上,何掌柜抖如筛糠:“小的实在不知道理犯了何事……”
    这位夫人并不如看起来的面善,若是承认岂不是死路一条。
    裴时语冷冷出声:“再卸。”
    何掌柜顿时瘫软在地,他的下巴实在经不住这样来来回回地卸,再不说命立刻就没了。
    知晓大势已去,何掌柜只得承认这些人是赌坊的打手,他们见裴时语看上去非富即贵,想从她身上谋些钱财。
    裴时语冷笑了声,让春晓取出带来的账册,眸光里的寒意比那深秋的湖水还要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不过是见那几人昏死过去,以为将这一切推到他们身上便死无对证。
    实话告诉你,醉云楼如何落败,你是如何将醉云楼的收入当做私物,以及赌坊的人为何在此盘桓,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何掌柜看到账册后反应过来,能对醉云楼的如此上心的,无疑是新东家了,没想到她看着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妇人,动作竟然这样快。
    这一场他彻底赌输了。
    这些人并非王府家仆,裴时语对这些人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未免后续麻烦,计划将这些人交给官府的人处理。
    人证物证俱在,律法自会让何掌柜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赌坊里的那些人,谋害到齐王妃面前,亦是难逃罪责。
    何掌柜原本想的是干一锤子买卖,将人绑在手里后找个偏僻的地方继续行动。所以在裴时语她们上了二楼后,立即找借口将醉云堂内零星的宾客驱散了。
    所以,裴时语他们下楼后发现,偌大的醉云楼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裴时语原想让云绮守着何掌柜他们,让严玄去请官府的人,而她则带了春晓在醉云楼里四处看看。转念一想,万一这醉云楼里还潜藏着歹人呢。
    于是,在云绮再三确认那些人绑得结结实实,将雅间落了锁,与春晓一起陪裴时语四处看看。
    醉云楼的布置是典型的前店后坊的结构,才步入后院,裴时语的鼻尖动了动,一股奇怪的味道朝她们飘来,又似有烟味。
    云绮腾地跃起,瞬间上了后院的屋顶,指着后院库房的方向对裴时语说道:“烟是从那里来的。”
    着火不比其它,裴时语不忍刚到手的酒楼付之一炬,催促云绮:“去看看。”
    三人到达库房跟前,库房的窗户很高,看不清里面,门上落着一把锁,库房内传来女子低低的呼救声。
    云绮下意识地对着门抬起脚,想起什么回头看了裴时语一眼,得到肯定答复,云绮才放心地踹开门。
    见到库房内的情景,裴时语再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屋内堆了不少坛坛罐罐,屋内共有四人,三人毫无知觉躺在地上,一人无力地趴在地上,正捧着个坛子,将坛中的酸菜的菜浆浇到正燃着的木棍上面。
    躺着的三人中,一人是她昨日见过的活计,另外两个是两个半大的孩子,趴着的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弱妇人,在刺鼻的酸味中,看起来格外可怜。
    裴时语不知他们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她猜测着,这位妇人或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外界求助。
    裴时语轻启丹唇:“你是何人?”
    那位妇人见到裴时语她们的那一刻,晦涩的眸子顿时亮了,艰难地出声:“民妇乃醉云楼的厨娘,夫人救命。”
    第43章 陪我坐坐
    闻言,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既是厨娘,怎会被人关在这里?
    裴时语让春晓与云绮将火灭了,将人扶起,问她:“怎么回事?”
    妇人在云绮的搀扶下软软靠在墙边的杌子上,她将满是陈旧烫疤的半张脸偏到一旁,气若游丝地开口:“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酒楼有猫腻,请您不要逗留速速离开。”缓了缓,她用充满祈求的语气道:“夫人若是方便,麻烦您离开后帮忙请巡城的兵士前来一趟,救救孩子们。”
    说完要给裴时语下跪。
    倒是个善良的妇人,知道不连累人,裴时语让云绮扶住她。
    从严玄的打探结果来看,醉云楼这几年管理不善,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得益于招牌小食与那几道青州口味的特色菜。
    裴时语启口:“我是这醉云楼的东家,你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妇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何掌柜这样经营醉云楼,这醉云楼迟早要倒,到时她的生计变成了问题。
    既是如此,妇人自然知无不言,她匀了一口气,如实道:“半个时辰前,民妇因为着急出门向何掌柜告假半日,他不答应,给我们三人灌了蒙汗药,醒来后发现,我们母子三人躺在库房里,并且,昨日打烊后一直没见到的伙计也在这里。
    民妇需要外出寻人,得想方设法离开此处。所幸民妇有随身携带火折子的习惯,于是从库房里找了些东西引燃,试图引起外头的人的注意,终于将您盼来了。
    民妇觉得,何掌柜定是谋划了不得的坏事,此地危险,还请夫人小心些。”
    裴时语为妇人的话感到心惊,照妇人的意思,厨房里的那两个半大的孩子竟然是厨房的帮工。
    她隐隐约约觉得,何掌柜之所以特意将人迷晕,大概是担心妇人发现了端倪,不过人既已制服,要知道原因也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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