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奇怪,一旦投入了,便不可能不期待任何回报,投入得越多,常常会忘了初衷,只知想要的便会越多。
    而她呢,不会再让自己成为别人的余韵。
    他不可能从她这里得到他想要的回报,最好的办法便是阻止他投入,有些人投入得多了便容易感动自己,等投入与收获不平衡了,容易生出执念心态失衡。
    而萧承渊看起来不是个与执念无缘的人。
    所以她与萧承渊最好的方式便是尽早划清界限,哪怕她损失了一些,及时止损总比无法收手强。
    萧承渊知道她的意思,原谅过后除了重归于好,还有另一一种结果,便是两两相忘,她明明知晓了他的心意,仍选择了后者。
    可他不想与她两两相忘。
    冬天的天有些冷,萧承渊的目光有些破碎,苍白的面庞上的笑容看着也有些惨,他问:“我若不想释怀呢?”
    裴时语知道他钻牛角尖了。
    人就是这样的,好不容易投入了,却一无所获,难免不甘心,总要给他点希望才行,裴时语温言劝他:“王爷年富力强,又是大业在望,爱慕你的女子只会多不会少,将来定会遇见能与你色授魂与心灵契合之人。”
    萧承渊难得在她面前露出执着的一面,声音有些沉:“你怎知你不是那人?”
    裴时语暗自感慨,这才到哪里,他便这样了,幸好她足够警醒,早早与他谈及这个问题。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早日认清现实对他们二人都好,裴时语实话实说:“可王爷并非能与我心灵契合之人。”
    从重生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萧承渊志在那个位置,他处在那样的位置,将来三宫六院必定热闹。
    且不说她于他而言只有几分特别,就算她糊涂一些,偷得一些愉悦的时光,那样的时光又能有多长久。到时看他去别人那里,不死也差不多了,她前世试过。
    萧承渊离裴时语近了些,深眸里的暗涌在激荡:“若我非要强求呢?”
    第58章 我如何做
    裴时语没见过这样的萧承渊,像是暴风雨前宁静的海,灾难来临之前,谁也不知道浪有多高风有多大。
    她不想承受由他的情绪引起的无妄之灾,但更加不想含糊地对待这个问题,眸光闪了闪,坚定地看着他:“王爷何必为难自己?”
    对上那双平静的眼,萧承渊反而冷静了许多。
    前世她那样在意他,重生又那样恨她,却在看了他的信、得知他的特意讨好后突然说不在意了,仿佛爱恨全部消失,一幅要与他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可这世间最复杂的便是人心,他当初也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怀抱希望,可当她带着微光来到他身边时,他仍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抓住。
    他们二人之间没有国仇家恨,她前世明明那样在意他,说明他并非全无是处,可她却做不到原谅后接受他的心意,所以问题仍在他身上,只不过他并没有发现。
    如今她越是说不用在意过去的经历,越是说明她曾狠狠在意过。人们有时故意说狠话,其实是因为别无选择,换个方式安慰自己。
    发生前世那样的事后,她在行事前会考虑是否会为他带来不便,也会在宴席上当着众人维护他,方才她还担心话说得太狠试图劝慰他,诚然她做这些或许有别的考量,至少没有决绝到全然不顾他的想法,他该知足的。
    只要人还在身旁,总不至于是全无希望,他定能发现她介意的到底是什么。
    萧承渊暗舒了口气,眸光重新恢复清明,缓缓开口:“好,你希望我如何做。”
    裴时语眼看着他由激动到一点点平静下来,此时竟然一幅温和有礼、与她有商有量的模样,漂亮的眼睛忍不住眨了好几下,因为太过惊讶,眼底的疑惑根本藏不住。
    他这会不应该感觉到自尊心受伤然后大发雷霆或者拂袖离去,或许再撂下几句狠话,从此再也不管她,而她则乐得落得清静不用再想他那些行动后的用意,反正只要皇后还盯着他,他还用得上她也不会对她如何。
    他为何不按常理出牌?
    萧承渊当然注意到了她的小表情,也知道自己反应让她意外了,脑中崩着的弦彻底放松下来。
    他庆幸方才没有失控,而是冷静下来了。
    这么一来,更想将人小心哄着,不舍得放人离开。
    裴时语对萧承渊的自控能力还是有信心的,既然他这会能够心平气和,她便放心提出自己的要求:“王爷如今大业未成,理应将更多的心力放在公务之上,实在不必关注我这里,王爷放心,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妥当,不会给王府添麻烦,至于皇后那里我自会与你配合好,在离开上京之前我不会扯你后腿。”
    萧承渊自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让他离得远远的。
    可这个傻姑娘太容易记着别人的好,一边说着要划清界限,一边还会顾及他的处境,他怎会甘心离得远远的。
    她越是这样郑重其事,越说明她无法对他做的那些无动于衷。
    萧承渊回答得很干脆:“好,今后我只做该做的,不打搅你。”
    裴时语也放下心来,根据这段时日他的所作所为来看,的确是个说话算话之人。
    话既然已经说开,裴时语这回隐隐看到了接下来愉悦又自在的日子,神色变得轻松,唇角便不自觉带了笑,“谢谢王爷。”
    萧承渊看着她如释重负的笑,却一点也放松不下来,他还没有弄清楚她真正介意的是什么,可如今青州的形势越来越复杂,戎国人也在暗中行动,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相处。
    两人心平气和回到吟兰院,才落脚,膳房照例让人送了小食过来。
    等人丫鬟们都下去了,裴时语自然而然地向萧承渊开口:“像叮嘱厨房准备吃食这等小事,王爷今后不必再费心,我若有需要,自会去安排。”
    她自己能做到的,不想要萧承渊示好。
    萧承渊爽快地答应。
    她大概一直惦记着离开上京,也因他因为之前对她心怀愧疚,诸多本该由她这个女主人处理的事情都替她私下决定了,她大概也将自己当作了客居王府的女客,万事不管。
    如今到是个让她与王府产生联系的绝好机会。
    萧承渊没有在裴时语跟前长待,一是才答应不打搅她,在跟前杵着不好;二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不会让她察觉到他从未打算放她离开、又能弄清她到底为何不能接受他心意的方法,借口去找御林军的程将军商谈公事离开。
    他估摸了下时间,离晚膳只有半个时辰,他估摸着自己想不出答案,于是和裴时语事先言明他不回来用膳。
    裴时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面对他,他果然说话算话。
    萧承渊是在戌时后回来的,裴时语已经洗漱完毕,打算再看几页游记后歇息。萧承渊进屋后除了外衫,自然而然地吩咐春晓去准备洗漱用具,他自己向裴时语道谢:“多谢王妃与我方便。”
    裴时语心里清楚,她能给萧承渊的方便就是指与他扮作恩爱夫妻,瞒过皇后的耳目,具体说来,就是今日与他同宿一屋。
    她觉得这没什么,萧承渊也给了她方便,只要他别指望她留下云云,其他的都好商量,她说不客气。
    吹灭了灯烛,两人静静躺在各自的床榻上,少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睡不着。萧承渊先问了裴时语这几日过得如何,裴时语说起了长宁郡主与小县主,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突然想到,照长宁郡主所说,她十年每回上京,她们一家三口来行宫前并未寻到机会与萧承渊见过面,可小县主今日见到萧承渊十分熟稔,他们应该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见过。
    裴时语心底涌起一个想法,问萧承渊:“王爷是否在离开前和长宁郡主说过,特意请她关照我。”她后知后觉地想,不然长宁郡主为何生怕她落单,想方设法带着她四处玩。
    萧承渊的眸子亮亮的,默默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嗯了声。
    “王爷今后不必再为我做这些。”裴时语的声音轻轻的,在静谧的夜里有些缥缈,她肯定会离开的,不能黏黏糊糊的。
    萧承渊说好,夜深人静时人总容易多想,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裴时语礼貌性地问起萧承渊忙不忙,萧承渊说起她可能感兴趣的,“英娘的义女失踪一案有线索了,人未找到,但经调查得知,已经像英娘的义女那样突然消失的不下十个,要么是来上京投亲半途失踪的,要么是孤女或者附近的农女。这些女子要么是被家人以为是还在途中,要么没有亲人,要么家人无力追查他们的行踪,因此之前并没有引起重视。我怀疑是团伙作案,派了人盯着此事,经查容嫔的丈夫也与此事有牵连,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怎会如此……”裴时语喃喃。
    英娘的义女是在她第一次去醉云楼那日失去踪迹的,那天是九月二十九,今日已是十月十六,半个多月过去了,她不由得为英娘的义女揪心,还有那些才被萧承渊的人查出来的女子,又是团伙作案,她不敢想象他们会遭遇什么。
    萧承渊惊觉自己挑错了话题,可他想告诉她的重点是,已经圈定了嫌犯的范围,且查到了此时与容嫔的丈夫有关,这是个好线索,意味事情那些女子很快能找到,苦难会过去,事情也会很快解决。
    可他听出来了,他们的关注点不同,她的情绪低落了许多,萧承渊只好安慰她:“你放心,已有暗卫参与此事,很快能将人找到。”
    那些本不是萧承渊的职责,同为女子,裴时语替那些人谢谢萧承渊。
    他却说她不必道谢,身为公门中人,护不住子民本就是失职,他不过是在弥补。
    夜越来越深了,气氛受了影响,两人没有再聊下去。
    第二天启程回上京,长宁郡主一家也会离开杭城回家,出发之前,裴时语与萧承渊一起去与长宁郡主道别。
    长宁郡主起初确实是受萧承渊所托,他担心裴时语在这里不自在,请了长宁郡主多关照下。
    交往下来,长宁郡主也是真心喜欢这个体贴率真的弟妹,皇家的人个个心思九转十八弯,也就渐渐理解了萧承渊为何独独对她另眼相看。
    裴时语这回被小县主缠着,长宁郡主来到萧承渊身侧,冲他微笑:“怎么样,人替你照顾得不错吧。”
    萧承渊郑重道谢:“多谢阿姐。”
    长宁郡主等了阵,发现他别的话没有了,有些嫌弃他总是这样一幅端方肃整的模样,但他性子一向如此,也就不同计较了,意有所指地开口:“当年的事自会有人去查,既成了家,要好好的。”
    “阿姐放心,我有分寸。”
    ***
    因为是萧承渊亲自来接人,他们并没有随大队伍一起走,离开玉山之后,王府的马车先行一步,将众人远远甩在后头。
    王府的马车有两辆,裴时语以为经过昨日的事情之后,萧承渊会与她分开乘坐的,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外头,万一有耳目,萧承渊坐在她身侧也能理解。
    今日他倒是很自觉,一上车后便自发地闭目养神,倒是免除了相顾无言的尴尬。
    裴时语挑起车帘看向窗外,玉山隐隐约约只剩下影子,不过真如长宁郡主所说,玉山因为温泉丰沛的缘故,温度比周围高些,都到了这个季节,玉山看上去仍比周边的山郁葱许多。
    从杭城到上京一路都是坦途,唯有一小段有点曲折,马车需穿行一段十余丈的山路,人在车里会跟着晃,她来时没有经验,差点跌坐的地。
    这一回,裴时语提前做好准备,牢牢扶住了车座,而此时的萧承渊已经睁开了眼。
    正当她以为此行会顺利过去,车夫突然在外头高呼一声“王爷王妃小心”,马车突然停下。
    正当裴时语以为自己会摔下车座,萧承渊眼疾手快,如上次去皇宫的路上那般,用身子牢牢覆住了她。
    裴时语惊魂甫定,身子仍在颤着,从萧承渊的身前抬起头,脱口而出,“这一回也是王爷意料之中的吗?”
    萧承渊的浓眉拧起,摇头,不应该啊,他最大的对手是封家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封家人并没有对他产生怀疑,频繁动手对他们没有好处。
    外头传来一声粗哑的吼声,“男的砍死,女的活捉。”
    两人对视一眼,为何单独要留下女子,难道遇到了萧承渊说的那个团伙?马车上王府的徽记这样明显,这帮人是太过无知,还是胆大包天?
    第59章 我知道了
    伪装成车夫的暗卫满脸戒备看向突然从山后冲出来的十来个蒙面人,朗声道:“尔等何人,竟敢惊扰王府家眷?”
    领头的蒙面人的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他们瞧这马车是比寻常的马车华贵了些,可让他们办事的人说路过此处的不过是富户的家眷。
    正对马车正面的蒙面的人声音中带了几分慌乱:“大哥,那徽记的确像是皇室的。”
    粗哑的吼声再起:“杀!一个不留!”
    被齐王府的人留意到他们这伙人他们逃不过一死,办不成事也是一死,既然如此,那就杀出一条生路。领头人带头挥起闪着寒光的大刀,朝最近的护卫砍去。
    刀兵交接声迅速在寒风中响起,寂静的山路变得热闹而惨烈。
    裴时语虽没有亲眼看到双方交手,但能听到这回的厮杀声与上回激烈,心提起,忍不住仰面问萧承渊:“王爷怎么办?”眸光中不掩焦色。
    萧承渊肃静的面庞上现出郑重之色,他能感觉到怀中之人虽然已经极力令自己冷静,但身子仍止不住轻颤着,温声安抚她:“不必担心,云绮她们能处理。”一手将女子的头往怀里压了些,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不要看。”说着伸手将就近的左侧车窗挑开一条缝,打量外头交战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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