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难以启齿,萧承渊眸光闪动,但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们如今能躺在一起不容易,那些不自在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他想让她清楚明白他的心迹。
    他朝里侧了身子,轻启薄唇,低醇的嗓音便在她的面前响起。
    他说:“因为误以为你与余令则相谈甚欢,担心你会随他离开,所以那时既生气又难过。我心想你既然不在意我,我为你找来的游记你也不会放在眼里,还是收起来较好。”
    裴时语愣住,没想到他今日的反常源自这里,也没料到他竟然这样坦诚。
    可她喜欢他的坦诚。
    她不知道闹过矛盾后的夫妻该如何相处,将事情摊开之后,她能确定的是他一直在意她,她也放不下他。倘或他的那些在意都伴随着结结实实的行动与言语,她的心底会莫名增添许多笃定,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可以的,不用顾虑了,顺着心意前行吧。
    心绪更加明朗了呢。
    但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的,心扑通跳着,她想起他那时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怎会那样想。
    突然想更大胆些,趁着夜色确认:“王爷是醋了?”
    萧承渊闷闷嗯了声,脸上一阵阵热。
    这无星无月的夜是个好东西,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不用去考虑会不会窘迫,白日里说不出的话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口,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让她知晓他的情意。
    若不是顾及他可能会尴尬,裴时语恨不得笑出来,他可真傻呀,就算她不接受他,也不必非得与男子共度余生啊。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接受一个人,怎会心猿意马去看别人呢。
    但心情是雀跃的,也有了决断,既然他这般坦诚,他又总是容易不确定,那么她也该坦诚些。
    可到底是第一次与他说那样的话,短短几个字在唇齿间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耳根都已经热透了,出口时仍百般不自在:“那王爷如今知晓我的心意了?”
    姑娘软软的嗓音似乎还残存着吻后的娇意,萧承渊的眼底突然有些热,心底也激荡起来,顿了阵才压着声线回道:“知道。”
    他的姑娘虽然会害羞,但一直很坦诚,她前世从不掩饰对他的依恋,后来拒绝时从不拖泥带水,如今她愿意重新接纳他后的态度也不含糊,她回吻他了,还特意告诉他。
    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妻。
    他知道了就好,裴时语的唇角翘起来,于他们而言,这一番交谈无异于互相表白。彼此清楚明白地确认过了心意,前世没有好好安放的情义也得到了妥帖安置,往后定会越来越好的吧。
    裴时语心满意足地躺好,真是个美好的夜呢。
    萧承渊却平静不下来,他有些忍不住,往前进了些,结结实实将人压入怀里,怀抱里满满的,在她耳边说谢谢,谢谢她还要他,谢谢她还在意他,谢谢她还愿意当他的妻。
    “王爷,”裴时语挣了挣,隔着薄薄的寝衣,她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艰难出声,若不是才交换了心意,她简直怀疑他要闷死她。
    低低的声音在他的胸膛里响起,有几分无奈,又似在撒娇,“太紧了。”
    萧承渊感受到了姑娘的挣扎,后知后觉想起他似乎太用力了,实在是太过高兴以至于没有收住。将人松开了些,他歉然开口,“对不起。”往后熟练了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裴时语弯唇笑起来,哪里还用得着道歉了,见他郑重其事,于是敛起笑意以同样的认真回应他:“没关系。”
    回答完还是觉得好笑,好奇怪啊,在这样的夜里,似乎与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变得很有意思。
    萧承渊感受到了她的愉悦,矮下身子,在朦胧的夜色里寻找她的脸。可眼睛虽然适应了这样的漆黑,还是朦朦胧胧的,彼此的面容却并不真切。
    但裴时语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在逼近,是熟悉的感觉,他又来了。这一回他没有询问,薄唇贴上她的。
    姑娘纤长的长睫忍不住轻颤起来,反正今日已与他吻过这么多回,多一次也不算多,那就在睡前再吻一吻吧,唇瓣悄悄启开,静候他来纠缠。
    萧承渊却楞了瞬,他担心自己忍不住想要更多,原本克制着只想轻轻碰碰她。
    却没有想到她的姑娘这样好,从未平复的心湖重新激荡起来,他往前送了些,怎能辜负她的好意。
    亲密的啄吻声再度热闹了这寂静的夜。
    兴许是眼睛见不到光,身上的感觉便会格外灵敏,不知是挑动了那根弦,吻到最后裴时语感觉自己仿佛软成了一滩水,软软地陷于床榻里。思绪漫无目的飘着,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像她想得那样弱,吻到最后她没有力气了,可他却能精神抖擞地去起身。
    净室里传来些响动,是他弄出来的,裴时语阖眼躺着,夜色掩盖了情动后眉目间的媚色。
    她再度睁眼时天已经大亮,在等他时模模糊糊睡着了,她不知道他何时回来的,也不知他什么何时离开的,宽大的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和之前那些清晨一样,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梦。
    可她知道不是梦。
    轻抚唇角,唇齿交缠的感觉犹在,心动还在。
    虽然亲吻会令人渐渐会失去力气,可她似乎越来越沉醉其中,难怪男女到了年纪后要成亲,原来夫妻间的亲近还有这样的愉悦。
    就是不知他何时回来。
    念头闪过,觉得有些耳热,她竟这样盼着他了?
    “春晓。”裴时语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轻声呼唤,嗓子有些干涩,大概昨夜与他缠得太久。
    春晓不会在裴时语醒来前进屋,但会在萧承渊离开后守在隔壁,听见动静后立即进来。
    甫一进屋,眼神忍不住往萧承渊歇息的地方瞟,被褥没有动过,难怪觉得王爷今日看起来心情格外好,原来不是错觉。
    裴时语留意到春晓的小动作,白皙的面庞上顿时漫起绯色。但她很快稳住心神,她与他本就名正言顺,同塌而眠本就理所应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至于曾经在春晓面前说过的话,赶紧忘了,反正春晓要是笑话她她就换云绮来跟前伺候。
    裴时语掀开被子起身,状若无意启唇:“什么时辰了?”
    春晓盯着裴时语桃花般的容颜,笑吟吟地回答:“辰时末。”
    裴时语大吃一惊,竟然这个时辰了,不过这似乎也怪不得她,他昨夜回来得本来就晚,又折腾了许久,她怀疑他们入睡时都快鸡鸣了。
    但确实有些夸张了,他在夜里告诉她今日会早些回来,总不能他回来了她还窝在床上,裴时语别开视线提点春晓:“下回早些叫我。”
    春晓眨了眨眼,却有些为难:“可王爷离开前交代过,在您醒来前不许有人来打扰您。”
    裴时语的胸膛里使劲跳了下,心底却浮出些些甜蜜。
    她轻轻嗯了声,穿戴好后若无其事在镜台前坐下,但注意力很快被镜台旁边的柜子上的一摞书册吸引,定睛看了下,原来是他昨日藏起来的那些游记,他竟然全拿出来了。
    他这个人呀,真是……不知不觉间,眉梢眼角尽是矜持的笑意。
    春晓原本握着梳子,这会望着镜中之人心里扑通直跳。她一向知道自家主子生得美,但是是种娴静的美,她明明只是含笑着坐在那里,如今却美得娇艳鲜活,眼波流转间动人心魄。
    心里忍不住想,一大早两个人都奇奇怪怪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用过早食,裴时语照例捧了本游记端坐在窗下的炕床上翻看,可看来看去总是有个影子在头脑中晃来晃去,搅得人心神不宁的。
    看了看漏钟,离他回来还有一阵呢,那就做些别的吧,可是做些什么呢?在屋内转了两圈,裴时语身唤来隔壁的春晓与云绮,吩咐她们:“让人将那两盆墨菊搬来。”
    “墨菊?”两个丫鬟先是楞了瞬,还是云绮先反应过来,“王爷从行宫里带回来的那两盆?”
    裴时语硬着头皮点头。
    她本就喜欢墨菊,当初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才让人搬走的,现在不一样了呀,没有必要拒绝自己的喜好吧。
    两个丫鬟望着有些不一样的女主人,不约而同想起昨日他们动情拥在一起那一幕,笑眯眯地应声。春晓与云绮办事很利索,不一会,两盆被妥帖照顾的墨菊便由小厮抬入正房,一番腾挪归置后,西次间便多了墨菊独有的淡淡幽香,裴时语起身,不由自主被这两位新客吸引。
    这两株墨菊名为沉香,是大楚最有名的花匠培育出来的名品,花形端庄却不失生动,色泽华丽却不失娇媚,花香虽清淡却绵长,因为数量稀少,只生长与御花园与行宫里,连以菊花闻名的大相国寺也只有一株。
    萧承渊一口气送她两盆,不可谓不用心呢。
    裴时语索性捧了盏茶在墨菊旁停留下来细细观赏,直到外头传来丫鬟给萧承渊行礼的声音才收回神思。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心又不自觉跳起来,不知衣裙是否妥帖发饰乱不乱,手里的瓷盏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匆匆忙活一阵,将预备好的东西再确认了一回,总算端端正正坐好。但心仍在跳着,明明亲密的事都做了,为何还是会这般紧张,好奇怪。
    伴随的车轮的滚动声,人果然很快到了跟前,身子还未动,眸光已经不由自主朝门口投过去,他也看过来了,他的视线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下一瞬,他驱动着轮椅来到她跟前,幽深的目光锁着她:“我回来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裴时语心道,但不知这回该说什么,认真嗯了声表示知道了,只不过面上多出来的绯色表明她不如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阵阵幽香盈入鼻腔,萧承渊自然察觉到了屋内的变化,身心难以言喻地舒服,他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包栗子塞入她手里。
    栗子还热乎着,裴时语很惊讶,抬眸看他,他也正看着她,漂亮的眼睛眨呀眨的,“给我的?”问完后觉得这个问题好傻啊,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咦,突然不那么紧张了,原来紧张的不止她一人嘛,大大方方道了谢。想起他方才将栗子递给她时的冰凉触感,转身从引枕下掏出一个手炉,放入萧承渊手里。
    他显然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嗓音清和:“给我的?”
    裴时语抿唇笑起来,这下彻底不紧张了,反正不是她一个人犯傻。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某种默契,在这弥漫着芳香的屋子里轻笑起来。
    第85章 重新认识
    裴时语第一次发现,原来萧承渊笑起来这样好看。
    他的五官生得冷峻,却拥有一双含情的眼,平日里不觉得,因为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他笑起来却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这双眼,被他这样看着,有种如沐春风之感,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呢。
    他丢开轮椅在她对面坐下了,裴时语盯着他的狐裘大氅再瞧了几眼,忍不住提醒他:“王爷还要出门么?”
    萧承渊正摩挲着手炉上的螺钿,闻言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进屋后注意力都在她那里,忘了。
    裴时语捧着热乎乎的栗子看他脱下大氅,看他的耳尖一点一点变红,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一向沉稳冷静的王爷尚且如此,那她会忐忑不自在也是应当的咯。
    萧承渊放好大氅,抬眸便对上了姑娘娇俏的眉眼,她似是发现了好玩的事,可她明明只是在看他。萧承渊顿觉不自在起来,腰杆挺得更直,认真询问她:“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没有。”姑娘轻笑着摇头,嗓音软软的,抿了唇将栗子置于两人之间的矮几上,专心去对付栗子去了。
    萧承渊瞧着她按得发白的手指,自然而然朝她伸出手:“给我。”
    裴时语想起上回在马车里时也是他帮她的,抿了唇将栗子交到他手上,交接的瞬间两只手难免碰在一起,两个人都像是被火灼过一般,不自在地各自别开视线。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后,完整的栗子肉便送到她跟前,裴时语的心底仿佛有温暖的东西在流淌,她从他的掌心里取了栗子肉,故作镇定道谢,“谢谢王爷。”
    萧承渊不自然地收回手,手掌伸缩舒张了几次,这不是应该的么,有什么可谢的。
    但姑娘眉梢眼角的笑意令他很愉悦,一向绷得直直的唇角也不由自主翘起,他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手里的动作更快,很快就剥了七八颗。
    因为口里有东西的缘故,姑娘秀气的颊边鼓起一个小包,萧承渊忍不住想,若是轻轻戳一戳,定会软绵绵地回弹。但他很快收敛了神思,别开视线停下来替自己倒了一盏菊花熟水,饮尽后,斟了一盏推至裴时语的手边。
    裴时语已经吃完一整颗栗子,素手捧了深色的瓷盏,好奇地问他:“和上回的是一家?”
    萧承渊颔首说是。
    姑娘的眸光亮起来,还是忍不住问他确认:“王爷特意去买的?”许是得了称心的栗子,嗓音软软甜甜的。
    据她所知,他回府的途中并不是只有一家卖栗子的,那家铺子并不在他下朝的路上,就因为上回劫后余生她说了句那家的栗子好吃?
    其实并没有那么特意,只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他今日恰好不忙,多几步路而已,当夫君的让妻子高兴些不是应当。萧承渊没想好小小一包栗子会有这样的效果,他喜欢姑娘眼里只有他。
    但他还是点了头,想让她知道他愿意为她做这些,望向她清澈的眼:“下回有喜欢的告诉我。”
    裴时语认真点头,他一向喜欢只做不说,她会让他知道的,也想让他知道她明白他的好。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看着彼此,似乎都有很多想说的,却又不知从哪一点开始说起,十分有默契地散开,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都不说话后似乎有些尴尬,但哪怕尴尬着也都舍不得离开。
    于是一个默默地吃栗子,一个十分有默契地将剥好的栗子肉递上去,姑娘的樱唇翕翕合合,萧承渊眼底的情绪越发晦涩难辨。
    直至萧承渊手里的栗子肉都用完,见他似乎忘记该继续剥了,裴时语不得不提醒他:“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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