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养性正在犹豫之际,却见姬庆文又缓缓睁开了眼睛,口中说道:“骆指挥,我求你办件事情好不好?”
    骆养性还以为姬庆文是要服软,忙接话道:“爵爷有何吩咐?”
    姬庆文“嘿嘿”一笑:“骆指挥这里的椅子太硬、太冷了,我坐得屁股疼,能不能给我拿个软垫,好让我垫在屁股底下?”
    骆养性听了这话,几乎要晕厥过去:你姬庆文这小贼,坐着睡觉不说,居然还要软垫?大概我给你拿了软垫,你还打算叫我备饭不成?莫非还打算在我锦衣卫衙门过年吗?
    一想到这里骆养性便又急了,忙又说道:“爵爷,你这就没意思了。您老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朝廷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好做出这种市井泼皮一样无赖的事情呢?”
    姬庆文偏偏就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怎么不能了?今天……不,一直到袁崇焕死的那天,我要是进不去天牢,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你骆指挥旁的事情也别做了,就在这里陪我唠嗑好了。”
    骆养性见姬庆文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愈发慌张,忽然想起自己的老部下李元胤也跟着姬庆文来了,赶忙说道:“元胤啊,你还不帮我劝劝姬爵爷?他这样搞,弄得我们锦衣卫颜面何存?”
    李元胤现在的利益却同姬庆文紧紧捆绑在了一起,自然是不会帮着骆养性说话的。
    可他眼下毕竟还是正儿八百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却也不能立即把脸皮扯破了,只能说道:“骆指挥,姬爵爷就是这个性子,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记得去年东林党的钱谦益先生,因为得罪了姬爵爷,被他软禁了有三个月,啧啧啧……”
    这件事情,骆养性是知道的,一开始听到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看到从江南锦衣卫那里送过来的密报,这才确定姬庆文果然是个胆大包天、手段毒辣之人——就连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官场之中有呼风唤雨之能的东林领袖钱谦益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想到这里,骆养性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好了……既然几姬爵爷旨意想要去见袁崇焕,那……那我就帮一帮爵爷好了……”
    姬庆文听骆养性吃了软档,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上扬道:“好,骆指挥早这么干脆不就行了?我们何必多费周章?走,我们这就去刑部大牢……”
    “且慢!”骆养性一双细长的眼睛寒光一闪,说道,“姬大人的本事我素来清楚,今天更是感同身受。因此袁崇焕可以去见上一见,可我却有一个要求。要是爵爷答应便罢,要是爵爷不答应的话,那就算爵爷在这里常住下去,那我锦衣卫衙门宁可搬家,也绝不会带爵爷府刑部大牢的。”
    “好说,好说,骆指挥有什么要求,先说来听听无妨。”姬庆文道。
    骆养性怕姬庆文听不清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爵爷见袁崇焕时候,末将必须寸步不离,不知爵爷答应不答应?”
    姬庆文想了想,说道:“好!我不过是敬袁崇焕一杯酒而已,原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骆指挥想要陪我们师兄弟喝一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我们说走就走!”
    骆养性微微一笑:“好,姬爵爷是个爽快人,那末将也
    不妨干脆一些,我们这就出发吧。”
    说罢,骆养性招呼起几个锦衣卫在前开道,便同姬庆文联袂往刑部大牢而去。
    姬庆文心中得意,却不知道骆养性一开始拒绝得那样坚决、之后又忽然答应得如此果断,这样的变化固然有姬庆文毫不动摇的坚持的缘故,可在背后却也有着另外一个天大的、令人意想不到的大阴谋……
    不过眼下姬庆文却还考虑不到那么长远,兴高采烈地坐着马车,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刑部大牢门口。
    早就在此等候了许久的黄得功,奉了李岩的命令,捧了一个食盘和一身新衣服递到虽姬庆文一同前来的李元胤和女扮男装的周秀英手中,又在姬庆文耳边低语了几句。
    姬庆文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挥手便让黄得功回去了。
    一旁的骆养性见状,试探着说道:“听说姬爵爷在这里附近买了几处宅院,听说是打算在这里开个钱庄,真是好大手笔啊!末将先给您道个喜了。”
    姬庆文答道:“骆指挥不愧是锦衣卫的当家人,消息倒灵通得很。过几天我这里就要开张,到时候请骆指挥过来喝一杯水酒,还请骆指挥赏光。”
    “好说,好说。”
    正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刑部大牢门前,骆养性见门口站着几个一脸严肃的刑部衙役,便轻咳一声,道:“我是骆养性,要随福禄伯姬爵爷进天牢送袁崇焕最后一程,你去给我安排一下。”
    这守门的衙役,姬庆文是认识的,虽然收了自己不少银子也算是帮忙照顾过袁崇焕,可自打崇祯下旨判了袁崇焕死刑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给姬庆文面子,放姬庆文进牢去见人。
    然而这衙役一听是骆养性来了,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哆嗦着询问道:“骆养性?你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骆大人?”
    骆养性脸色铁青:“这还有假?还不快去安排!”
    这衙役听了浑身一哆嗦,赶忙答应一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便连滚带爬进刑部大牢安排去了。
    姬庆文见状,若有所思地说道:“骆指挥,这厮也收过我不少好处,却始终不放我进去。没想到骆指挥这么一句话,便将他吓成这副模样,我真是服了骆指挥了。”
    骆养性不知姬庆文这几句话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便也半真半假地说道:“爵爷过奖了。其实这些人都是些见利忘义、欺软怕硬的小人。都是爵爷待他们太好了,因此碰到关键时候,他们才会蹬鼻子上脸。我平时办事从来不迁就这几个混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因此他们便也不敢对我造次。”
    这几句话还真说到了姬庆文的心里:看来御下之道,还是要讲究恩威并施——所谓“让人尊敬自己,不如让人畏惧自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转眼之间,那衙役便回来了,喘着粗气说道:“骆大人、姬爵爷,大牢里面都准备好了,你们两位就请进吧!”
    刑部大牢依旧是这副阴冷昏暗的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袁崇焕已被皇帝判处了死刑的缘故,在这份阴冷昏暗之中,又似乎多带了几分肃杀和绝望的气氛。
    关在刑部大牢最深处的一间单人牢房内的袁崇焕沉默不语地捧着一本不知
    什么书在看,举止神态还算镇定自若,比起寻常那些听说自己被判了死刑,便发疯心思的寻常犯人要沉稳得多,让人隐约看出当年杀伐决断的蓟辽督师的神采。
    姬庆文隔着牢房的栏杆,轻轻呼了一声:“袁督师,我来看你来了。”
    袁崇焕听了一愣,抬眼见竟又是姬庆文来了,心中不免一动,怅然若失道:“将死之人,姬爵爷还想着来看我一看,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姬庆文并没有答话,扭头却叫看守的衙役将牢房大门打开。
    衙役征得了骆养性的统一之后,这才取出钥匙,将牢房大门打开,让姬庆文、骆养性及李元胤、周秀英鱼贯而入,自己则知趣地守在牢门之外。
    姬庆文进屋见袁崇焕气色尚好,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袁督师还能有这样一份气度,也算是难得了。只是在下曾经答应要在皇上面前保奏袁督师的,可惜圣意坚定,在下也是没有办法,还请袁督师见谅。”
    袁崇焕淡淡说道:“姬爵爷的好意,袁某心领了。本来嘛,人固有一死,我虽是进士出身,却也带兵打仗多年,死在我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今日之后,袁某死于非命,说起来也是因果轮回、罪有应得了吧!”
    “那你后悔吗?”姬庆文不知怎么的,居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袁崇焕也是一怔,半晌才苦笑道:“后悔?不后悔?又有什么区别?袁某虽然说不上英雄一世却也是建功立业,特别是当年锦州城下一场大战,打死满洲敌酋努尔哈赤,更是大快人心。要说后悔……我只后悔杀了毛文龙这件事情……这些日子我都已经想明白了,毛文龙虽然飞扬跋扈、不听号令,却也罪不至死,我当初为了立威,先斩后奏杀了他,乃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唉!恩恩怨怨,活着是说不清了,若是有缘在地府相会,定然会有一番计较。”
    姬庆文一边听,一边点头:“袁督师能有这份心,也是很难得了。”
    袁崇焕似乎也被自己刚才那几句给打动了,唏嘘了好一番方道:“袁某如今已是冢中枯骨,姬爵爷能过来看我一看、送我一程,袁某已是很高兴的了。只是我对不起孙承宗老师的栽培,让给孙老师失望了,这句话,还请姬爵爷替我带给孙老师。”
    姬庆文心中有数:要是自己没法把袁崇焕救出去,那袁崇焕自然是再也见不到孙承宗了;就算袁崇焕逃出生天,可以他天字第一号逃犯的身份,也是绝对不能再去见一见这位当年提拔培养他的孙老师了……
    于是姬庆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尽管放心。”
    说罢,姬庆文环顾四周,在这并不宽敞的单人牢房之内,选了牢房地面正当中的一块青石板,用脚踢开石板上凌凌乱乱的枯草,对周秀英说道:“你把食盒放在这里吧,要小心些,别打翻了,知道吗?”
    周秀英是知道事情本末的,听了姬庆文这几句暗语,心中自然清明敞亮,暗暗运起内力,将食盒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不偏不倚地放在了那块青石板上。
    她这一放,状似平平无奇,可一股精湛深厚的内力却直贯而下,清清楚楚地传送到了几尺厚的黄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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