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兆京垓秭穰沟涧正载极恒河沙……千恒河沙曰阿僧祇,千阿僧祇曰那由他,千那由他曰不可思议,千不可思议曰无量……
    无量天,就是星罗界另一头的裂隙之后所代表的未知地域。
    摸不到看不着辨不清数不完,如同这满天星辰,璀璨耀眼,却不可触不可探。
    “悲雪宗为诸位仙友准备了锦囊,锦囊分蓝紫金三色,内有灵药三枚、次仙灵符三张,以备不时之需,也助力诸君修行。得蓝色锦囊的仙友,可留在大净土修行;紫色锦囊者,可前往小幽都;若得金色锦囊,请与我随本宗老祖并二位仙尊同赴无量天。”
    顾衡边说边示意地上的弟子分发锦囊,锦囊都已经绣好名字,叫到谁谁就上前领取。
    大部分元婴初期及以下的修士,拿到的都是蓝色锦囊,皆被留在大净土,元婴中后期的修士,拿到的是紫色锦囊,可往小幽都。三脉共来了近三百名上修,只有不到十之一的修士,拿到的是金色锦囊,境界皆在元婴后期至化神期,其中就有三脉脉尊、月枭这样的强修。
    而在所有的金锦囊中,有一个人境界例外。
    “小友,准备好了吗?”月枭走到南棠身边问道。
    南棠捏着手中金色锦囊——她不仅是在场修士里境界最低的,还要以这最低微的境界,跟着强修前往无量界。
    顾衡当日所言并非信口开河。
    南棠看了眼四周,站在她身边的江止和萤雪,拿到的都只是紫色锦囊。回龙塔里出来的五个修士,也只有她和林清沅拿到了金色锦囊。林清沅的境界约在元婴中后期,要去无量界也有些勉强,不过她所修的慈悲道和南棠有些相似,想来被召往无量天,是因为她的道法。
    林清沅见她望来,扬了扬手里金锦囊冲她一笑。
    “准备好了。”南棠也回林清沅一笑,这才回答月枭的话。
    “那你可要跟紧我。”月枭对她的答案毫无意外,微微颌首后忽然凑近她,鼻头轻动,“小友,你身上……熏了什么香?”
    南棠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一声兽吼,天禄的尾巴伸过来,蛮横地将她往他身侧一缠,兽眸不善地盯着月枭。
    “抱歉。”月枭为自己孟浪的举动道歉,又揉揉鼻子,“你身上的熏香,很好闻。”
    “……”南棠默默侧头嗅嗅自己衣襟——她什么都没闻到。
    不至于吧?!都一晚上了,引兽香的味道还没散尽?
    他是鲛人……鱼,也能闻到?
    “顾衡在召集我们了,该过去了。”月枭却望向远处道。
    锦囊已经分发完毕,顾衡起身先向前掠去,飞到千步开外的石峰下,正召集拿到金色锦囊的修士上前。
    南棠点点头,收敛收神刚要动身,手臂却被萤雪拽住。
    “师姐,带上。”萤雪一摊手,掌心放着一只金色铃铛。
    铃铛之上隐隐有暗光流转,看外形和他脚踝上那枚一模一样,虽然南棠不清楚有什么作用,但也明白此非凡物,刚要拒绝,旁边的天禄却忽然伸过头来,一口叼起铃铛往南棠怀里扔去。
    南棠大惑不解。
    “哥哥也希望你带上。”萤雪道,“必要时候,师姐可以震铃。“
    兄弟二人难得有意见一致的时刻,这意味着星罗界在他二人眼中,同样危险。南棠看了看天禄和萤雪,连灭劫期修士都出动了,可想而知有多可怕,她没有拒绝,郑重收下后方飞身而起,与萤雪、江止抱拳告辞,随月枭飞到了千步开外的石峰前,站到顾衡身后。
    石峰下流动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屏息的气氛,众修都生恐一个不小心惹怒峰上大能者,个个都小心翼翼垂手静立。
    龙影剑却在此时不断震动起来,顾灵风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白潮这个老匹夫,还没死?!”
    白潮,那便是悲雪宗老祖的名讳。
    南棠大惊——在这节骨眼上龙影剑要是泄出魔气,她就麻烦了。
    站在左侧山峰上的修士却在此时忽然飞落众人面前,面带微笑扬手挥出一道无形罡气直冲南棠。
    南棠全无反手之力,只看着这股罡风绕到后背的龙影剑上。
    眨眼时间,龙影剑便安静下来。
    那修士又朝她笑了笑,眉间一派温柔和悦。
    南棠的目光却落在他刚刚挥出罡气的那只手手背上。他的手白皙而纤长,十分漂亮,但吸引南棠的,却是他手背之上金漆所绘符图。
    那是……梵天界的图案。
    第126章 不渡
    手的主人似乎并不介意让外人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符纹,金色的纹路被宽大衣袖半遮,从手腕向手背蔓延,展露众人眼前,笔触很细腻,比南棠在隼眼上见到的图案要更复杂精致。
    罡风笼着龙影剑盘旋片刻便化为轻风散尽,顾灵风安静下来,龙影剑的异常无人察觉。他似乎是在帮她,但南棠并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
    站在地面上的修士都因为他的靠近而显得有些惶恐,即便如吕正阳之流,在他面前也大气不敢喘般重首站着。他亦无意和修士们说话,微翘的唇已然落平,只目光淡淡扫过在场所有修士,每一眼都让人心里打鼓。
    另外两座石峰上的修士亦跟着飞下石峰,落到他的身边。这三个老祖级别的修士,和“老”字一点边也沾不上,看起来都十分年轻。
    “叶兄,可满意?”原本站在正中间石峰的青衣修士笑着开口,问向先前那位修士。这青衣修士头束玉冠,腰悬紫葫芦,背负长剑,双目炯炯有神,神采飞扬,很是英挺,从外表上来看甚至比顾衡还小个几岁的模样。
    可他不是别人,正是悲雪宗的老祖,白潮。
    “还行。”先前那修士淡道。这人除了手很白皙外,脸庞亦很白皙,如玉似雪,温润无瑕,长眸高鼻,着一身滚蓝边的白袍,潇洒飘逸。
    “那是白潮老祖的好友,叶司韶上仙,西琉月的主人,平素不在玉昆界走动。”月枭微垂首,在南棠耳畔蚁语道。
    西琉月乃是玉昆以西灵气最充沛的仙境,不在六宗三海的辖内,独立为洞府。叶司韶作为西琉月之主,常年隐世不出,虽有名声在外,却没几个人见过他。
    南棠目光又落在叶司韶手背的符纹上。这样的人物,却是梵天界的一员。
    “你要求太高了。”白潮眉头一蹙,回道,又问第三个修士,“小九,你说呢?”
    第三个修士一身黑色劲衫,头发剃得极短,容长的脸刀削斧劈般的线条,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面对白潮的问题无动于衷,像个石头人。
    叶司韶已经甩袖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们,径直掠飞而起,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叫小九的修士也跟着掠去,只剩白潮站在原地暗骂两句,叫来顾衡。
    “我先行一步,你带他们尽快赶到。”
    语落,他身影一晃,也消失在众人面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已经离开,连介绍都没有,并没将眼前这些修士放在眼中,但诸修却只觉得压力骤减。
    “各位,请随我来。”顾衡浮身半空,朝众人抱了抱拳,也朝着远空掠去。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向星罗界的第二重天小幽都飞去。
    ————
    能进无量天的修士共有三十三名,皆跟在顾衡身后。南棠坐在天禄兽背上,飞在这三十三名修士的尾部,在她的后面,还有近百名将留在小幽都的修士,萤雪、江止等人都在其中。
    “星罗界内虽然星力浩瀚,秘宝无数,然则未知危险同样存在,还望诸位仙友遇到急险之时,能守望相助,同心协力对敌。”顾衡边飞边说,声音从最前方一直传到最后面,字字句句落地如石。
    众修齐声应诺,仿如雷鸣。
    这些进入星罗界的修士们除了可以吸纳星罗界独特的星力修行,探寻这里秘宝外,同时也是悲雪宗为这三重天所设下的禁制。无量天外的未知星域也不知有何等怵人的危险,这些修士就是悲雪宗留在每一重天的防御力。若然无量天外出现巨大危险,所有修士则必需集中抵御外敌,守住通往玉昆的最后那道防线。
    这是进入星罗界的修士们的共识,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星罗界都没出现什么大危险,久而久之众人便也没将星罗界的危险当回事,只满心希望能通过星罗界让修炼更上一层楼,亦或是收获秘宝。
    如今顾衡提及此事,众人不假思索,自然一口应下。
    星罗界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天光是一尘不变的幽蓝,叫人瞧不出时辰。南棠算了算时辰,他们约摸已经飞了有半天光景,才飞到这片荒地的尽头。
    荒地的尽头只有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惊涛的咆哮声不绝于耳,灰黑的雾气弥漫在河面及两岸,天空中不时盘旋过飞过几只黑色秃鹫,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尖唳,而隐隐约约的,似乎又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从河里传出,钻进每个修士耳中。
    南棠忽觉魂神一冷,仿佛被什么迷了心智般,竟想往那河里跳去。天禄兽忽然发出声震天怒吼,仙兽之音有镇魂定神之效,南棠耳中一疼,魂神骤醒,才发现自己险些从天禄背上飞下,而身边也有不少修士已经朝着河流掠去,都在天禄兽的叫声下醒来,而河里的异声也在天禄兽的镇压之下暂时消失。
    “此乃小幽都外的不渡河,乃是融魂噬神的鬼河。根据小幽都内残留的文书玉简可知,此地本是仙人盛都,也不知遇到什么天灾,以至此都城一夜湮灭,城中仙凡妖魔万灵俱灭,化怨气久久难散,融于此河之中,成为勾魂夺魄的鬼河,可迷惑人心,勾人入河噬肉销骨化作河中怨鬼。许多年前,我宗曾请玉昆的佛修高僧前来超渡,可不想非但没能超渡此河之魂,反令诸位佛修入河成魔,故此河方得名——不渡。”
    顾衡带着众修在河边落下,一边解释一边望着前方被灰雾遮掩的地方,老祖三人应该已经顺利渡河了。
    “不渡河上飞的这些鸟唤作食魂鹫,以活物魂神为食,群居于不渡河两岸,数量庞大。一旦有人想要掠空过河,便会倾巢而出群起攻之,直至将人撕扯入河,魂魄元神融于河中,成为它们的食物。”他继续道。
    “那我们要如何过河?”修士中有人问道。
    不能飞,更不可能淌河而过,那要如何?
    顾衡不答,只朝修士群中望去。
    就他解释不渡河来历的短暂时间里,被天禄兽暂时镇压下去的哭泣声再度从河中传出,这一回声音更加凄厉,而天际盘旋的食魂鹫似乎也感觉到此地来了人,一圈一圈飞得更疾。
    修士们各施所能,不是掐诀凝神对抗,就是祭起静心的法宝,亦或封住五感,但这些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南棠亦默运静心的功法,以保证自己不会再被河中鬼音乱了心神。
    “小友莫忧。”月枭收到顾衡的眼神,远远朝他点了点头,又向南棠道,“有我在。”
    说话间,一张小箜篌出现在他怀中。
    纤长的指尖自箜篌的琴弦上拨过,清脆悦耳的琴音响起,如珠似玉般落下,南棠刹时间便觉魂神一清,胸口的闷钝都被琴音驱散。
    都道鲛人擅音律,果然名不虚传。
    南棠头回听月枭亲自奏琴,他从未听过如此悦耳之音。
    月枭缓缓拨动琴弦,每一声琴音都仿佛从修士们的心弦上拨过,叫人身心俱畅。乐音由上而下,传向河中,河流里的哭泣声似被这柔和的乐音安抚,渐渐停歇。
    “久未闻君鼓弦,仙音依旧!”顾衡微微一笑,一边夸奖,一边从掌中所擎的锦囊抓起把土洒下。
    那把土落到河面上迅速膨胀成一座浮岛,顾衡率先跃上浮岛,再从浮岛跃到对岸,身后的修士一个接着一个通过浮岛跃到对面。
    月枭仍站在河前,轻奏箜篌。
    轮到南棠之时,她朝月枭看了一眼。
    “小友,请吧。”月枭颌首,示意她过河。
    “多谢月枭仙君。”南棠抱拳道谢,又拍拍天禄兽的脑袋。
    天禄兽低吼一声,驮着南棠跃向对岸。
    ————
    才刚刚踏上河对岸的地面,眼前的灰雾便自动散开,南棠和身边的其他修士一样,看到一座渐渐清晰的巨大城池,在她脚踩的悬崖之下。
    河的对面,是一个绝崖,而绝崖的下面,则是望不到边的庞大城池。
    看这绝崖的断裂面,这座庞大的城池最初地势应该与不渡河齐平,然而不知何故城池的地面彻底塌陷,便成为众人眼前看到的这样。
    这座城池的大小与规模估摸和悲雪城差不多,但屋舍殿宇的风格,却不同悲雪。城中建有无数悬空岛,岛上宫宇台阁错落,枯木斜生,青藤满覆,仙气氤氲,虽然只剩残垣断壁,却也隐约可见当年辉煌气派,比起悲雪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棠无法想像,一座比悲雪城还要强大繁盛的仙人都城,是如何在一夜间毁去的,而当时的修士,又经历了怎样匪夷所思的灾劫。
    和她抱持着同样想法的修士,都震惊于眼前看到的小幽都,站在断崖边久久不能平息。
    身后的箜篌弦乐忽然停下,一声尖厉的唳声突兀响起,划破天际,惊醒了已经平安到达河对岸的修士们。众修皆转头,却发现身后的灰雾不知几时又拢来,将不渡河彻底包裹。顾衡掠到众修身后,迅速估算了一下已经过河的修士数量。
    前往无量天的修士除了月枭之外都已经过来,其余留在小幽都的修士也已经到了大半,还有三之其一尚未过来。眼下变故突起,也不知发生何事。
    南棠也跟着众人转过身,只听得灰雾之外传来可怕的浪涛咆哮声,其间夹杂着越来越凄厉的鬼泣,天空的食魂鹫成群结队飞来,笼在不渡河上空,而月枭的箜篌乐音已经彻底消失,河里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张牙舞爪地升起,隔着灰雾也让人害怕,一股绝望的气息刹那间弥漫河两岸,侵蚀了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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