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巷尾走,陶青跟着他:“周公子同意了?咱们不一定得从这个方向,这边路有些陡。”
    周福临不理她,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发话:“在这儿等我。”既然陶青提了给阿盼采药的事,他干脆也背个背篓去。
    胡大爷见他背着东西出门,问了一句,得知是同陶青去采药,脸上一喜。
    这小陶大夫动作真麻利,看看,这从上门诊治,到展示做饭的才能,再到替福临解围,现在已经能约到人了。
    他眯着眼往门外看,那一身白衣,老老实实等待的女子,不是陶青又是谁。
    胡大爷心里都开始幻想二人拜堂成亲的场景了。
    “好好好。陶大夫,我家福临就托您照顾了,他性子不太好,您多担待。那个,福临啊,你可别欺负陶大夫,晚些回来也不打紧,家里有我呢。”
    周福临睁大了眼,不敢相信:“我欺负她?”
    还晚些回来也不打紧?以往他出去,胡大爷想的是怕他被人欺负,经常催他早归,怎么对陶青就与众不同。
    合着在胡大爷眼里,他是狼,陶青是兔子呗?
    再看陶青,对方乖巧得不行:“嗯嗯,您放心。”
    胡大爷瞅瞅陶青,再瞅瞅周福临,示意他:看人家,多懂事。
    周福临:“……”
    他不想跟人说话。
    ……
    路上,陶青格外体贴,不时提醒周福临注意脚下,还走在前头,遇到拦路的枝叶,便将其拨开,让周福临先走。
    周福临忍不住问:“陶大夫生来便这般吗?对谁都温和有礼。”
    “温和与温柔是两种表现。”
    陶青现在走到了周福临后头,暗示道:“周公子认为,陶某对您是哪一种呢?”
    周福临不动了。
    陶青没等到周福临回答,见他不继续走,且绷紧了身子,以为自己的话过头,让其不自在了。
    “咳咳,周……”
    “你等等。”周福临忽然打断她。
    他脸色苍白,指着前面:“那是不是,蛇?”
    正前方,铺着叶子的石板上,一条通体青色的细长之物静静躺在那儿,横着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陶青越过周福临,定睛一看,还真是蛇。这条蛇浑身光滑无比,闭着眼,不知死活。
    她找来一根木棍,戳了戳蛇身,后者毫无反应,再一挑,发现它腹部有道伤口,旁边的血已干涸,呈暗黑色。
    “死了。”
    陶青直接跨过蛇身,“活的也不要紧,这蛇无毒,不必害怕。”
    “不行,能把它弄远点儿吗?”周福临的声音仍颤抖,抿着唇,就是不挪步。
    陶青懂了:“你怕?”
    等她把蛇挑到旁边灌木里,再用叶子遮盖住,周福临才迅速走过这片地,头也不回,嘴硬道:“我不是怕,只是讨厌看到它罢了。”
    陶青嘴边溢出一丝笑:“嗯,你不怕,方才你动不了,是因为走太累了,怪我。”
    心还在怦怦跳个不停,周福临捂住胸口,觉得陶青打趣自己,哼道:“你就没有害怕的事物?”
    而且蛇多吓人啊,冰冰凉凉,没有四肢还爬得飞快,猛不丁咬你一口,无毒还好,有毒可是要命的。
    “有啊。”陶青说,“我怕人心。”比起天性如此的动物来说,有三情六欲的人,才是琢磨不透,让人心生恐怖的。
    这个话题便严肃得多,周福临沉默了。
    他们总算到了竹林,这里的竹子长得繁茂,大多是紫竹,成熟的竹子是黑紫的,瘦瘦高高。
    由于紫竹的根茎可入药,竹笋可食,林中又长了不少菇,附近贫苦人家也爱来采摘,不远处就有几个男子挎着小篮子在忙活。
    陶青和周福临也开始行动,一专心就忘了时辰,待背篓装满,天色已晚。
    周福临揉了揉酸疼的腰,他身体不好,一饿就犯晕,这会儿又累又饿,心情也差。
    “周公子。”
    陶青叫他:“可要吃番薯?”
    也不知她何时烤的。陶青从刚熄灭的火堆中扒拉出几个被烤得散发香甜味道的番薯,紫红的皮一挑便破,露出如阳光般灿烂的金黄色。
    富贵人家不爱吃番薯,因这玩意儿吃多了通气,不雅,但周福临家是常吃的。以往他只觉得番薯能充饥,又好养活,从未像现在这样馋它。
    “吃了再回去吧,正好添些力气。”陶青眸带善意,提议道。
    说到这份儿上了,周福临能拒绝么,低声道了句谢,用帕子包着番薯,小心剥开皮,自己也烤过这东西,可陶青烤出来显然更美味。
    周福临暗道,莫非这人真就手艺非凡?
    陶青吃完一个,见周福临手里还有半个,感叹对方胃小,再仔细看他的脸,轻笑出声。
    原来那番薯在火堆里,皮上都是烧完了的叶子的灰,周福临低头咬的时候,嘴边也沾上了,他皮肤白,那灰黑漆漆的,特别显眼。
    “周公子,是谁给你画的花纹,还挺好看。”陶青假装认真欣赏,指指他嘴边。
    周福临一听便觉不对。他的帕子用来包东西了,也是脏的,又不想袖子,只伸出手在唇边擦来擦去,倒弄得更花了。
    笑,就知道笑,周福临恼羞成怒。
    也许是陶青对自己一贯温柔,他在其面前格外幼稚。这时气极了,干脆扭了头不理她:“碍到您眼了,还真是抱歉。”
    忽而耳边响起叹息。
    陶青掏出自己的帕子,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周福临没来得及阻止,她的手连同帕子就碰到了自己的脸,轻轻擦拭,一下又一下。
    “周公子真经不起逗。”
    谁说的?他本是高度敏感之际,心神都放到陶青那只手上,下意识反驳:“分明是你太爱捉弄人。”
    “好好好。是我的不对。”陶青不同他争辩,专注地盯着他的脸颊,把灰擦干净。
    “周公子。”
    又做甚?周福临微微抬头,视线和她的重合,瞧见她乌黑的眸里一汪笑意。
    她说:“你的脸在发烫。”
    此言一出,周福临整个人都不好了,那白皙的脸更加艳丽:“谁,谁发烫,谁害羞了?定,定是你方才拿番薯所致。”
    他“啪”地打掉陶青的手,站起来,背上药篓就往回走,也不等陶青,仿佛在被谁撵。
    陶青摸摸鼻子,我也没说你是害羞啊。
    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她不好再逗周福临,待会儿美人儿真生气了,只好上去哄他:“周公子,等等我,这天黑得太快……”
    “怎么,你想说我胆子小,怕蛇又怕黑?”周福临声音冷硬,他左手捂着脸,这热还没消呢。
    “不是,我怕黑,这不正请求周保公子保护么?”陶青装得可怜兮兮。
    想想她那文弱的样子,周福临还真觉得这人可能会怕,一边拉不下面子停下等她,一边悄悄放慢了步伐。
    他可不是担心她,只是怕她在这里迷路,到时自己要担责。
    嗯,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
    ……
    天抹上了夜的光泽,两人终于回到了柳巷,这回走的是巷尾,很快就到了胡家。
    同陶青相处久了,周福临对她态度熟稔起来,开了门,对她颔首:“我便不送了。”
    “嗯。”
    陶青不好再这里与他聊太久,免得附近住的人家八卦心起,又到处乱说。在她没和周福临确定关系之前,自然要维护他的名誉。
    她从药篓里找出几朵松茸,均是上好的品相,要送他。
    周福临不要:“你辛苦寻得的,这药在你手上有用得多。况且我们不过是一个巷子的人罢了……”
    他多问了句:“你老是做好人,送人东西么?”大手大脚的,这松茸能卖不少银子呢。
    “怎会,这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当是我喜欢阿盼,用这熬汤喝,给他补身子。当然,”她说,“同周公子相处,也很开心,我向来对合眼缘的人大方。”
    合眼缘?长这么大,还没谁对他说过这几个字。
    “你不觉得我脾气不好?”她说和自己在一起很开心,周福临莫名欣喜,又很是忐忑。
    这巷尾的灯笼是坏的,漏风,灯芯点燃,片刻便熄。
    陶青的脸笼在阴影里。她亭亭而立,轻柔声音仿佛春风,抚平人心里的褶皱:“我倒是挺欢喜的。”
    “不早了,周公子早些歇息。若是要聊天,日子还长,不急。”陶青还要回去打理背篓里的草药,慢悠悠走了。
    周福临立在风里,老半天才回神。
    她的帕子似乎被自己弄脏了,他想,早知如此,应该留下帕子,替她洗了再还回去。
    关上门,洗漱完毕,胡大爷已经睡下,周福临回了和弟弟的那间小屋。阿盼盘腿坐在床上玩头发,看到周福临,大眼睛直溜溜往他身上看。
    “看什么呢,”周福临捏弟弟的脸蛋,“乖乖坐好,盘着腿像什么样儿,就不能矜持些。”
    他自己性格暴躁,就希望弟弟温柔乖巧,免得长大了名声不好,说不到好亲。
    阿盼抱住兄长的腰:“大夫姐姐说过,她定会帮我找个好人家,说能接受我原本性子的女子,才是真心喜欢我的全部。”
    “她是你的谁,为何要替你找妻主?”
    那人不过哄孩子而已,周福临嗤笑,“你哥什么人没见过,她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你不信我,倒信她。”
    “大夫姐姐说她走南闯北,吃过麦糠也吃过佳肴。”阿盼给周福临让了个位置。
    等兄长上了床,两人盖上被子,悄悄道:“大夫姐姐就对哥哥很好啊,哥哥你对她还凶。”
    “斟酌了再说话啊,小不点。”周福临瞅他,“谁凶,你说谁凶,我今儿就凶给你看。”
    他去挠弟弟的痒痒肉,兄弟俩打闹起来。
    也许是胡大爷家宽广些的缘故,也许陶青的药太管用,也许是鸡蛋的作用,阿盼近日更活泼了,咯咯笑着,小脸红扑扑的:“哥哥不凶,哥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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