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拉住少年的手腕:“不许听他的。”
    少年觉得自己更像是话本子里夹在夫家和娘家中间的可怜小媳妇, 但他一点也不介意, 反而颇感兴趣地享受这番乐趣。
    “阿九, 我不理你阿爹的话, 你夹在中间会不会比较为难?”少年说。
    “绝对不会, ”九郡主信誓旦旦, “他肯定想欺负你。”
    少年哦声。
    楚随望无奈道:“我只是想感谢他这段时间对你的照顾。”
    少年转头道:“感谢倒是严重了, 反而是阿九照顾我比较多。”
    楚随望愣了下,少年嘴角一弯,轻描淡写道:“她很厉害,这一路可都是她在保护我。”
    楚随望便笑了起来。
    九郡主不想让他和楚随望说话, 这会儿便愈发生气,回到金楼之后发现楚随望也住在金楼,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不好的是, 她在大堂又碰见了一位老熟人。
    她的第一位师父, 老乞丐。
    老乞丐腰上别着一个钱袋子, 是九郡主小时候在外面赚到第一笔钱时买来送他的,十年过去她早忘了这回事。
    老乞丐手中转着一根破棍子, 嬉皮笑脸道:“几个月不见,小阿九倒是圆润了不少啊。”
    跟在九郡主后面进门的楚随望:“……”
    自己说这种话没什么,但从别人嘴里听见就有种莫名的不爽。
    周不醒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被少年睨了一眼后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九郡主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们,表情变得很奇怪,似乎想说什么, 又闷闷憋了回去,连少年也没理,自顾自就上了楼,把自己关进房间谁也不理会。
    少年看了眼老乞丐,阿九曾说过,她小时候憧憬过一位老乞丐,只是后来那个老乞丐不要她了,这事儿她始终放在心上。
    封无缘也在这时走了出来,瞧见这个场面不由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没什么表情的少年道:“这其中的缘由比较复杂,由我们告诉小九的话,她也许难以接受。”
    少年上楼的动作一顿,侧过身,环视半圈后,竟有些想笑:“所以,你们想让我同她解释?”
    楼上,九郡主一下子拽开门,气道:“我不听!”
    说完,啪地重新关上门,关门声充分将她的骨气诉说。
    楼下众人面面相觑。
    少年见怪不怪地撩了下眼皮:“不用任何人传达,她自己能听得见。”
    九郡主在屋里反驳:“我听不见!”
    少年扬声道:“那一定是他们声音太小了。”
    九郡主又不说话了,少年甚至能想象得到她正用脑袋抵着门,手指使劲戳门的郁闷模样,于是少年单手支着楼梯边的扶栏,转回头看着大堂里的人懒声道:“你们大点声说,声儿小了她可听不见。”
    少年脸上是笑着的,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眸色浓黑且冷淡,睫毛稍垂,修长指节微曲着轻点栏杆,喉中浮过无人听得见的冷嗤。
    楚随望对自家女儿和他的默契有点酸,酸着酸着又有点难过。
    老乞丐与楚随望几乎是一人一句交替着说话。
    “这件事说来话长。”
    “阿絮是北域派来的细作,虽然从未向北域传递过任何会伤害中原的重要消息,但身份毕竟摆在那。”
    “无论哪个皇帝都不会允许眼皮子底下出现别国的细作,尤其她如此聪慧。”
    “阳王几乎倾家荡产才换来修帝一点慈悲心饶了小阿九一命,只是小阿九终究算是半个北域人,修帝始终放心不下,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旦阳王对小阿九露出关怀之意,修帝便会派出更多的人盯着小阿九。”
    “小九有一次被人抢走便是……好在李盟主将她寻了回来。”
    “阳王与我合作也是因为那次小阿九被人挟持,我们想掐掉修帝留下的眼线。”
    “小九与几位师父习武之事一直没被发现也是因为老头儿暗中帮忙。”
    “阳王与六郡主阿爹不和亦是做给其他人看。”
    ……
    这番话看起来是对大堂里的人说的,实际上却是对房中的九郡主所说。
    楚随望最后望向楼上那扇门,说:“小九,阿爹来接你回家。”
    没有人应。
    少年转身上楼,黑色短靴缠绕的银饰晃过细碎的光。
    ·
    九郡主一下午都没出门,到了晚饭时间少年先去敲的门,她还是没有出来。
    并非是不想出去,而是她没听见敲门声,也不饿。
    她坐在窗边,双腿悬空抬头仰望远方,入眼是那座极寒极高的寒山,寒山种满了特殊的寒梅,远远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春色。
    她晃着腿在发呆,她觉得自己像个笨蛋,像话本子里地主家的傻孩子的那种笨蛋,可她又很委屈,因为根本没人告诉她那么多的事情。
    但即便再委屈,她也不敢对别人发火,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她若是怪别人便显得自己蛮不讲理不顾全大局。
    所以她只能坐在窗户边吹着冷风自己生自己的气。
    “还是我太笨了。”她仰起头,冷风吹进她敞开的襟口里,自言自语,“如果我聪明点自己发现的话,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她很茫然以后要怎么办,回中原吗?原本以为的坏蛋老爹其实是在保护她,还有曾启蒙她习武的老乞丐。
    “一定是我太弱太笨了,不然为什么他们都不告诉我真相,还要想办法将我嫁去苗疆远离中原?他们不会以为这样对我来说算是保护吧?”
    九郡主嘲弄地叹了口气,脑袋一点一点地磕着窗框,直到下面传来一丝细微的脚步声。
    她的目光从捂脸的指缝穿下去。
    茫茫的雪色中,少年披着黑色的大氅,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他的额和发,他慢吞吞竖起一根食指比在唇边:嘘。
    大氅微微敞开,隐约可见他里面穿的还是白日那件黑红色的劲衣,细碎的银饰若隐若现。
    九郡主瞧见他如此奇怪的表现瞬间忘记方才的烦恼,好奇地扶着窗框继续倾身往下看。
    少年冲她微微张开双臂,又比了个手势:跳下来。
    九郡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就这样跳下去?
    少年眉眼一弯,点点头,屈指指向后方:那边人多。
    随后又指向另一个方向: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玩会儿。
    九郡主迟疑地看了眼他似乎颇为孱弱的身体,忧心忡忡地想若是跳下去把他砸伤了怎么办?
    要不,收着些?
    这样想着,她深呼吸,双手一撑后面的窗沿,把控着力道纵身轻盈跃下。
    月光染过她的发,落下,少年稳稳当当地将她接了个满怀,末了,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混着月光的吻。
    九郡主摸摸被他亲过的地方,脸颊碰到他帽檐上细小柔软的绒毛,小声说:“你亲了我,今天你还欠我一个亲亲。”
    少年忍着笑:“欠你两个。”
    九郡主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眉开眼笑,拽着他衣裳的绒毛压低声音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少年抬手撑开大氅将她藏进怀里,大氅宽大,容得下一个她。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悄摸摸的感觉,主动抬手抱住他的腰贴向他身子。
    少年说:“我们去做坏事。”
    “做什么坏事?”
    “去了就知道了。”少年摸摸她脑袋,顿了顿,又说,“阿九。”
    “嗯?”
    “你手往哪摸呢?”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九郡主讪讪缩回不听话的手,用左手拍了下右手,一本正经道:“是它自己不听话,不是我故意要摸的。”
    少年呵笑了声:“手长在你身上,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九郡主噎了下,干脆也不装了,理直气壮道:“我就摸了,反正以后你也要给我摸的,早摸晚摸都要摸,我提前试试手感也不行吗?”
    少年:“……”
    九郡主嘀咕:“那要是手感不太好的话,以后也有心理准备的就是说……”
    少年收了大氅,将她晾在外面独自走了。
    九郡主:“!”
    九郡主拽着他的大氅,诚恳认错:“我错了,我不摸了,我真不摸了,我也不胡说了呜……”
    最后还是成功钻进他暖和的大氅里随便占便宜。
    少年说的做坏事是去放冰灯。
    碎玉蓝花开前几日的夜晚有放冰灯的习俗,这个时候许多年轻男女都会去放灯,灯上写着旖旎的愿望,祈祷来年与心上人喜结良缘。
    北域的冰灯极似中原的河灯,冰灯自然是用冰雕出来的,莲花大小,薄冰的花瓣,如同传说中的碎玉蓝,一碰即碎,底托是正常的底托,能让灯完美地浮在水面上。
    少年带她去的是寒山脚下的一处小河,因为这边地方比较偏僻,到了夜间几乎无人过来放冰灯,更何况他们也不一定能带着那些易碎的冰灯过来漂灯。
    九郡主盯着一株蓝冰的冰灯,眼中流露出浓浓的讶异:“花瓣这么薄,还易碎,要如何将愿望写上去?用细毛笔写?可是我没看见墨迹诶。”
    少年拎着一株冰灯放到河面上,冰灯里住着一只小小的蜡烛,细小的烛火穿透冰灯透明的蓝花瓣洒在河面上,像一颗又一颗的蓝色星星。
    高马尾束起的发顺着少年双肩滑下,遮住他的神情,小树叶形状的银色发饰映出河面上的一点光。
    少年道:“自然是雕刻冰灯的时候一并将愿望雕上。”
    “咦?”被这么一提醒,九郡主这才注意到薄冰花瓣上似乎真的有字,“九……九?”
    她感觉有点奇怪,学着少年将这只冰灯放下,眼看着它飘向远方。
    少年起身,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不知从哪里又找到几只新的冰灯。
    九郡主满脸困惑:“怎么会有这么多灯?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吗?”
    少年睇她,道:“前几日便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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