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全部在此终结,没有开始也不再有结束。九十九朝和夏油杰,只有短短这么几天的时光,还会被觉尽数抹去。
    我是个骗子,夏油。
    九十九朝改口叫回怀中人的姓氏,不再是名字,他轻声说:但有一点我没骗你,还记得之前说过什么吗,咒灵和你的关系太绝对了,咒灵暴走之后,你也无能为力。
    夏油杰没有说话,失去咒灵的咒灵操使同时身受重伤,现在就连普通人都轻易能杀死他。
    不你还有一个咒灵。
    九十九朝呆呆地凝视他,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似哭似笑,悲喜矛盾。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像是又打了一场败仗的人,怅然地叹了口气,把胸腔中的气息压迫殆尽,让疼痛使大脑清醒。
    九十九朝捡起那把龙神留下的刀,向着冥冥中的想法确定道,对,你还有最后一个咒灵。
    只要再度割出诅咒的伤口,他就能唤起沉睡的力量。
    但九十九朝猛地一甩手,将神明的这把骨刀抛得远远的。
    犹如一道灵光猛然划过,夏油杰呆滞了片刻,然后渐渐睁大眼睛。
    他也想到了。
    九十九朝轻轻低头,亲吻他。
    我是一个来自京都的阴阳师,是自诩为安倍晴明的一个家族的后裔,我身上留着妖怪你所认为的咒灵的血脉。
    不需要神明,也不需要选择神明的帮助。
    我有自己的恶鬼。他抵住夏油杰的额头。
    和我签订契约吧,夏油,唤醒我的血脉,让我成为你的咒灵,你有这个能力。
    震惊刻入瞳孔的每一道纹路,夏油杰的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他感觉到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融化了,流淌在自己掌心。
    我早该想到的九十九朝心想,为什么自己会在偌大的东京里小小的巷口前遇上夏油。悖论其实一直是一个闭合的环,没有开始和结束,他们的未来和过去彼此交互。
    这才是最后的枷锁。
    原来在十年前,他就已经是夏油的式神了。
    沉寂了千年的地宫从未迎来如此盛大的光,纯白的结界逆向恢复,犹如支离破碎的镜片飞起拼凑愈合。
    夏油杰看到了一双眼睛,一金一银的瞳孔像是日月同辉般的美丽,但他又觉得很难过。脑海里像是有一块记忆被剥离了,瑰丽的鸟羽像是行走的极光,布满在薨星宫的天际。
    神明降临在命运的洪流中,将过去与未来一同收拢进了手心。
    十年后,夏油杰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往贵船神社。
    他不明白四月一日会告诉他九十九朝会从这里回来,只能在心中带着隐隐有着不妙的预感而来。
    贵船神社十分小,按理来说,像是高龙神这样的大神,神社规模不应该那么小气,像是在里京都里的那个神社,才更符合龙神的气派。
    不过,现在的人类都不怎么信奉神明了,或许龙神也不在在意人间对待祂们的礼节。
    夏油杰走进神社前的竹林,突然有点不切实际地想到,或许贵船神社中,已经不是龙神在接受供奉了,随即他摇摇头,那也是人类报应。
    夏油杰还记得千年前这片竹林是巨大的古森,丑时之女在树上敲着一颗颗钉子,安倍晴明的后裔解决掉海外来的妖怪,而日月的贵子就在竹林尽头的平台上跳起神楽舞。
    竹林的尽头,夏油杰看到了四月一日。
    四月一日是无法离开愿望商店的,只有借助梦境的力量才能出行,但夏油杰皱起眉,他没有感觉到自己行走在梦境里。
    只需要把时间调整到我还能离开店里的时候就可以了,这对于这座神社的神明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四月一日主动解答他的疑惑,毕竟完成委托,将客人需要的物品送到手中,还是亲自登门比较好。
    十年前。
    时间再度流动,夏油杰在赶来的家入硝子的帮助下恢复了意识。
    他睁着眼睛怔愣了好半天,才被家入硝子叫起来,迟钝地想问什么,结果绕回了星浆体的任务上,理子?
    他昏迷之前,伏黑甚尔朝天内理子开了一枪,然后自己暴怒地对这个杀手动手,被击败。
    他环视了一圈,一片狼藉的地宫里却没有少女的尸体。
    家入硝子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知道五条悟去哪了,悟似乎去了盘星教,你们发生了什么?
    伏黑甚尔被觉醒后的五条悟杀死,天内理子不知所踪,被打败的无力感和被到切割开的疼痛残余在身上让夏油杰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无名的愤怒在胸中升起,但他不知道愤怒的来源是什么。
    时间也再度流逝,五条悟晋升特级,二人组的模式被拆散,夏油杰心中日积月累的疑问和愤怒没有半点消除。苦夏的时候,特级咒术师九十九由基来到高专,和他聊了一次天,让夏油杰的愤怒有了出口,可是疑问却没有解除。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爽了.jpg
    下一章应该就是完结了,在想番外是放这里还是放免费的彩蛋集,毕竟免费场地才更好操作(叹息感谢在20211025 23:26:56~20211030 19: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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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097
    疑问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当一个疑问在你的内心盘桓, 伸出触须在你的记忆和习惯里扎根,虽然它的末梢毫不惹眼,却会反反复复用不起眼的姿态充斥在你的日常中, 性急的人会抓耳挠腮,冷静的人会将烦躁暂时储存。
    夏油杰不止一次地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记忆, 在每一次收服咒灵的时候, 每一次路过护送任务走过的校内道路的时候,甚至看到东京市内的邮筒的时候一度让他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信忘记寄出。
    虽然这个疑问并不影响他后来决定叛离高专, 接替盘星教, 在新宿和挚友的决裂
    只是在亲手杀死父母时, 他没有留意到自己离开之后两具尸体在新收的咒灵手下化作两具偶人。
    就连事后他想如常地经过家附近曾是他收服裂口女的路口时,他的脚步依然停顿了一下。
    有人给他留下了永恒的秘密和看不见的属于普通人的世界。只是他都不知道。
    经营着盘星教,达成灭绝非咒术师的计划需要很大的力气, 就如他会平静而固执地反驳五条悟指责的不切实际,那个疑问也在他严丝合缝的事务安排中找到无数机会来折磨他,提醒他的确忘却了什么。
    九年后, 夏油杰策划好要进攻东京高专夺取乙骨忧太的咒灵,在那之前,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关于东京藏有一家愿望商店的事, 神差鬼使地到那个地点看了看,看到了那间古怪的店面。
    没有愿望的人是无法看见商店的。
    看似是个年轻人的愿望商店店长在闲谈时无意间说道。
    夏油杰对普通人之外的群体一向友善, 他也不觉得对方能在自己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强买强卖,就将一直以来疑惑的事情说出了口。
    他看到年轻的店长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彬彬有礼地说:原来是九年前那位大人送来的代价。
    那位大人。
    店长的用词很恭敬,让夏油杰难得萌发出了一点好奇, 但店长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轻抬起了手, 手指微弯,一只鸟类咒灵就从房间的长廊中徐徐飞出,羽尾摇曳。
    让你困扰的是九年前的一段记忆,你甚至不知道它的发生。
    九年前夏油杰很快就想到了当年星浆体的护送任务,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他们,所有的一切才发生了转折。
    他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问,如果要记起来,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年轻的店长露出随和神秘的微笑,只有过去才能交换过去,如果你想要记起来,就要以其他过去的记忆交换。
    夏油杰眯起眼睛,不喜不怒,狭长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像是精于算计,又沉稳的狐狸,明明它们都是我的记忆。
    四月一日对他隐藏的威胁没有在意,将手上的鸟递给夏油杰,所以这是愿望,不是交易。
    愿望?
    夏油杰对这样不公平的愿望不屑一顾,但他还是收下了那只鸟。白得的一个咒灵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对于咒灵操控是绝对的,不会担心这只鸟有任何其他的术式在内。而鸟的作用在他的术式下如明白铺开的文字,以夏油杰的角度去理解,大概就是可以做一次关于记忆的置换。
    九年前的星浆体事件是一道伤疤,每次夏油杰见到高专相关的人物时都会开裂迸血。
    平安夜计划如期进行,可惜夏油杰还是失败了。
    诅咒诞生于人类负面情绪,咒灵是情绪中最疯狂的化身,所有咒术师最初步入咒术世界的时候,这个知识就成为了一种本能。
    可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却给了掌握无数负面诅咒的夏油杰另一种答案人类最伟大的疯狂,是执念与爱。
    落败的夏油杰靠在墙壁上,血把墙面全部染红,失去的右臂传来的痛楚已经麻木,他忽然记起九年前在薨星宫的时候,家入硝子时候救起他对他指指点点,说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手臂,就要再注意一点。
    但那时候他对自己的重伤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有人已经用术式,或者其他什么力量流淌过他残缺的伤口上。
    夏油杰在这时候看到那只鸟施施然地飞来他的咒灵已经在和乙骨忧太的对战里几乎团灭,但是这只鸟却幸免于难,在他心中再度升起那个疑问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夏油杰总觉得这是愿望商店的阴谋。
    可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他不相信人死之后会有幽灵和鬼魂产生,那些都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的诅咒,何况死掉的咒术师是不会变成诅咒的,但如果有人利用他的身体,反而能借助术式读取躯体的记忆。
    那么
    全都拿去吧。
    夏油杰仰头看着那只鸟。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全都拿去吧。他放弃地说,我也
    他也什么都不需要。
    夏油杰想。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时间静止了。
    所有的事物都抹上了昏暗的黑白灰,就连唯一斜射进这段小巷的夕阳光都像死去一般成为两道线条,即将到来的六眼的神子被定格住脚步,因为他能解析一切,却解析不了时间和空间。
    然后,光芒万丈的朝阳跃出地平线,黑暗迅速褪去,天空开始被海蓝色的大海洗涤,无数楼宇与人群被打上光影色彩,而天际的蓝色又深至浅随着太阳前行的角度变化,落至海岸线时,清月又抢先升起,日夜的互换在眨眼之间,金色的风光赶不上祂们的脚步,在世间环绕而起,越快越汹涌。
    金色浪潮环绕大地,海水褪落,山川耸起,时间开始飞速行走。
    十年后的夏油杰在四月一日的讲述里看到了这一幕。
    竹林中的阴影描绘出了许许多多的轮廓,那是从另一人的视角浏览着这些记忆那是从宅邸中投向屋外的视线,树丛中的恶鬼没有面孔,只有噩梦一样的猩红双眼和流动的黑雾触须;那是从不知名处投出的视线,第一次见到诅咒存在的咒灵操使,身边的人对他的能力露出的异样的眼光;那是从高专郁郁葱葱森林里投出的视线,十六岁时夏油杰离开了正常人的世进入高专,迷茫且坚定的一级生;还有每一次为死去的同僚盖上白布,脸上总是浮现出复杂又疑惑神情的未来的盘星教教主
    那是从街角阴影处投向街道的视角,他看到和窃贼错身而过的幽魂,好奇又审视地打量着两个从天而降的妖怪。
    那个视线就那么看着长发的青年,观察得十分仔细,仿佛要把每一根线条都刻进眼睛里,从眉骨描摹到鼻梁,又到扯平的嘴角和下颚。
    有人在观察他,无时不刻地观察他。
    他在哪?
    答案争先恐后地涌入夏油杰的大脑,问出这一声后,他已经看不见四月一日的影子。
    沙沙作响的竹叶之后,神社小门是座小小的鸟居,鸟居很老旧了,近乎都失去的光泽,印证着远古的龙神早已离开。
    但这座神社依然有一位主人。
    在十年前的夏油杰死去的日月汹涌互换之间,有人在繁星展露的刹那间抓住命运的钥匙。
    掌握钥匙的人成为了一个幼小的神明,龙神将遗留在人间的神社借给他,让他陷入了沉睡,在梦境中观察着夏油杰。被夏油杰放弃的所有记忆,神明都将之收拢了起来。
    无边的风簌簌吹来,将夏油杰的死去,他的愿望,他的记忆,在这时候完完整整的,尽数放回到他的身体中。
    像是有人捧起了一手冰凉的溪水浇下,刺痛从右肩蔓延。
    夏油杰站在神社门前,捂住了手臂,踉跄了一步,睁大眼睛。
    他一直以为这样的疼痛是因为死去时被切断的右臂带来的余痛,但实际上那是在十一年前,九十九朝借用他的能力唤醒妖怪的血脉,化作了他的式神,血液浇灌在他的身上,从最严重的断肢处结下了契约。
    最开始他们在街头相遇的时候,这个伤口的疼痛就在提醒他了。
    他记起来了。
    四月一日离开前,还留给他几句话。
    因为契约,你成为了祂唯一的锚点,导致祂的神格不全。不过你记起来了一切后,可以离开这里,继续你生前没有完成的愿望,祂会一直沉睡,直到成为下一任人神。
    四月一日微笑起来,你有和神明的契约在,之后任何事都会很顺利,人神的新任要五百年,麻仓叶王后,许多妖怪都很看好祂。
    愿望商店从来不做的生意,大部分都是许愿者不需要商店涉足的愿望,因为那些愿望他们自己就可以达成,没有代价需要在商店里中转。
    夏油杰当时没有许下非咒术师灭绝的愿望,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办到,四月一日也明确地告诉过他这个愿望得以成功的可能性。
    从尽数回归的记忆都漩涡里冷静下来的夏油杰,同样记起了当时自己的愤怒与不甘,和一直以来的坚持。
    现在只要他想,就可以在神社前回头,继续回去建立盘星教,重新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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