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微瞥了卫含真一眼,道:弟子明白。她凝视了卫含真片刻,转身准备退下去了。可卫含真倏然往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抬头,便坠入了那双如星河浩瀚的幽邃双眸中。
    你如今是百罪之身,只要剑上染血,必定生业力。你的杀剑会因此而更为纯粹,但是你身所负之痛苦也会更多。
    素微心神一凛,道:弟子能够承受。
    卫含真摇了摇头,她先是望了甘如英一眼,最后视线又落回到素微的身上,她道:等凤少主涅槃之后,你便来寻我,我已经寻到了解脱之法。自佛国之中出来后,她便借助定命金书推演素微未来的道途,千万条道路,要么是为罪恶所毁,要么便是走到杀剑之极,为大道所斥这样的结果是她无法接受的。直到后来,窥见识海中的业莲,她倏然明了。推演素微的未来没有结果,那么借助她的命运推演呢?她回想着在大道之限上见到的一切,不管是无情道还是承负众生的有情道,她自身的情志好像都是在不停地消磨,她得解脱之后,能见本来吗?她最后寻到的路,是那亿万分之一。
    凤之仪涅槃之后,甘如英这处便可由她照看,自己则可在开战前做最后的准备!
    两载的时间,那横亘在涿鹿之野与妖庭之间的壁垒被落金雷轰开,而内层的大阵法屏障也失去了效力,被妖庭用极为暴力的手段撕扯开,等到那巍峨森严的王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便是双方厮杀的开始。
    嘹亮的凤鸣声在凤山回荡,一道金色的凤凰影子在上方出现,后又慢慢地收敛起。凤之仪借着前辈的遗泽成功涅槃,迈入了金仙之境。往妖庭长老那处走了一遭后,她便回到了甘如英闭关的地方。
    那滴源血的效力逐渐地融入了甘如英的身躯之中,她身上的气息层层拔高,散发着一股独属于妖祖的蛮荒气息。卫含真将护法之事转交给了凤之仪,她自身则是前往素微清修之地,在那处,素微正垂首等待。
    卫含真认真地打量着素微,这两年的闭关时间,使得玄仙境已经彻底稳固下来,业力在她的身上留下的伤痕更是全部消去不见。一点垂落的剑光在实虚之间转动,剑威更甚,仿佛一剑便可劈天。
    素微凝视着卫含真,询问道:敢问师尊,是用何种方法解除苦厄?杀剑之下,万物不赦,而第一步便是不赦自身。这条道伴随着无尽的苦难,可能只有完成道誓之后,才能够望见一丝丝曙光。只是在大道之限上,她已经看清了,大道中没有她的位置,所以最终面临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崩解。
    卫含真道:你随我来便是。
    素微没有动弹,她双眸仍旧是一瞬不移地望着卫含真,她道:师尊是要替我承负罪业么?她只能够想出这么一种办法,可她自己受苦就够了,不想师尊再跟她一道遭罪。
    卫含真平静道:是。
    素微道:弟子不想解脱。
    卫含真蹙了蹙眉,她轻叹了一口气,望着素微的眼中多了几分无奈。她知道素微会如此选择,不过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她道:玄天道正规正天地之序,你之道誓未斩魔,而我的道誓则是承负众生,众生不得解脱,我也永远不得解脱。你之罪业因我而负,你便是我之道途避不开的一关。若不能使你解脱,我如何释众生,成道果?
    素微抿了抿唇,按照这番话,她若不从,便会成为师尊道途上的阻碍。不管真假,她推辞的话是不能够再说了。她低着头跟在了卫含真的身后,直到进入了一座道宫之中,才倏然间止步。此是妖庭为她们安排的道宫,四面都是阵法,旁人不可擅入。素微一抬眸,便见卫含真已经盘腿坐在了榻上,双眸注视着自己。
    弟子要如何做?她轻声开口道。
    卫含真道:你过来,坐到我的对面。等素微逐渐地靠近了这张床榻,她又道,我要进你的识海。修士的识海是极为重要之地,不可轻易进入。当初卫含真的识海便是被青帝之女闯入,几乎到了崩毁的境地,最后识海平复之后,却又失去了不少真识。
    素微一怔,她恍惚地坐在了石榻,一抬眸便对上了卫含真深沉如墨色、幽邃似星空的双眸。她张了张嘴,有很多的话语尚未出口,就被一个瞧不见的漩涡吞噬。卫含真倏然贴近了素微,她轻轻地说了一声闭眼,便将前额与素微的额头相抵。
    卫含真的神识化作了一点星光飞向了素微的识海,恍惚中察觉此道路途犹为眼熟,似是曾经来过。
    那头的素微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到底是识海要地,再那一团灵光挤入识海之门的时候,浑身不由震颤起来。她早已经消杀罪种,但因负业而行,识海之中也不再是天地清正的模样,而是极致的黑与红纠缠在一起,唯有一道神识是其中唯一的明亮、纯净色泽。她的修为不如卫含真,神识自然也不如她的盛大明亮,在那团星光卷来的时候,她只能够被动地承受。神识下意识想要逃开,而识海之中的暗色也逐渐地涌动了起来。可不管她逃向了哪一处,都无法避开那道星光,直至被其紧紧纠缠着,直至双方密不可分。蛰伏在识海之中、早已经被降服的业力似是辨不出双方的区别,此刻也如同潮水一般朝着那团明净的光芒涌去。
    在卫含真的识海中,六道法符闪烁着灿金色的亮芒,被它们镇压着的黑色业莲像是得了养分,茁壮成长盛放,然而其始终被一股力量压制着,无法挣脱。
    这亿万分之一的生路,便是卫含真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气机,使得双方神魂交合,彻底地难以分割。身为玄天道正,已过重劫,她有职责在身,大道不会灭杀她。与其替她承担业罪焚身之苦,不如自己直接承受。眼下神魂纠缠,双方气机相连,可趁机将罪业尽数转移到己身。
    识海之中神识交缠,其带来的颤栗感觉过去可怕,使得素微的呼吸不断加重,她手脚发软,根本无法维持打坐,整个人倾倒在了卫含真的身上。她紧紧地拽住了卫含真的衣襟,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眼角渗出了泪意,说不出到底是爽快还是苦痛。直到那团始终包裹着她神识的星光松开,她才找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卫含真轻笑了一声,她道:如此才算罪业同担,与其束缚,不如承负。
    素微没有说话,她的思绪像是一团团乱絮,自身则如涸泽之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流淌,沾湿了卫含真的衣襟。那股颤栗还残留在指尖,印刻在神魂深处。
    师、师尊素微的声音在打颤。
    嗯?
    卫含真的尾音有些沙哑,似是一根羽毛扫在心间,素微打了个哆嗦,埋首在卫含真的怀中,不再说话。
    天地不容,那又如何?日后你只管往前走便是。卫含真又道,她的双眸幽邃,似是日月星辰皆藏于其中。
    素微抬眸,她对上了卫含真的视线,仍旧神情恍惚。
    第119章
    人之寿数不过百,想要长生便是与天争,既然脚下没有可行的路,那便继续与之争。
    卫含真双眸湛湛,她垂眸凝视着怀中的人,心中还有某种猜测,只是眼下不可直言。不然为大道所感,可能会前功尽弃。
    许久之后,素微才算缓过神来。她理了理揉乱的衣襟,抬眸凝视着卫含真欲言又止。心中有紧张、欢喜、茫然等种种情绪,明明有许多的话想要倾诉,却又不如如何开口。
    快要开战了,做好准备吧。卫含真抬手擦去了素微眼角残余的泪痕。
    壁垒和大阵都被妖庭以极为暴力的手段摧毁,紧接着便是修士之间的较量。此本是妖庭与涿鹿之野的仇怨,卫含真和素微理论上可以置身事外,然而姬野也是卫含真之大敌,她定然要推动这位的败落。
    涿鹿王城之中。
    公氏、屈氏、平氏以及帝脉的金仙都已经聚集在了殿中。
    公氏族主公无咎往前一步,朝着姬野一拱手,慎重道:扶桑国风王风逍遥率门人弟子来支援;泽国黑帝麾下悍将,也同来;炎谷如我等所预料的那般,并不愿意卷入此事中,至于昆仑境公无咎面上掠过了一丝难堪之色,玉昭虽然派来了弟子,可并无金仙层次的战力,只当是敷衍而已。
    姬野点了点头,眸中闪烁着寒光,他应道:玉昭会有此举并不奇怪,他原本就与太一、妖庭走得近。双方之间其实还是有仇怨的,如果玉昭那边派出了金仙,他反而要担心后方为盟友所坏了。白帝的人随便安排个位置便是,至于其他的盟友,当慎重对待。诸位,此到底是我涿鹿之野面对的危机,当是我等打前阵。眼下阵法支撑不了多久,哪位愿意前去打头阵?
    入了那《根本心经》中修到了金仙层次的修士并不多,而在王城之中,听从黄帝之令的,也只有八人罢了。其中姬春雷灵宠被杀,已经废了,而公氏的公伯牙被人斩杀了,如今余下的也就公氏公无咎,屈氏屈展、屈群,平氏平陆、平霜以及姬家姬缺罢了。
    平陆思忖了片刻道:开始只做试探,并不需要金仙层次的修士,我平氏儿郎愿意前行!
    姬野见有人站出,满意地颔首道:好!可一个人显然是足够的,他的视线又落在公氏、屈氏族主的身上,等到他们愿意派遣出族中精锐弟子,才别开了视线。黄帝姬野到底是整个涿鹿之野修为最高之人,纵然身上有契约约束着,只是在战时,众人还是会选择唯其马首是瞻,如此方能够尽可能地增加生机。
    涿鹿之野那边有修士前来叫阵,妖庭这厢自然没有不应之理。妖族诸脉,本就悍勇好战,在此刻有无数妖族玄仙自愿出战,妖庭那边思忖片刻后,也点了数位出战。
    虽说我等如人族一般祭炼法器,可到底运使时间短,技巧和威能都难以真正及上,这一战我瞧着玄。妖庭之中,龙明妄懒洋洋地开口,各方长老其实也赞同他的意见。毕竟是首战,涿鹿之野那方身上定然会携带着更高层次法器的,而妖族这边只能够凭借强悍的肉身。还有一点便是涿鹿之野修士修行的《根本心经》,若是一着不慎,极有可能在战斗中被其强行签契了。
    一道声音忽地响起:凤少主还没有出关么?
    凤族的长老眯着眼笑了笑道:已经出关了,只不过眼下正为龙族的小崽子护法呢。说着,还睨了龙明妄一眼,似是在说他龙族一点责任都不负,连幼崽都扔到了凤山来。
    龙明妄一副万事不侵的厚脸皮模样,他道:等到小崽子出关了,便可一杀涿鹿之野修士的锐气了。对于涿鹿之野的修士而言,首战败了是极为打击士气的,但是于妖族而言,正好压一压体内沸腾的血脉,磨去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在某一回斗争中,调整自身的状态,敢于向外学习,才是妖族越来越强盛之因。
    正如妖庭之中诸长老预料的那般,妖族的玄仙虽然悍勇,但是对上诡计多端的涿鹿之野修士时,仍旧是落败了。并非他们自身能为不够,而是身上的法器远不如人族。涿鹿之野的修士的确还抱着强行结契灵兽的心思,因为到了这等地步的妖族,皆非等闲之辈,可不是他们偷偷摸摸抓得灵宠能够相比的。只不过在最后关头,这些妖族儿郎身上的法符将他们给接引了回去。
    这一次对方未曾防备,可等到下回便知晓我等有接引手段,便会做下防备了。一位妖庭的长老道。其实在他看来,这等法符应该用在更为重要的人身上,像最初出战的妖修,是他们自愿的,牺牲了便牺牲了。可凤族以及龙族长老都不这般想,他们并不想在妖族修士心中落下恐惧的种子。
    你来我往的试探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慢慢地双方都出现了伤亡。不过这些都是他们能够承担得起的,故而谁也没有后撤,反而想尽了一切办法往前推动。在这一过程中,涿鹿之野祭出了一件名为天都移阙的仙器,此物是专门为应对妖族而祭炼的,以《根本心经》为本,只要是被其威能笼罩的地域,便会推动着妖族的认知改换,从而认可涿鹿之野的《根本心经》。虽然不能够一下子让玄仙境的妖族臣服,但是能够侵染心神一瞬,就算是涿鹿之野的胜利。
    自开战之后,卫含真和素微一直都在远远地看着。此刻见到了天都移阙,卫含真的眉头倏然一皱。涿鹿之野那边应当知晓她们在太古妖庭。这天都移阙对妖族有影响,但是于人族却是无碍的。她思忖了片刻,转向素微道:应当是逼我们出手的,你有把握么?她如今迈入了金仙境,涿鹿之野那边暂时没有消息,可在这个时候出手,他们定然会有所感,调整战机,故而由她出面就变得不适合了。
    素微眸光一利,她点了点头。
    卫含真又道:可要法器?
    素微道:有一剑在手足矣。
    卫含真嗯了一声,便往妖庭发了一道飞书,妖庭那边回讯极快。扫了一眼,卫含真便转向素微道:那你去吧,万事小心。不过她以为涿鹿之野那边是没有手段伤害素微的,眼下她们命运同担,她的护道之器,所护的不仅仅是她一人,还有素微。那边除非是祭出杀伐道器,不然不可能打坏福寿蝉金锁。不过为了一个玄仙,想来也不会这么做。
    在之前,对手都是涿鹿之野三族之中的子弟,可等到素微现出身形时,眼前敌手已然是换了一个人。一身短打、满脸胡须的大汉肌肉鼓动,他立在那边像是一座不可摧的山岳,周身滚动着一股雷气。此人乃是扶桑国雷门侯,这次同风逍遥一并前来支援姬野。原本天都移阙是不会这么早祭出的,一切都是青帝在其中推动。与其说青帝是为了助同道,还不如说他正竭力抹去心间的一道剑痕。
    一见素微现身,雷门侯舌绽春雷,一声暴喝,仿佛霹雳落下。他修的是《根本木经》,但是从中领悟的却是威能颇大的雷法。然而这雷法对素微而言是不痛不痒的,她修习北冥玄水之时,便沐浴过雷海,自中领悟雷意。此刻见到了雷门侯使出一手洪雷,她连剑光都未曾释出,脚下北冥玄水滚荡,一条浩浩荡荡的长河往前铺开。水中雷光如蛇窜动,尽数将雷门侯的雷光融入。
    雷门侯所会的神通都是以雷法为依托的,此刻见对手全然不惧雷光,顿时神色一变。他的眸光晦涩,知晓靠神通无法将人拿下,便祭出了一件球状的法器来,此物名吞雷,能够将周围的雷意都吞噬尽,从而反哺他自身。吞雷一落,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北冥玄水中钻入,素微淡淡地扫了雷门侯一眼,一抬袖,便有一道剑光朝着雷门侯身上斩去。
    心中警兆起,雷门侯扬手数道雷光并落,然而那剑光似是存在于虚无之中,不被任何雷芒所沾。他运转着灵力,在周身撑开了一道将近一尺厚的亮光,身上的法衣也随之排开了一层层的精气。然而这一剑无视了他的所有防御,他愕然低头的时候,只看到了自己断成了两截的身躯。
    在剑光斩出去的时候,素微便没有再看雷门侯,而是剑光一转,便迎向了那悬在了半空犹如大日一般的天都移阙。眼下还有妖修与涿鹿之野的修士斗争,明显处于弱势,她可插手将他们救出来。可只要有这天都移阙在,他们的心志都会落下一痕,这对未来没有助益。若是能够将这天都移阙斩去素微眼光一闪,一道剑光打在了天都移阙外围的宝光上便被震散,她的心中飞快地计量着做成此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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