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咱们的酒突然开始热卖起来,”沈如意笑着说,“那酒我只喝过一小口,爹爹不让我喝,确实很好喝。”
    沈怜雪轻咳一声:“不许偷偷吃酒。”
    沈如意嗯了两声,态度很诚恳:“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尝尝味道,不尝怎么同食客吹捧。”
    沈怜雪:“……”
    闺女做生意赚钱这劲头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沈如意没有注意到母亲的语塞,她继续道:“咱们生意越来越好,食客们点的菜品就越来越多,而且好多人还会直接带着盘碗过来买,买了直接带走,不用堂食。”
    这样的食客也是赚钱大头。
    沈如意掰着手指头给母亲算:“咱们的酒现在卖得可好,这几日的桂仙酿每日都能卖掉七八坛,而甘霖泉买的人虽然少,但却异常醇厚,老酒斗都喜欢,如此算来,一日也可以卖掉两坛。”
    这么一算的话,每日的酒就能赚三四贯钱。
    “还有哦娘,十七八贯是之前那几日的生意,如今咱们一日可以卖过二十的,二十贯哦。”
    沈如意语气里带着隐藏不住的得意:“我们超厉害的娘,谁能比得过我们?”
    沈怜雪听着女儿的话,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舒朗,她脸上的笑容如同春花般层层绽放,最终堆叠在她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
    “没有人比得过我们,”沈怜雪同女儿坚定的说,“我们以后,一定可以去主街开大店,开成属于我们的天下第一楼。”
    沈如意点点头,笑声清脆:“是!我们一定会成功。”
    母女两个一路说得热火朝天,待来到开封府前时,都走出了一身汗,每个人身上都是热火朝天。
    同柳四娘一起发配边疆的还有三五个囚犯,他们的亲属都围在开封府前,有的哭有些喊,每一个都是悲痛的。
    除此之外,便是看热闹的百姓。
    这样的发配隔三差五都要上演,左近的百姓闲来无事,都要过来瞧瞧看看,当成杂戏来看。
    沈怜雪跟沈如意站在人群中,她给女儿寻了个石墩,让她站在上面垫脚看。
    她们来得正是时候,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开封府大门洞开,哗啦啦的锁链声响起,穿着青灰圆领窄袖袍的衙役一个个素净着脸,扯着身后的粗麻绳往前走。
    “快点,别磨蹭。”
    衙役们吆喝着,手里的棍棒时不时在地上一磕,发出“嘭咚”的声响。
    在这一片哭声与吆喝声里,五个形容枯槁,满头乱发,衣着斑驳凌乱囚服的犯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在这时,阴云略去,艳阳复来。
    一道明媚的阳光穿进衙门内,照亮了每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影。
    沈怜雪眯起眼睛,跟女儿一起看到了最后面的那个蓬头垢面,脚步蹒跚的女子。
    柳四娘头发乱成一团,上面夹杂着稻草和灰烬,显得很是肮脏。
    她身上的囚衣很是凌乱破旧,斑驳的血痕纵横交错,那是她被用过刑的证明。
    似乎是阳光太过刺眼,她脚步微微一顿,就被身后的衙役一棍子打在后背上:“磨蹭什么,不想走啊。”
    柳四娘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她低着头,眼睛里只剩下绝望和麻木。
    沈怜雪就在人群中看着她,沈如意也这么看着她,母女两个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句话。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如今到底是时候到了。
    ————
    柳四娘就这么被人拖拽着,蹒跚地跟在队伍后面,一路往汴京外城西门行去。
    在柳四娘一步一步离开汴京时,香莲巷的沈家也遇到了难事。
    一群五大三粗的闲汉围堵在沈家前门后门,就那么耀武扬威地吆喝着,让他们家的东家赶紧出来见客。
    自从柳四娘入了大狱,而沈雨灵又进入了靖王府,沈家就成了一盘散沙,如今是沈六在操持家事。
    但这么多年来,沈家都是嫡系正宗在操持生意之事,其余沈家旁系都是零零散散做些并不太重要的差事,从未担此重任。
    沈六是沈文礼的同辈,同沈文礼关系还算不错,在沈家的香水行中也算能混个管事当差,对沈家的生意多少有些了解。
    如今沈家出了这样大事,众人皆想争夺家主之位,然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不知香水行如何行事营生,最后还是只能让多少能办事的沈六出面,做了这个临时的家主。
    沈六胆子小,遇事总是犹豫不决,他只让各家掌柜管事按原来的章程办事,一点都不敢变动。
    如此倒也勉力维持了一月有余。
    就在他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继续维持沈家的红火时,这一群人就突然出现了。
    围堵在沈家门口的闲汉并不在少数,他们满脸凶恶,身上有着浓厚的煞气,最前面的中年管事倒是瞧着很是文雅,但他一直耷拉着三角眼,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待得门房进去通传一声,沈家的几个叔伯把沈六推举出来,推着他哆哆嗦嗦来到大门口时,外面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那三角眼中年管事就淡淡站在那,看都不看瑟缩的沈六。
    沈六面色煞白,他嘴唇都哆嗦起来,说话还带着颤音。
    “您是,您是哪里的?咱们沈家出了什么事?我也是临时接手,以前的事全不知情。”
    他结结巴巴说完,就搓着手站在那,一声都不敢坑。
    他已出现,那些壮汉都不叫喊了,只围在管事身边,等他定夺。
    三角眼管事这才抬头,轻蔑地看了一眼瑟缩的沈六。
    “你是东家?”他问。
    沈六立即摇头:“我不是。”
    他身边的几个旁系推了他一把,对三角眼管事道:“他是,他现在就是沈家的家主。”
    那三角眼管事根本不搭理他们之间的官司,只从怀中取出一份契,随手抖了抖,在沈六面前比划了一下。
    “这是你们家的掌柜,同我们签的贷契,第一个月已经过了十来天,我们是上门收钱的。”
    那三角眼管事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借钱还账,天经地义,你说对不对,沈老板?”
    这一回,不仅沈六面色惨白,就连他身后的其余旁支也都吓得面无人色。
    沈六这会儿知道是什么事,竟是慢慢清醒过来,他伸出手,想要看那份信契,就被那三角眼管事收回了手。
    “这一份是我们家存留,你们家的那一份,你们的东家已经带走。”
    “你们当时同我们家接了四千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上个月要还二百四十贯,这个月也是如此。”
    他如此说着,声音越发平和,似乎很是客气:”既然我们来都来了,那你们便把两个月的本金并月息一起还清吧。”
    三角眼管事咧嘴一笑:“如此可好?”
    这一下,沈家人全都震惊了。
    他们瑟缩着,惊惧着,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刚才还在推搡沈六的那几个旁支此刻也不敢多吭一声,他们都仰着头看向了沈六,似乎就等他拿主意。
    沈六这个临时东家还没当过瘾,过手的银子还没数够,就立即遇到这样的祸事,此刻他的面色别提多衰败了。
    但即便如此,面对那么多壮汉虎视眈眈,面对对方那个管事阴森的面容,沈六都不敢说出不认贷契的事。
    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哆嗦上前两步,问:“这位管事,不如您先进来等,我们去询一下之前东家的信契,若是寻到,我们会想尽办法还钱,如此可行?”
    那三角眼管事道:“不可。”
    他道:“唉,我们从过来到现在,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过去,你们就说这样的话?”
    “很没有信义啊,沈老板。”
    他道:“哦,我也听说了你们家的故事,不如这样,我和我的兄弟们都进去,一起在你家里等,你看如何?”
    “若是你不认,亦或者那份信契找不着了,也好说的,”他很和善地说,“我们可以自己在你家清算,直到把所有的借款都清算清楚为之。”
    沈六被他的气势震慑,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迷迷糊糊把这群穷凶极恶的人放进了自己家中。
    然而沈家这么多人,却无人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柳四娘若真的同这家借了四千两银子,那解出来的银子又在哪里?
    不过,毕竟他们并未真正参与沈家香水行的营生,确实也无从得知这四千两银子的用处,如此忽视过去,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引狼入室,让这么多壮汉进入沈家,就是他们的错误了。
    也不过两刻工夫,沈六跟一众沈家人确实在柳四娘的书房里翻到了另一份信契。
    信契明明白白,是以沈家香水行的名义同胡家借钱,总计为四千两。
    看到这份信契,沈家所有人的心都坠入深渊。
    他们以为的花团锦簇,以为的蒸蒸日上,以为的飞黄腾达都是笑话。
    转眼之间,沈家就背上了巨债。
    但沈家哪里有那么多银子来还?即便一月二百八十两的本金月息,他们似乎也拿不出来。
    账面上的银钱连一百两都无。
    钱都去了哪里?柳四娘这个贱人又贪了多少?
    沈家的旁支咬牙切齿,原来他们围绕在柳四娘身边,吹捧她,奉承她,把她当成能生金蛋的当家主母,却未曾想,她才是败家的祸根。
    沈家众人都傻了,一个个呆坐在书房里,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行事。
    外面的前堂内,上门要账的管事自然不会等他们那么久。
    两刻一过,他就是直接带人重进后宅,挨门挨户闯入搜刮。
    此刻的主院正房里,沈文礼已经高烧不退,他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口里干得几乎要冒火。
    他已经几日水米未进,那个原来伺候他的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根本就没人管他。
    他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那些脏污布满床铺,自己就躺在发烂发臭的床铺上,苟延残喘年最后一口气。
    他都熬了这么多年,他不想死。
    沈文礼努力张大嘴,使劲喘着气,钻入鼻尖的只有他自己身上挥散不去的臭气,令人几乎作恶。
    待到今日,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去。
    他甚至连气都要喘不出来了。
    沈文礼硬生生熬了三天,终于,他熬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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