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过之后,张宇昂的日子回到了往常,若不是陈淑秀偶尔打来,他和家里几乎是断了联络。
    陈淑秀要说的,几分关心,几分劝言,张宇昂都明白。他不恨她,他仅仅只是不能理解。
    要让他再回去一次,怕是东北风都吹不散他杀那个人的想法。几个月的努力一夕之间被打破,要再重新开始宛如再下一层地狱,他又怎么不想。
    他看过吸毒的人,但他不知道戒毒有没有他这么痛苦。
    年少轻狂那段时间也曾经一次差点走上那条路。贩卖那东西是他们当时的生意之一,太容易得手,每天几乎是吸着它的空气生活,周遭的人十个有八个是碰过的,没碰的人都纯粹是为了讨生活罢了。
    可是张宇昂不是,却在最后想起他妈妈。
    每次都是他妈妈陈淑秀在悬崖边缘拉着他,可是如果陈淑秀知道他那么痛苦,不知道会不会放他一马,甚至再推一把他。
    时间依然过的很慢,张宇昂依然上着琐碎的班,依然打着无聊游戏,依然拿笔画着他嫌弃的心灵鸡汤,失眠时就去跑跑步,还记得要避开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里。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他趁在阳台抽菸时,不经意地往楼下的隔壁咖啡店看。
    风一天比一天要张狂,向阳在露台上待得时间只剩下浇浇花,大多时候几乎都只待在店里。
    张宇昂没见到人,就会不知不觉在那坐上许久,任风把人吹得像个傻子。
    傻子,还要加上一个疯子,等他回过神时,他暗骂了句脏话。
    好不容易点燃的菸没烧到尽头,便让他捻熄在铁栏杆上。他想进屋,可不知为何又站了许久。
    有一股闷气卡在喉咙似的,张开嘴巴,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今天天气不太好,远方的海有片乌云,眼看再过不久就会完完全全笼罩这座岛。看着它似动非动,张宇昂忽地转身,步伐大又快,彷佛正被那片大乌云追赶。
    躲藏的地点在何方脑袋尚未计算出来,双脚已先有了答案。
    很快,耳边传来风铃响起叮铃铃的清脆,一个低着头,裹得密不通风的阿姨和他擦身而过。
    张宇昂往里面看去,竟发现有一个女孩捂着心脏低声啜泣。
    那模样有些熟悉,让他想到陌生又久远的两个成语,撕心裂肺和肝肠寸断。
    张宇昂没破碎以前,家里曾经有养一只弟弟在路边捡得流浪猫,弟弟给牠取名弟弟,养了两叁年,猫生了病,病死了。
    弟弟哭得也是那般模样,一双眼睛挂着眼泪,想表现出男子气概,又止不住伤心,张宇昂便告诉他要再去捡一只回来,可他却一面哭说再一只也不一样,又一面说他想当哥哥,和张宇昂一样的好哥哥,不停自责没有照顾好牠。
    当时张宇昂只觉弟弟好笑,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再一只也不一样的意思。
    春天来了,花会再开,却也不是同一朵了。
    而他更不是什么好哥哥。
    该自责的人是他,没做好榜样,害死了猫,害死了弟弟。
    一时间回忆翻涌重迭,张宇昂愣在当场,待缓过来迈开脚步时,眉毛已经皱成一团打结的线。
    「怎么了」他轻声地问。
    向阳闻言,瞬间放声哭得越发惹他眉毛,彷佛铁心要把长城哭倒一样,泪痕一道接着一道。
    她不停在问,为什么。
    张宇昂也想问她为什么。
    潜水差点出意外的那天,她哭得毫无来由,今日又是什么?为什么她总是哭得这么伤心欲绝?
    张宇昂知道,原因无非是那个人,只是他无意去证实。
    他没有必要,可他还是试图问了几次,见她还是哭,这些年少有的耐性慢慢见底,索性不问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以前哄不了弟弟,现在眼前这个女孩他哄的了吗?
    还有他为什么要哄她?
    张宇昂想抽根菸,手刚摸向口袋,眼尖发现向阳捂着心的手里藏了一个褐色的东西。
    就在他猜测是什么时,向阳忽然站起身往外跑,愣神间,她已经拉开了门,再下一秒,人却碰的一声倒地。
    张宇昂慌张跑去,只见她没了声音,满是泪水的双眼紧紧闭起,苍白的脸色彷佛正在经历一场她抵抗不了的战役。
    他伸出手掌,贴上她的额头。
    也许是他在外面吹风吹凉了,向阳的皮肤摸起来特别烫,又也许是他心理作用,他觉得连泪痕碰不到的地方也是湿的。
    张宇昂定下心神,有过上次突如其来的经验,他这次没那么惊慌了。他把向阳抱去楼上,又下楼翻过营业中的牌子,锁上店门。
    忽然之间,他想起刚刚离开的那位阿姨,和向阳双手紧握的东西。
    时间已经过午了,窗外的吹来的那片乌云彻底笼罩在屋顶上。雨要下不下的,雷鸣不断,想是一旦下了,必定大雨滂沱,和向阳的眼泪有得一比。
    张宇昂看着窗外,又转回头来,反反覆覆。他很想出去抽一根菸,或许不止,但他扔不下向阳。
    他从她房间找出了体温计,给她量过体温了,没发烧,只是一直在睡,擦净泪痕的脸却皱着,像陷在恶梦里醒不过来。
    是什么梦呢?张宇昂也做过好多恶梦,当他以为醒了,其实是走进了另一个。
    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不停在梦里挣扎。
    是她手里的东西害得吧,一定是。
    张宇昂原本打算把向阳送医院,但记得她似乎很抗拒医院。如果再一小时没醒,他就把她叫起来,再没醒,就直接去医院。
    他想着,下一秒直接轻轻扒开向阳的手,抽出一封捏皱的牛皮纸袋。
    尽管再怎么无意去证实心中所想,更无意去做这种卑鄙无耻的事,可人的好奇心又哪里是容易去克服的。
    何况,她是向阳阿。
    是和他弟弟一样,开开心心,又在他记忆中存留的女孩。
    他想,应该是美好的,那段有关她的记忆,至少纯粹乾净。
    直到张宇昂打开了牛皮纸袋,好几封信,一张拍立得,上面有她,以及一个男人,亲密地拥着她。
    张宇昂没见过,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向阳的谁,也知道,即使向阳再怎么等待期盼,这个人永远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原来,那个阿姨是来打破她的梦境的,却竟让她陷入更深的恶梦里。
    原来,她也不像她表现的那般开朗。
    原来,她和他一样,都会逃避,选择去用自己最不痛苦的法式折磨自己。
    飞乱的思绪转来转去,最后视线落在戒指盒里保存的对戒上。
    其中一个,镶着一颗小小的钻石,虽然不大,却亮的好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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