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后,两道浓烟闪过,森森绿色鬼火缭绕,层层寒冷阴气环绕,霎时间便教周围的气温降低了不少。
    阴鸷瘴气散去后,一男一女两道面目狰狞的怨鬼出现在灵霄面前,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灵霄只微微弹指,便有两道灵气打入怨鬼眉心,将它二人钉在原地,又改头换面,竟与常人别无二致。
    只见那女鬼竟浑身戾气全消,化为了一位七八岁左右的女童,圆脸大眼,梳着垂髫发髻,模样倒是玉雪可爱,只是大眼中却怨气凝聚,充满了憎恶和杀气。
    那男鬼则是一位年岁在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人,五官俊挺,白衣如雪,也颇有端方君子的松竹朗姿,却不知道这两人为何会与那清和郡主扯上关系。
    本君乃天界玉清元帅,灵霄清声道,人死道消,你们死后,本该按今生因果孽债,随天地之力再入轮回,或入善道,或入恶道。只是你们二人怨恨如此之深,想来是有化解不开的怨恨。说与本君,本君必会替你们主持公道。
    那男女二鬼对视一眼,男鬼先向灵霄鞠了一躬道:回元帅的话,在下柳言卿,本是大雍沧州永安人士,生于圣武十七年,卒于圣武三十四年。
    灵霄微微挑眉,十八岁便死了,颇为可惜。看这少年眉骨清俊,若非横死,倒是应该在朝堂之间有一番造化的。
    本君观你面相,不像是短命之人,你是为何而死?灵霄询问。
    柳言卿苦笑一声道:说来惭愧,在下本是永安柳氏家族,祖上曾出过几位朝中大员,我祖父更是官至户部侍郎,勉强也算是诗书传家的清贵门庭,在永安城也颇为知名。故而,家父与沧州的大户何家曾定下娃娃亲,将来等在下长大了,是要娶何家的长女何清和小姐为妻的。
    何清和?灵霄微微挑眉。
    只是那位何大小姐后来被她的姑母恒亲王妃收为义女,便瞧不上我们柳家。但是她又不愿主动悔婚,怕会担上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影响自己清誉,于是便设计邀我去马场骑马,暗地里在我的马匹身上动了手脚,致死我的坐骑受惊,驮着我一同摔落山崖毙命。
    柳言卿说着,苍白如雪的脸色又微微泛绿,鬼气再一次不安分地涌动起来,家父闻讯,怒火攻心而亡,家母一介妇人,先后丧子丧夫,难以支撑家中产业,最后抑郁而终。此等血海深仇,在下不报,誓不为人。
    若你所言属实,这何清和倒是的确可恶。灵霄微微颔首,又转头看着旁边的小女孩,那么你又是为何盘亘人间呢?
    小丫头叹了口气,用胖乎乎的手捏着衣角:我叫何清妙,是何清和的妹妹。不过倒不是自己不愿离开,只是我是姐姐杀的第一个人,她还是有些惧意,便将我镇压在枯井之内让我无法向她寻仇。后来有人无意中动了那枯井外的镇魂符,我才有机会离开,只是镇魂符的力量还在,地府鬼差也不许我过奈何桥哩。
    你是何清和的妹妹?灵霄又皱起了眉头,看你年岁不大,想来何清和杀你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既然你们是亲姊妹,她又为何害你?
    何清妙撅起嘴,不高兴地扭了扭手指:当初我们姑母要在府上选个孩子带去亲王府养着,那时候我年岁小些,姑母大概是觉得年纪小会与她亲近些,最初选中的便是我。不过姐姐也想去做亲王府的小姐,又觉得她人微言轻,怕是无法说动姑母改主意,便想着杀了我,姑母就只能带走她了。故而她将我骗去祖宅的荒园里,将我推入枯井下,我就这样死了。
    灵霄听得神情严峻,这清和郡主行事残忍乖张,倒比他想象中更恶毒百十倍不止。为了荣华富贵,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妹妹都能下此狠手。
    这样的蛇蝎心肠,他怎能让她继续在云镜湖身边留着?
    不过,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
    灵霄一抬手指,一道刺目灵光破空而去。不多时,便卷着一抹玄色人影归来。
    灵霄冷眼望着被他强行带来的此间城隍,淡淡道,纪信公,你乃京城城隍,配享城中百姓香火供奉,本该护得一方百姓平安顺遂。如今本君召你前来,你可知何缘故?
    纪信身量挺拔,目光如炬,颌下美髯如柳,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尽管陡然被人从城隍庙中强行锁来,他的神色却依旧泰然自若。
    不知阁下是天界哪位仙君屈尊下界?纪信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后问道。
    他的仙职不高,只是一介灵仙仙吏,乃人界地仙,少有机会能入天庭,更是不大认识眼前这位头顶紫气的俊美仙君,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位仙君的地位绝对不低.
    灵霄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卑职见过玉清元帅,纪信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后颇感意外,再看灵霄的面容不觉心底恍然,传言三界第一美人乃是帝君亲封的九天玉清元帅灵霄仙君,此刻看来,果然传言不假,只是不知元帅所说,卑职身负罪孽,从何说起?
    灵霄面无表情地丢出一枚玉符在纪信脚下:这枚玉符,你可认得?
    第十一章 托梦
    玉符是灵霄从清和郡主身上顺手牵羊摸来的。
    在察觉到这玉符上头竟蕴含着一缕属于本地城隍的仙家灵气之后,灵霄便暗地里将它取来。
    纪信困惑地俯身拾起玉符,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卑职制的破瘴符篆,不知为何会落入仙君掌中?
    害死这两人的清和郡主身上随身佩戴着这枚玉符,灵霄微微眯上眼眸,你却不知道?你若明知而袖手,便是失职之罪。你若不知,便是失察之罪。你自己说,你该定何罪?
    纪信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灵霄以无上法力招徕,原来竟然是与此事有关,便立刻解释道:还请上仙明鉴,卑职虽曾制做此符赠与友人,但偶遇信徒香众之类,或有诚心祷祝,或有积善之家,也并不吝惜赐符。故而那祸首身上所佩玉符从何而来,却并不能确定。
    灵霄闻言,又跟着追问:这玉符之事且不提,那清和郡主作践人命,为非作歹,你这一方城隍眼见辖区内有冤魂不散,怎么也不理会?
    纪信闻言,不觉苦笑一声道:回上仙的话,卑职虽为此间城隍,但却并无上仙这等耳目通明之能,若无苦主烧来黄字表冤,或亲往城隍诉状,卑职便根本无法得知此事。并且,若按上仙所言,这位清和郡主居于皇城之内,卑职无法进得皇城中去,更无权管理帝王家事。
    啊这......似乎也有道理。
    皇族家事并非一家之事,乃是天下之事,一举一动都关系着黎民苍生,断不是纪信这样一位城隍地仙有权过问的。
    罢罢,如此说来,倒不与你相干。灵霄又道,你且查查,这清和郡主如今阳寿尚有多少,阴寿又为几何?
    城隍,不仅是一城一池的守护神。他们除了要降妖除魔、保护百姓太平之外,也掌管一方阴司冥籍,手中自有阴阳寿册。凡入城者,其名自显。
    纪信随手一摊,便有一册书卷在手:还请上仙稍等。
    他轻念了一声清和郡主,手中的书卷立刻无风自动,唰唰唰地翻过数页后,停留在某一页上。
    纪信低头看了一眼,旋即怔楞在原地。
    怎么了?灵霄见状,立刻追问道。
    纪信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灵霄,双手奉上自己手中名册。
    灵霄接过名册一看,面色微微诧异。名册上倒是有何清和的姓名,但是后面却没有她的年岁记载,既无阳寿,亦无冥寿。
    这等奇事,纪信在此地任城隍三百余年,却从未见过。
    本君观她已有些微修为,修道之人是否还会在你这名册之上?灵霄询问道。
    纪信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修道之人,只要入了我的城,名册必然会有她的姓名和寿数。修道之人亦是人界中人,未曾跳出五行之外,也在轮回之中,除非是得道飞升了,方能从我这名册除名。
    听了纪信的话,灵霄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名册后头却没有清和郡主的寿数记载?
    几人一时理不清头绪,灵霄倒也不急着查清这件事。他让纪信先将柳言卿和何清妙两人的元魂带去城隍庙,自己则先回了皇宫。
    眼前,先把他家小胖子照顾好才最为要紧。
    夜凉如水,奉天殿内的灯漏已经显示子时。
    殿外轮值的太监侍卫已经换了三拨人马,殿内的灯火却迟迟不熄。
    云镜湖放下手中朱笔,抬手去取放在桌边的浓茶,触手时才发现杯中茶水已经沁凉。
    他抬头望向旁边,大内总管太监元辰已经倚在旁边的影壁上困盹得睁不开眼睛了。
    云镜湖轻轻放下手中茶杯,这细微的响声也惊得元辰猛地睁开了眼睛,见到皇帝手边的茶杯,他不觉心中一紧,立刻将手中拂尘一甩,一边请罪一边上前为云镜湖换上了滚烫的茶水。
    朕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下去歇息,换个人来吧。云镜湖接过热茶喝了一口后,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元辰神色不安:陛下,方才是奴才失职......
    云镜湖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出了元辰内心的忐忑后忽然笑了:朕知道,你每日要在朕早朝前晨起,一直忙碌到午朝后方有一二时辰休息。随后又要随伺朕左右,直至朕安寝。如此繁忙,困乏是常事。下去休息吧,太过劳累,你这差事也当不好。日后下午至晚膳这段时间,你就不必过来了。朕瞧着小昌子当差也不错,便让他来伺候也好。
    元辰是入宫以后一直伴着云镜湖身边的贴身太监,自然更得云镜湖体恤。此刻听了皇帝这番话,内心不可谓不感动,他擦了擦眼角,跪下来对着云镜湖磕了个头:多谢陛下体谅,奴才......奴才感铭于心。
    见元辰总管擦着眼泪从殿内出去,趴在屋梁上的灵霄忍不住挑眉。云镜湖收拢人心的手段,倒是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了。
    再看看坐在玉案后头的云镜湖,喝了几口热茶,起身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之后,竟然又坐下来,像是要继续批阅折子。
    灵霄看不下去了,干脆一抬手,一股微风拂过,云镜湖只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困意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到龙床上,就直挺挺地趴倒在面前的玉案上。
    不知多久,云镜湖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御花园里,面前还摆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残棋。
    该你落子了。一个温和清润的嗓音从对面传来。
    云镜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一位头戴凤翎冠、身披九色帔的俊美男人坐在自己对面。那人不是旁人,却正是他的父后大雍朝圣后云曦。
    只是,眼前的父后看上去,却比他记忆中更加清贵出尘,恍若天人。
    云镜湖被选入宫中时候才五岁,那时候圣武帝年近四旬,云曦圣后也差不多这个年岁。只是两人看上去却根本不像不惑之年的人,就算说是二十来岁也没有人会提出质疑。
    他清楚地记得,就算两位帝后临终前,那模样看上去却也比同龄人年轻十岁不止,特别是那股与生俱来的雍容贵气,更是旁人模仿都模仿不来的。
    怎么,看到父后很吃惊么?灵霄嘴角微翘,手拈棋子,目光温和地望着自家起码瘦弱了三十斤的胖儿砸。
    云镜湖看了看四周,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腮帮子,这才挠挠后脑勺望着灵霄:儿臣记得父后好像不大爱琴棋书画,却不知为何儿臣竟然会梦见与父后在园子里下棋?说起来,若是君父在下棋,这梦境倒更像是真的。
    灵霄手中的棋子瞬间被他捏得粉碎。
    难道他在自家胖儿子心里,就是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莽夫吗?他也是会下棋的好不好,唔,虽然的确耐心不大,往往下到一半败局初露,就想要掀翻棋盘走人。
    但是这种事情被云镜湖坦诚地说出来,还是很伤他这个老父亲的自尊好吗?
    灵霄气鼓鼓地一挥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棋盘顿时烟消云散。
    云镜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灵霄的不高兴,上前一步抓紧了灵霄的手道:这竟是君父与父后离开后,儿臣第一次梦见父后。唯梦闲人不梦君,如今方体会过了,才知其间辛酸滋味。
    看着偌大的青年拉着自己的手像是在诉苦又像是在撒娇,灵霄的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柔软,这可是他亲手拉扯大的孩子,以前总舍不得让他吃苦,如今却只能看着他一人挑起整个王朝。
    父后知道,辛苦你了。灵霄揉了揉云镜湖的发顶,语气也格外温柔,只是你也要记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是才登基便将自己劳累过度,日后还有谁能替你扛起这江山的重担?
    云镜湖愣了愣,忽然叹了口气,拉着灵霄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有君父疼爱真好,能做这样的梦真好。
    他的那位亲生母亲自从被接入宫中,也只有在替自己娘家人讨要官职和其他东西的时候会对他嘘寒问暖。
    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似乎除了那点儿血缘,竟再无其他羁绊。
    你要记得我的话,灵霄不轻不重地掐了云镜湖的腮帮子,神色略显不悦,严肃地告诫道,竟消瘦了这么多,捏起来也不软绵绵了,手感更是大不如前。你身边的人是怎么照顾你的?你日后若再这般折腾自己,纵你做了皇帝,父后也还是要教训你的。
    云镜湖:......
    瘦得让父后捏起来手感不好,是他的错了。
    灵霄见云镜湖依旧像以前那样依恋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渡劫一世之后,他便与人界、与云镜湖再无缘分,更不能直接现身在自家胖崽面前,只能以这种托梦的方式与他略见一面。
    儿臣也很想念君父,不知能否在梦中也见一见他呢?云镜湖说着,又转头四下张望起来。
    这虽是他的梦境,但却并不受他控制,纵然他望眼欲穿,却根本没有见到檀渊的半点儿影子。
    灵霄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缠绕在自己手腕上依旧还在入定的银龙,轻声道:你的君父如今也忙得很,不得空来见你。父后今日入你梦境,只是为了警告你一事。那清和郡主十分危险,你切记不要与她走得太近,更不要对她动心,明白么?
    云镜湖一头雾水地望着灵霄,虽然不明白自家父后为什么会在梦中对自己做出这番叮嘱,但依旧乖巧地点点头:儿臣记住了。
    还有,你日后......灵霄还待说什么,突然,一股无形之力将他强行扯出云镜湖的梦境,同时,头顶原本晴空万里的夜空突然响起了几声沉闷的霹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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