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 如今是越大越叛逆, 连他的话也不肯听了。
    灵霄悠闲地喝着茶,正跟胡薇和卿莲两个小姑娘吹牛吹得起劲儿呢, 手腕突然就被某帝君缠住用力一收,那力量大得他怀疑自己的手腕都要被勒得骨折了。
    罢了罢了, 这蠃鱼的故事也没趣。灵霄眼含热泪地摆摆手, 抬头看了眼还在瓢泼般不断落雨的头顶, 忽然有了想法。
    他拍了拍旁边乖巧蹲坐的云镜湖:走,爹......跌、蝶、蝶贝你见过没?这边的海边很多,本座带你们去找。那蝶贝里还有很多珍珠呢。再去抓些新鲜海味上来做宵夜。
    啊这......
    徐轻飏和沈灵君面面相觑,灵霄的思维未免有些太过跳脱了吧?这种暴雨天去海边捉什么海味?
    只是看着云镜湖竟然欢欢喜喜地管庙祝讨了个竹篓背在背上,把宽大的袖袍在身后打了个结,露出一双又白又细的胳膊。
    啧啧,太瘦了。灵霄瞟了一眼后忍不住批评道。
    云镜湖闻言,在原地怔了一瞬后轻笑了一声:以前,我的父后也总爱这样说我,就算他把我喂养成了个小胖子,依旧觉得我不够结实。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是我暗地里绝食的后果。
    绝食?灵霄瞬间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向云镜湖。
    父后和君父年过四旬依旧年轻俊美,宫人多谓他们二人妖异无常。各种流言蜚语也从未停歇。
    灵霄也想起那时候,就因为他和檀渊两人不易显老,宫中到底有多少流言。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他们二人皆为妖物,以人类心脏为食才能保持容颜不老。
    虽然这样的传言只需查探一番便能不攻自破,但在有心人的刻意之下,谣言依旧盛传了许久。直到檀渊将造谣魁首找了出来,发现那是宫中膳房的一名厨子,收了大皇子的贿赂才故意在宫中兴风作浪,散布谣言。
    后来,檀渊干脆利落地把一干人等全部处理了,这才将谣言平息。
    那时候,我初入宫轻信了谣言,总以为父后把我喂胖了,是想要把我吃了,故而他越是劝我多吃,我便越不敢吃,生怕吃胖了,再被杀了吃掉。云镜湖又笑着告诉几人。
    灵霄无力扶额,他说怎么刚刚把儿子接入宫中的时候,虽然一日六餐、玉盘珍馐地养着,那孩子还是越来越瘦,原来根源在这里。
    大约过了大半年,这孩子才肯正常饮食。想来也是后来发现那些谣言不过是无稽之谈,这才放下了心底的忧惧吧。
    不过想来,却又让灵霄有些心疼。他那时候粗心大意,竟然没有察觉自家崽崽刚入宫时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只当他是从迁居京城之后水土不服。
    那么后来呢?胡薇听得有趣,见云镜湖沉默,连连催促道。
    就连卿莲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看得出小姑娘们对这样的深宫秘事有着浓厚的兴趣。
    云镜湖淡淡一笑:后来?后来父后便将我养成了个小胖子。
    他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云曦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不是图小孩子的血肉鲜嫩,而是图小朋友的肥脸捏起来手感温软......欺负起来也更有成就感。
    这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徐轻飏察觉到海边的风浪似乎越来越急,不觉轻轻皱起眉头。
    灵霄站在岸边朝着远处的海平线扫了一眼,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无妨,快来这边,啧啧,这些时日有那蠃鱼搅弄风雨,倒让许多海底的好东西被巨浪带上岸边来了。看看这个!
    灵霄说着,从海滩的泥沙里找出一个月光色的皎白贝壳:这蝶贝沉甸甸的,这么大个头的蝶贝,里头应该会有好东西。
    他双手微微发力,便将那紧紧闭合的蚌壳打开,在蚌肉中翻找片刻,忽然就停下了动作。
    其余几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落在他手上。
    灵霄得意一笑,摊开手掌,一枚莹润如玉的紫色珍珠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那颗海珠约莫有龙眼大小,若是送去拍卖行,只怕万金也未必能拍得这样品相的极品海珠。
    来,小子,给你。灵霄顺手便将手中的海珠习惯性塞给云镜湖,随后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其他人,要挑这样的海蚌,贝壳厚实,两侧膨胀的,就像这样。还有,要注意贝壳的颜色,越是外表色泽黯淡的,里面出现珍珠的几率越大......
    胡薇的双眼黏在云镜湖手里的珍珠上几乎挪不开了。
    她眼馋地盯着那颗淡紫色的海珠,这玩意儿若是换成了烤鸡,那得换多少烤鸡啊?怕是买下几百家烤鸡店都绰绰有余了。
    听了灵霄的经验传授,胡薇抹了把嘴角,迫不及待地举手追问:前辈,要如何才能找到这样的珍珠蚌呢?
    灵霄扫了小狐狸一眼,这家伙的耳朵又开始活泼地抖来抖去了。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用你们的灵气去感应,当然,这就失去了赶海的乐趣了。当你面对一个蚌壳,在打开它之前那种未知的期待,才是赶海最有趣的地方。灵霄一本正经地教导小狐狸。
    然而胡薇只把他的第一句话听进去了。
    只见她在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一道红光顺着她的眉心洒向附近,然后,小狐狸就无比欢快地甩着耳朵开始到处弯腰捡拾贝壳、红珊瑚、砗磲......
    灵霄盯着小狐狸活泼的背影:这丫头......要是在铜钱上给她打个眼儿,只怕她也能一头扎进去。
    简直财迷到无可救药了。
    旁边的徐轻飏闻言,顿了片刻后轻声道:师妹她偷偷下山,在人界受了不少苦,我捡到她的时候,小丫头身受重伤,藏身在山林里,饿得开始啃树皮了。后来她虽然受的伤好了,但是她对食物却产生了格外强烈的执念。
    此话一出,周围的几人都安静了一瞬。
    远处传来了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跟在胡薇身边捡宝贝的,是一袭红衣的卿莲。
    或许是女孩子天生对于这些闪闪发亮的宝贝没有抵抗力,反正在捡拾宝贝的过程中,两个漂亮女孩之间的友情瞬间变得浓厚而坚固。
    诶,这里的贝壳里有个金色的海珠!
    哇,好漂亮呀,若是做成发簪一定很漂亮吧?
    发簪吗?我倒是觉得做个珍珠璎珞会很好看。
    唔,打项圈也不错,配上这枝红珊瑚。
    那边还有个大贝壳~
    后面的四个男人沉默了一瞬,然后往另外一个方向移动。
    这个龙虾这么大,是不是快成精的?云镜湖吃力地按住了浅水处的一只巨型龙虾。
    灵霄扫了一眼就笑了:不是,不过这种龙虾肉芝鲜嫩多汁,清蒸后佐以姜醋,吃起来的味道倒是很不错的。
    云镜湖眨眨眼:前辈您以前在海边生活过么?您似乎对海里头的生物都很了解。
    灵霄一顿后点点头:本座云游四海,自然也去过不少海城,品过不少海味。
    原来如此。云镜湖把自己抓到的大螃蟹塞入笼子里,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去找别的猎物了。
    沈灵君担心皇帝陛下的安危,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云镜湖身边。
    如今是在他辖制的地界,就算是云镜湖损伤了半分,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不过此刻皇帝玩性大发,只怕是劝不住的,也只能辛苦沈灵君把衣摆扎入腰带,吃力地提着个大竹筐,跟在云镜湖身后一路拖着他捡到的各类海鲜。
    灵霄赤脚站在水里,倒也丝毫不觉得海水寒凉。
    他刚刚俯身从礁石下头摸出只人头大小的海蟹,旁边的徐轻飏便十分殷勤地把装蟹的竹筐递了过来。
    灵霄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海蟹扔进去,然后又摸出另外一头海蟹。
    徐轻飏就这样毕恭毕敬地跟在灵霄身后替他拖着竹筐,两人一个捡一个装,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把那竹筐填满了。
    前辈你稍等等,我这就去换个更大的竹筐来。徐轻飏说着,就要转身上岸。
    灵霄淡淡道:别忙活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徐轻飏在原地站定,片刻后忽然直接跪下: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前辈能否答应......
    你想要杀了上官牧云。灵霄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青年。
    徐轻飏怔楞当场,随后苦笑一声:前辈果然明察秋毫。
    灵霄不语。
    徐轻飏在进入元帅庙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地在他神像之前发下宏愿,愿意牺牲一切去换得上官牧云一死,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徐轻飏竟会求到他头上。
    第二十九章 复仇
    你跟你师父, 有什么深仇大恨?灵霄走到岸边,示意徐轻飏把装着螃蟹的竹篓递给自己。
    徐轻飏下意识地转头,四处张望, 却完全没有找到自家师父的行踪。
    如果你是在找你师父上官牧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他方才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唔,或者说,他自认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 偷偷潜水入海去了。灵霄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波澜不绝的海面。
    上官牧云的行动绝对算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灵霄是个绝不掺假的大罗金仙,自然早就洞悉了这位在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
    即使死过一回,这厮依旧不知道何为安分守己啊。
    徐轻飏顺着灵霄的视线看向暗沉的海面, 深黛色的海面翻涌的波涛似乎比之前更加激烈了几分。
    他收回目光:他杀了我娘。
    灵霄闻言, 微微挑眉打量着徐轻飏:他不像是这种人。
    你的意思是说,上官牧云不像是个杀人凶手?听到灵霄的话,徐轻飏的眼神变得疏离了几分, 整个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和灵霄拉开了一段距离。
    灵霄淡淡一笑,轻轻一弹手指, 便有一团灵火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熊熊燃烧起来:我的意思是, 他不像是杀了你母亲还会留着你这个活口的人。
    上官牧云心狠手辣的程度灵霄是亲眼见识过的,当初他还在檀渊的帐前效力时, 曾为了顺利攻下城池,献上了在城内水源下毒之计。
    上官牧云心高气傲, 他从来不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他们的性命在他眼中, 与草芥无异。
    若不是怕有伤天和,他其实也不介意杀鸡儆猴,屠尽负隅顽抗的城池给其他人警告。
    如果徐轻飏的母亲真的是被上官牧云所杀,依照灵霄对上官牧云的了解来看,他断然没有再把徐轻飏收为弟子的道理。
    闻言,徐轻飏立刻解释道:他不知道他杀的人是我母亲,他杀我娘的时候,我并不在场。而且后来遇到我的时候,上官牧云很虚弱,他也需要一名弟子为他跑腿。
    灵霄用石头把火堆围起来,在上头架起烤架,随后就把自己捉来的螃蟹放上去烤:你不在场,你怎么知道你母亲是被他所杀?
    徐轻飏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见徐轻飏说了两句话就沉默了,灵霄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敲了敲螃蟹的背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轻飏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剑柄,带情绪略平静后才道:上官牧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便是我母亲。若非他为了夺舍我母亲的身体杀了我母亲,他怎会在我母亲身体里?
    灵霄的眼睛微微瞪大,唔,如果徐轻飏所言属实的话,那么他的母亲的确有九成可能是死在上官牧云手里的。
    不过......
    灵霄也的确记得清楚,当初上官牧云在皇城中被他一剑洞穿胸膛和心脉,御医和檀渊都已经确认他已经死了,这才吩咐人将他送去城外掩埋,怎么可能又死而复活呢?
    就算是他是修士,元魂能夺舍人类身体,那也必须得是他在活着的时候。
    看来,如果不是上官牧云的死有蹊跷,便是另外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不过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真相究竟如何,想必也只有上官牧云自己心中清楚了。
    我母亲是玉枢派门下弟子,姓秋名玉瑛。玉枢派门规森严,不许门下女弟子沾染情爱。不过我母亲终究是......与我亲生父亲有了我。只是我亲生父亲后来娶了别人,母亲只能偷偷生下我,后又把我寄养在她姊妹家中,偶尔会借着下山接任务的机会来看我。
    每年我过生辰,母亲都会在我们约定好的山中小屋里等我,只是我十二岁那年,母亲一直没有赶到。我担心母亲有事,便上山寻找,结果就看到母亲昏倒在地上。
    我一直守在娘亲身边,结果她醒来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我是谁,又问此地何处,今夕何年......她一开口,我就知道这身体里的人不是我的母亲。说到这里,徐轻飏恨得眼圈微红,拳头颤抖。
    我不得不将计就计,骗他说我是山中猎户的孩子。上官牧云才夺舍我母亲的身体,格外虚弱,我提出拜他为师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半推半就地答应收我为弟子。徐轻飏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我跟在他身边十年,鞍前马后地为他跑腿卖命了十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想杀了他。但是他的戒心很高,而且从未放松警惕。我清楚,他心底其实从未把我当做弟子看过,包括大师姐何清和、小师妹胡薇,他不过都是为了利用她们,才收下她们。
    闻言,灵霄忽然回头看着徐轻飏:你刚才说谁?
    徐轻飏被灵霄的眼神吓住了,下意识地回答:何清和?
    何清和是你们大师姐?灵霄深深地皱起眉头。
    徐轻飏闻言点了点头:大师姐是当今太后养女,陛下亲封的清和郡主。
    灵霄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何清和那个女人,可是在小小年纪就有胆子为了荣华富贵,亲手杀了自己妹妹。而且为了阻止妹妹报复,她更是能做出请人将自己妹妹的元魂镇压在井底这种事。
    这个女人突然和上官牧云扯上关系,这让灵霄心中不得不警觉起来。
    上官牧云,莫不是还对云镜湖或者说大雍王朝有什么想法?
    上官牧云为什么要收清和郡主为弟子,收下她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为何想要得到那颗独一无二的避水珠?还有,他方才鬼鬼祟祟地潜入海中到底去做什么了?
    一连串的联想让灵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他转头看向徐轻飏,后者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你希望我帮你杀了他?灵霄开门见山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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