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浪忍着恶心,穿戴整齐,洗漱过后,端正地坐在桌边。
    他犹豫许久,不知是拿起筷子吃美食,还是握住勺子品尝令他反胃的药膳。
    作者有话要说:苏浪因为饮食不规律,胃病很严重,基本一吃东西就吐。
    第87章
    沈飞云这样的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若说煮过什么东西,那也一定是药或毒。
    他信心满满地顿了一罐滋补的药膳,以为对苏浪有十足的作用,吃上十天半个月,少说能胖上五斤,可他未曾想苏浪是否愿意吃。
    吃吗?沈飞云将勺子递了过去,又将白粥推了过去,看你的脸色,又为你把了脉,你现在胃很差,早上先喝点粥垫一下。
    苏浪面无表情,点点头,接过勺子,舀了一勺白粥。
    大热天,这粥却放得温了,不太烫,正好够他一口吞下。
    粥很粘稠,但味道清淡,几乎可以说没什么滋味。当白粥被咽下的那一瞬间,苏浪只觉得自己胃里一阵阵抽搐。
    一直以来,竭力忽略的痛疼,再次细细密密地翻涌上来。
    一开始只是忙得昏天黑地,懒得吃饭。
    后来是美味佳肴、玉馔珍馐摆在眼前,也照样食之无味。
    有时,苏浪躺在床上,皱眉忍受一阵阵细微抽痛,会忍不住疑心自己就是喜欢疼痛,能够感受到自己还切实生活着。
    而非像一具没有喜怒哀乐的行尸走肉。
    现在已然十分严重,即便吃一点东西,都会吐出来。
    苏浪强忍着恶心,舀起第二勺,看不出喜欢与否,整个人淡到没有情绪起伏。
    沈飞云温柔地笑着,用筷子夹起一片金黄的煎蛋,趁机放进勺子里,想要苏浪多吃一些。
    慢慢吃。
    苏浪抬眸,扫了沈飞云一眼,二话不说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后,只觉得奇怪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引得他胃部剧烈抽搐。
    他猛地咽下,克制想要呕吐的欲望,又舀起了第三勺。
    这已经超出他自己的需求,而仅仅为了在沈飞云面前扮演出一个假象。
    他饮食无忧的假象。
    一勺勺落尽肚子里,除了习惯细微的刺痛,苏浪也渐渐习惯了恶心反胃,装得若无其事。
    这样的白粥,即便是当初在漠北被莫无涯所伤,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他也能喝下一次喝下三四碗,更别提现在情况显然比那时好上太多。
    可苏浪强撑着不适,如今顶天也只勉强喝下半碗。
    显然不对劲。
    我饱了。苏浪抿了抿唇,将粥完推得很远,虽面色淡淡,却显得有些不太喜欢这粥一般。
    沈飞云一下子留意到他的话。
    他说的是我饱了,而非我不想再喝粥。
    沈飞云总算明白,昨日阿姊说的话不假,苏浪仅在半年内就瘦得吓人,着实是有原因的。
    再喝一点?
    沈飞云重新端起粥碗,舀了一勺,试探着递到苏浪嘴边。
    不用你喂。苏浪蹙眉,略带寒意地瞥了勺子一眼,看不出悲喜。
    没有张嘴。
    沈飞云顿时明白苏浪的意思与坚持,心中不由得十分疼惜,却不好意思勉强,悻悻地放下了手,准备再劝说苏浪多吃一些。
    不等他开口,苏浪直接握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不用你喂,我自己会吃。
    他所言的自己会吃,指的是把着沈飞云的手,将勺子递到嘴边。含下这一口冷热恰好的白粥时,苏浪低头垂眸,神色晦暗不明。
    苏浪也不放手,以这别扭的姿势,用蜗牛爬行一般的速度,平缓地喝完这一碗白粥。
    难受,胃里翻江倒海。
    这感觉苏浪太过熟悉,每一次呕吐前,就是这般。
    只不过这次分外强烈,叫人恨不得连带着把胃也一并呕出来,这才算痛痛快快。
    他只在喝完那一瞬间,露出了释放的轻快,终于解脱,不必再勉强自己喝下反胃的东西。
    再来十口。
    沈飞云没有放过他,将瓷碗搁在一旁,端起圆圆的黑色瓷罐,从里面舀出一勺滋补的药膳。
    桌上这许多菜肴,惟有药膳的气味最重,苦,极苦。
    当勺子递到鼻子底下,苦味愈发明显。
    苏浪轻声问: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沈飞云有些得意,毕竟是做给自己心慕的人吃,免不了带上点卖弄的意思。
    他自己也觉察出来,却不收敛,继续道:早上你睡得太沉,我起来动作不小,也没有吵醒你。我刚到厨房的时候,厨娘还在煮粥,这药膳都是上好的材料,不会有错,熬了大半个时辰,你趁热吃点。
    沈飞云看出苏浪吃得勉强,就连粥都是,也不好逼着对方吃药膳。
    做事要循序渐进。
    他猜出苏浪没调养好自己的胃,食量小,于是提出只吃十勺,也算是他一点点心意,没有辜负耗费的时间。
    苏浪勾了勾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他用自己的面貌,习惯了冷冰冰板着脸,这个笑就变得不伦不类。
    沈飞云根本没看出苏浪在笑,在为他做的一切动容。
    苏浪的神情更似纠结,根本不想吃,却不愿辜负沈飞云的心意,因此才会撇嘴。
    不想吃就算了沈飞云讪讪道。
    吃。苏浪想了想,下定决心,一把夺过沈飞云手中的勺子。
    这次他不强迫自己去笑,又因心意已决,眉目间反而捎带了一抹轻松自在。
    他没有低头,一双半年来都无神涣散的双眸,此刻直勾勾地盯着沈飞云,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了精气神,意气飞扬。
    沈飞云心中忽地淌过一阵暖流,意识到苏浪的确非常喜欢自己。
    他把药罐往前一推,手中的陶瓷管还热着。
    苏浪吞咽得十分艰难,这一次嘴里的东西,比之前的白粥、煎蛋、肉糜都要难以下咽,一到嘴里,就能感到胃在翻涌。
    他竭力控制好表情,缓缓咽下。
    过程痛不欲生,但他掩饰得滴水不漏。
    一口。沈飞云记着。
    苏浪舀出第二勺,眨了一下眼睛,脸上明明没有丝毫表情,却忽然灵动非常。
    两口。沈飞云握住苏浪的手腕,揉了揉,然后放开,以示鼓励。
    苏浪接连咽下第三口、第四口
    很快达到沈飞云要求的十口。
    但他没有停下,很是珍重沈飞云为他所做的一切,就连感到恶心反胃的药膳,也强忍不适,准备吃完。
    够了。沈飞云打断他,你的情况不适合一下子吃得太多,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先让你喝碗白粥填填肚子,免得一下子吃药膳太过刺激。十勺已经足够,不能贪功冒进,是我考虑不周了,熬得太多。
    苏浪摇了摇头,不是沈飞云考虑不周,是他一直一直在劳烦拖累对方。
    苏浪自顾自下手,并不听从。
    沈飞云一把握住苏浪的手,接着从怀中掏出素帕,替苏浪将双唇擦拭干净,凑上去轻轻一吻。
    不急,来日方长。沈飞云低声道,我想你现在总该有很多时间,可以陪我一起下棋、练武、吃喝玩乐,漫遍人间山水了。
    苏浪眼神闪躲几下,坚定道:来日都是你的。
    我也
    沈飞云一句动情的话还未说完,苏浪紧接着道:你也要回我同等的付出。
    苏浪的声音中隐隐掺杂着偏激,极深重。
    我会陪你,每一日;你想做什么,我都乐意之至;若真要与我在一起,便只能拥有彼此。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苏浪将勺子放在桌上,反握住沈飞云的手腕,阴沉道: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你也必须如此。莫听风、祁师兄、好友、弄影公子、李长柏所有人,你都不能再沾染。
    沈飞云失笑,这些人他本来也没有沾染。
    这有何难?
    自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说得太过轻巧,反而有种不真实感,叫人疑心他总有一日会打破此刻的誓言。无论多信誓旦旦,反悔的时候,总是更加坚决。
    骗子!苏浪咬牙切齿。
    他不敢相信沈飞云竟然说得这样轻松,好似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用一句话来打发他,将他的诚挚变成了乞讨。
    苏浪道:你不知对多少人说过这话,海誓山盟,矢志不渝,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到头来还不是留不住人!沈飞云被气到,反唇相讥,不管我多用心,好话歹话说了多少遍,总有人听不进去,还要来说我骗人。
    到底谁才是小骗子。
    沈飞云上手掐住苏浪的后颈,将人一把按在怀里,狠狠揉了一通出气。
    没等他多揉几下,外面传来脚步声。
    沈飞云立即放开苏浪,准备前去开门,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叩门声。
    听脚步声,来人应当是施红英,开门一看,果然如此。
    施阁主,有何贵干?沈飞云问。
    闲来无事,就不能找沈大侠叙叙旧?施红英懒懒挑了一眼,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沈飞云不知自己又怎么得罪这姑奶奶了,叹了一口气,道:当然可以,只是我这刚和好友重逢,我们阔别多年,实在有太多话要聊,不巧,不若施阁主过几个月再来。
    施红英忍了忍,一拍门框,薄怒道:月底就要比武,你是不是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替落英阁出战这句话是否早已被沈大侠抛之脑后?
    说到这里,尤嫌不解气,嘟囔一句:贵人多忘事。
    沈飞云不由得微哂:记得,只要比武前日来喊我,我必然在第二日之前赶到。
    这还差不多。施红英怒气散去,脸上挂笑。
    沈飞云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离开,客气发问:还有事么?
    施红英正色道:当然有事找你,简亦善那小子派人来喊我,让我顺道捎带上你。
    好。沈飞云答应,还有事么?
    施红英忍了忍,扶额道:你还不准备一下,收拾着跟我走,我是来带你一起去的。
    第88章
    沈飞云和苏浪说了一声后,跟着施红英,上了对方的马车,一同前往皇宫。
    等下车迈步时,天已转热。
    沈飞云穿着天山冰蚕丝,身上沁凉,觉察不出不适;而他身旁的施红英却感到一阵阵烦闷,热得挽起一片衣袖,不停地往脸上扇。
    沈飞云瞧她脸上尽是汗珠,善意问道:需要扇子么?
    说话间,将手中的素面扇递了过去。
    扇面是天山冰蚕丝,扇坠是积年寒冰玉,只需轻轻一摆,出来的风就十分凉快,能够消除炎炎夏日带来的焦躁烦闷。
    施红英出来时还早,没现在这么热,因此忘了带伞,自然也没有带扇子。
    她倒是想接过沈飞云的素面扇,但顾虑到这是沈飞云珍重万分的武器,便悻悻作罢,摆摆手拒绝。
    不是很热,拿你的武器像什么样子。
    施红英一边说,一边唾弃自己,这种一听就是睁眼瞎的话说出来干什么。
    沈飞云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回忆道:半年前在落英阁,高月曾像我约战,当时我手无寸铁,施阁主当即拔了一把铁枪助我应战。如今我将素面扇借你,也算偿还当初的恩情。
    这都何年马月的小事,他若不提,施红英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的。
    两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句给人台阶下的话。
    沈飞云当真会做人。
    施红英冷哼一声,笑道:说起来,你当初从我手中救下闫肆,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至今还没有偿还,怎么又欠了借武器的恩情?你未免欠了我太多人情。
    她一把推开沈飞云的扇子,说是不用就是不用。
    等走到宫殿前,宫女已进去禀告,她却嫣然一笑,对沈飞云说:我又反悔了,借你的扇子一用。
    沈飞云二话不说,直接递了过去。
    施红英推门进去时,里面刚好传来简亦善的声音:进来
    简亦善正端盘腿坐在书桌前,底下是精心编织的竹簟。看得出来,他很疲惫,脸上满是颓唐。
    沈飞云放眼望去时,简亦善扶额,正用大拇指和食指按揉眉心,等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头,换上了欣喜的神色。
    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直接站起身就要迎接。
    你们来了,快坐。
    沈飞云和施红英依旧走得不紧不慢,任由简亦善跑过来,拉着他们的手,接着脱鞋,盘腿坐在书桌前。
    沈飞云微笑问道:什么事?
    简亦善也笑着回道:闲来无事就不能找你叙叙旧么?
    这和施红英的回答如出一辙,难怪这两人脾性相投,这么几年都熬了过来,做了许久的露水夫妻而不翻脸。
    沈飞云想了一刹,很快回神:你这样子像是闲来无事找我们叙旧?前几次你喊我来陪你,结果是都你埋头做事,我在一旁瞧得昏昏欲睡,聊上不上几句话。原来这样也算叙旧?
    简亦善开怀大笑,目光中已带上充盈而诚挚的歉意,让人很难不去谅解他的难处。
    之前是在太忙了,又想你。他说,况且你若有事,直接推拒即可,若是愿意来见我这个老友,陪陪我,也算行善,可怜我这个寂寞人。
    接完沈飞云的话,又三言两语安抚情绪后,简亦善才拉着沈飞云的手说正话:我有个忙想要你帮。
    你若有事办不到,要来求我帮忙,恐怕我也爱莫能助。沈飞云耸了耸肩。
    他实在想不出,现在简亦善已是九五之尊,还有什么事情非他不可。
    你能做到,简亦善眼神明亮,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沈飞云愣了一下,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好奇发问:什么事?
    简亦善兴奋道:我若是有了儿女,便认你做干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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