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抬头,便发现千阶已经到头,而他竟然微微侧过身。
    他平静如水的眸子望着自己,“为什么不看着。”
    第25章 她明明就在身后,却像是……
    柳盈月没料想太子殿下竟能回过身来有此一问,没想好怎么答。
    幸而对方也似乎没在意她的回答。
    几步之后,两人一道登顶。
    澜山台。
    一座铜绿金钟架起,像是一个静坐此处的老人,任山间云层变幻,任苔绿爬上铜台,它自巍然不动。
    这应当是山下老僧们说的古钟。
    天色已明亮,雪白的天幕染上一层通红。
    快要日出。
    走得近些,便可发现金钟之后一旁还挂着一个木槌,按理说,摇动木槌撞钟即可。
    木槌上蜿蜒青黑,如僧人所说百年之间未有人来过,经久风霜雪雨。
    木槌上的泥尘刚遇到柳盈月的手便山崩地裂般地掉落,弄得她手心湿腻,哭笑不得。
    她转而看了一眼裴阙道:“殿下……这个还是臣女来吧。”
    说着,便收掌心,使力一推。
    木槌巍然不动。
    柳盈月面露讶异,抬头看那处木架。
    难道说,这木槌百年不动,积着多年的尘土,卡住了?
    正想时,玄衣的身影已走到身旁,骨节分明地手搭在她的旁边,霎时,木槌像是活了过来,轻而易举便能晃动。
    当是时,一道红光从山巅破出,古钟音色低沉,在山坳间回响。
    铛——
    铛——
    铛——
    等到金轮出岫,手心中的木槌回到原地,像是重新沉睡过去,再难推动。
    裴阙抽回手,不自然地收了一下手指。
    柳盈月从袖中取出锦帕,用干净地手试探性地递去。
    裴阙瞟眼过来,转身将他的手递来。
    那只手上沾着灰色的泥,将手相衬的更加苍白,见柳盈月久未动,那只手又晃了一下。
    向来被人伺候惯了的太子殿下,濯手用的是热汤、软巾,别说沾染泥尘,便是沾了些墨香,都要有人擦拭。
    那时在东宫书房里,他只需要搁下笔,晃动一下手,柳盈月便知道,该替他擦手了。
    柳盈月上前了两步,仔细着将锦帕塞到他的手中,垂眸道:“殿下请用。”
    温温顺顺的。
    裴阙终究是收了手,兀自用帕子擦净手,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柳盈月叠着双手,去接那脏污的帕子。
    却有更细软地什么覆了上来,她抬头看,是一条黑方锦帕,勾着流云金边。
    “……”
    她原以为他没有带帕子。
    柳盈月有些窘迫:“殿下……”
    眼见太子殿下将她的帕子叠了两叠,塞在了袖口中,反过来看她。
    全然没有要还的意思。
    而殿下也不会将他递出的东西收回。
    柳盈月有些无奈地收手,帕子上还带着几许余温,沾上了她手上的尘土之后,便更不能归还。
    裴阙背过身,似乎在看山间风光。
    山巅上,鸟鸣和风声都在远处,此刻,仿若只有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柳盈月还在擦指尖的细土,太子殿下的声音混在风中,很轻。
    “你不愿意靠近孤。”
    他转过身来,那张万年漠然的脸松动,目光在柳盈月的眉目中探寻:“为什么。”
    再过一月,换在前世,柳盈月便能入主东宫。
    而如今,她的未婚夫,正在山下等她。
    柳盈月一时木然,微微抬头,有些迟疑。
    她为什么一定要靠近他呢?
    “殿下如山巅之雪,臣女不敢高攀。”
    她的目光平静,心如止水。
    如此真切的回答,但显然不是裴阙想听的。
    裴阙的声音低沉,仔细听,似有些不稳:“前世,你也是这样想的?”
    她的目光怅然了一瞬,随即安定下来,想了想道:“殿下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贤惠温柔的太子妃,臣女自知愚钝,恐难胜任。”
    这样的她和前世的某时某刻交叠。
    那时候,她将各家女子的名册呈上,那双眸子温柔和婉:“殿下若是看得喜欢,臣妾即刻请她们入宫侍奉。”
    那时他觉得烦闷,不许她掺和此事,却未曾细想原因。
    如今两世重叠,心口竟像是被什么撕开了一道裂缝,冷风灌进来,空空落落。
    凉风中,裴阙站在原地,低垂着眸子,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柳盈月终于打破沉寂:“殿下,该下去了。”
    裴阙还在沉思,但脚步已然先行,习惯行地走在前方。
    而柳盈月才提起步伐,到了阶边,却顿住。
    从阶梯往下看,浮云和薄雾遮挡着山下的澜山庙,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从下自上袭来。
    她感觉腿上是被人灌了铅,竟然半点都挪不开。
    裴阙觉察不对,回身,发现她竟还在原地。
    柳盈月歉笑,“殿下……您先走吧。”
    裴阙有些失神地走上来了几步,到她面前将自己的手伸出,定定地看着她。
    柳盈月不动。
    他也不动。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柳盈月才哭笑不得:“殿下……可以牵您的袖子么?”
    裴阙将手心一转,身子前倾,黑金莽纹的袖口在她的眼前暴露无疑。
    她正起身,想抓那个袖子,却不想那锦袍袖口从她,她失去力道,吓得脸色一白,胡乱地探着什么。
    直到触及到他的手指。
    那手指上还带着薄茧,稍微一动,便将她的凉手握在手里,手臂一用力,帮她稳住身影。
    柳盈月顿时倍感尴尬道谢。
    明明刚刚是她说只想要抓他的袖子的。
    她已站起身,手指从他松松的手心里滑了出来,转而重新拉上了他的袖子。
    裴阙先是一顿,而后如常转身,放慢脚步:“可以闭眼。”
    柳盈月真的闭了眼。
    手心抓着裴阙的袖口已然出汗,她时不时睁开一只眼睛看看走到了哪里,然后又继续闭上,才会安心一些。
    沉稳的步声在石阶上规律而有节奏。
    袖口上的力道很轻,似乎稍不注意就会松开。
    她明明就在身后,却像是一道幻影,稍不经意就会消失。
    他的手在袖口中极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回想着方才她的话,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孤……”
    藏在矜贵的袖子里手也试图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存在。
    然而,来自袖口的力挣脱开了。
    裴阙征楞,目光一落,便明了原因。
    山下韩凌从人群中走出,手中搭着披风,目光关切着看着他的身后。
    柳盈月下山时背后的冷汗已经消解地差不多,刚踩下最后一级台阶,一个温暖的袍子便罩住了她。
    她抬头,韩凌在替她系脖颈上的带子,刚做完这些,他又猛地退后,在一旁咳了两身。
    他指了指,便有婢女上前,将一个手炉塞到她手里。
    手炉里是灌着一些热水的,并不烫人。
    老僧满面春风地上前拜道:“多谢两位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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