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你舅舅还是为了你,为了冷家。冷贵妃气得柳眉倒竖,你以为那位为什么一直忍着你,那是因为你舅舅在边境,手握重兵。只要他一日拿着兵权,你就有翻身的一天。可你偏要信王府里那群所谓门客师爷,实则废物的馊主意,一次次恣意妄为擅行险招,总是险些要打乱本宫和你舅舅的筹谋。
    冷贵妃将手中茶盏重重搁下:如果他回来后大发雷霆也就罢了,如此无声无息的,反而让人心里发慌,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楚予垆无所谓地道:母妃放心,他这次遇刺也不是我做的,儿臣只是去绑他身旁的人,恰好撞见了而已。无非就一个玩意儿,一个娈宠,他忌惮舅舅,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拿儿臣怎么样。
    冷贵妃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时机尚未成熟,你得懂事一些,不要再添乱子了。
    儿臣明白。
    楚予垆从皇宫回了王府,在前院并没见到一个下人,但也没往心里去,一边唤人去将师爷王瑾叫来,一边跨进了前厅。
    刚进前厅,他就察觉到不对劲,厅内两旁站立着数名禁军,地上跪着几名王府门客师爷,接着就看到厅堂上首端坐着的那个人。
    楚予垆险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待认清那人身旁侍立的红四,以及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王府门客后,终于反应过来,硬生生收住了想拔腿就逃的冲动,强作镇定地对着那人行礼道:陛下。
    楚予昭垂眸靠着椅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悠悠敲着大腿,听到楚予垆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楚予垆也不敢问他怎么会出现在王府,只侧头去看地上跪着的师爷王瑾,但王瑾正面色如纸地发着抖,并没有收到他的目光暗示。
    片刻后,楚予昭开门见山地问:楚予垆,猎场围猎那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淡漠,但其中透出的森冷肃杀之意,令楚予垆骤然心惊胆寒,也明白了他出现在王府中的原因。
    厅内跪着的人,加上旁边的禁卫,总共二十余人,却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整个厅堂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臣,臣没有做什么,没有做什么。楚予垆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参与刺杀皇帝的事,只不过打算绑走一个娈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上皇帝那黑沉沉的目光,竟慌得话都快说不全。
    楚予昭似是知道他会这样回答,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只道:既然你没有做什么,那些出现在猎场的黑衣人,应该就是禄王府里下人的自作主张了。
    那些跪伏在地上的门客师爷,听到这话后都吓得面无人色,个个抬头看向楚予垆,满脸都是央求。
    可楚予垆此时怎么能认,只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猎场黑衣人,臣,臣都不知道。
    旁边侧门打开,一名鼻青脸肿的人被推出来,跌在地上,他抬头看见楚予垆,立即嚎哭道:王爷救我,王爷,小的那天只是听命去抓那小公子,并没有犯谋逆大罪啊,王爷救我。
    楚予垆假装不认识他,那手下竟爬过来抱住他的腿继续嚎哭,他不禁怒从心起,一个窝心脚踹出去,将那人兜出去好几丈,喷出口鲜血倒地不起。
    红四在一旁冷笑道:王爷,他可的确是王府的人,是您的手下,身契都还在王府里,可不能不认识啊。
    楚予垆知道已经没法再抵赖,只得对楚予昭道:臣现在倒是想起来了,的确是有那么件事,只是去猎场请洛公子来王府做客。
    楚予昭站起身,慢悠悠地解开黑袍顶上的系扣,再往旁伸出了胳膊,一名禁卫立即递上了木杖。
    楚予垆看楚予昭就那么拿着木杖,对着他缓缓走来,吓得瞳孔骤缩,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迭声喊:陛下,陛下你不能对我这样,先帝,先帝也不会允许,陛下,你,我舅舅也不会允许的。
    不提他舅舅还好,这句话出口,他看见皇帝那双阴鸷的眼底掠过杀意,立即反应过来,冷汗涔涔地赶紧改口:陛下,陛下遇刺的事,和臣无关啊,臣可以发誓,那些在猎场企图行刺陛下的黑衣人,绝对不是臣的人。
    楚予昭已经走到他身前,突然出声打断他:谁告诉你朕是为了行刺的事?
    啊?楚予垆这下茫然了,一脸惶惑地看着他。
    朕要和你清算的,是你想绑走朕身边人的这笔账。楚予昭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楚予垆张了张嘴,接着就道:臣确实是想绑走洛白,可他无非,无非就是个玩意儿,陛下难道会为了个玩意儿来折辱臣?臣
    楚予垆,你可要想清楚了,朕的身边人,容不容得你这样羞辱?
    看着楚予昭眼神顷刻森冷到极致,楚予垆顿时明白过来,微张着嘴愣怔住。
    那名少年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是一名普通的娈宠而已。以前他不管做了什么,皇帝都视若无睹,让他一直以为那是皇帝忌惮边境的冷柄。可这次动了那少年,皇帝竟然毫不顾忌的动手,可见那人对他很重要,而他也并没有那么忌惮冷柄。
    臣,臣楚予垆咽下还要祭出冷柄的话,又喊道:臣是打算掳走洛公子,不过都是府中这群门客师爷的主意,和臣无关啊,是他们,都是他们擅自拿的主意。
    那群门客师爷,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常的确是为了投其所好,给楚予垆出了不少欺男霸女的歪主意,但见楚予垆竟然全推到他们身上,也都吓得脸青唇白。
    楚予昭突然猛地举起手中木杖,楚予垆大叫一声闭上眼,缩着脖子往后退。但那一杖狠击下去后,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倒是身旁跪着的一名门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楚予垆战战兢兢睁开眼,看见那人正抱着腿躺在地上,小腿有些扭曲变形,显然骨头已经被砸断,却也不敢继续惨嚎,只忍着痛,汗水瞬间湿了身下的地面。
    楚予昭一杖砸断门客的腿,那双狠厉的眼却锁定楚予垆没有移开,道:既然王爷没有做出那种事,想必是王府里平日管教不严,手下人胆大妄为私自行动。如此目无主子的狗奴才,一刀斩了实数太轻,朕今日有兴致,就来替王爷管教管教,肃清王府风气。
    其他门客听闻这话,个个面如土色地向着楚予垆求救。
    楚予垆此时如何敢管他们,只转开脸躲开了视线,任凭楚予昭一杖接着一杖狠击,厅堂里响起棍棒重重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楚予昭一直死死盯着楚予垆。楚予垆觉得那些木杖,每一下都是落在自己身上,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肉跳,魂不附体。
    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分明就是一场杀鸡骇猴,但楚予昭看上去就像一名杀神阎罗,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觉得如果他再惹怒楚予昭的话,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自己。
    而且下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患了病,这几个月要留在府中养病,就别再外出了。
    当楚予昭慢悠悠地用绢帕擦着手,带人离开王府后,楚予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张脸白得堪比死人。
    从那晚后,禄王楚予垆就突然告病在家休养,一连数日没有上朝。皇上对这名唯一的兄弟很是关心,在朝堂上提及楚予垆的病情时,蹙紧眉头十分关切,还遣御医去王府看诊。
    冷太妃心知如果要去找皇帝的话,势必同那起暗杀皇帝的事扯在一起,反正只是圈禁几个月,正好她也省心,便自始至终没有出面替禄王求情。
    洛白这些日子有些寂寞,因为楚予昭也开始忙碌,经常在御书房和那些老头谈事,直到晚上回寝殿,才能和他说上两句。
    可就连说上两句的机会也不是太多,因为他回来时,往往时间都太晚,洛白已经撑不住,没等到人就已经睡着了。
    只是有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洛白察觉到头顶有轻微触感,他伸手往上面一摸,竟然按到了一处宽厚温暖的手掌。
    他睁开睡眼,朦胧中看到床畔立着一道熟悉高大的身影,便口齿不清地唤了声哥哥。
    睡吧。楚予昭将他的手放进被窝,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带给人浓浓的安全感,洛白只胡乱应了声,顷刻便又沉入梦中。
    当他第二天醒来,发现楚予昭又没在房内后,心里涌起一阵懊悔。
    自己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呢?好不容易见着哥哥,就应该和他多说上几句。
    用过早膳,他照例要去和夫子念书,步履沉重地跟着一名小内侍往园子后走。
    他以前挺喜欢写字,但那和夫子教的写字不同。夫子教写字也太难受了,每个字都有固定的写法,很难让人记得住。
    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难道不好吗?他以前写字,一上午随便可以写他几大页,可现在光是洛白两个字,都要写上好一阵子。
    园子里有好些人正在往树梢头挂灯笼,他好奇地看着,问那名内侍是要过年了吗?
    内侍笑道:过年还早着呢,是陛下寿辰快到了,挂上灯笼瞧着喜气。
    原来哥哥寿辰快要到了。
    洛白很看重过生,因为每年到了那一天,娘不管在哪儿,都会赶回家,给他做好吃的鸡蛋擀面,还会和颜悦色一整天。
    偶尔还会从怀里掏出个小风车之类的玩意儿,说是生辰的礼物。
    生辰礼物,生辰礼物洛白琢磨着,自己得给哥哥也准备生辰礼物。
    因为一直想着这事,上课时便没有多专心,被夫子教训了好几次,戒尺在桌上敲得砰砰响。
    洛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上午都在走神。
    洛白正咬着笔头看着窗外发呆,被夫子一声怒喝回了神,下意识回道:我在想送给陛下什么生辰礼物。
    夫子先是一愣,又叹道:你要能好好写上一篇字,画上一幅画,只怕陛下看到了比什么都要开心。
    洛白听完这话眼睛一亮,慢慢坐直了身,兴奋道:夫子,我今儿个想学画画。
    夫子瞥了他一眼,你想画什么?
    就,就特别像生辰礼物的那种画。
    乾德宫里,楚予昭议完事,又处理了两名因贪腐罪名关押的知府,等到官员们都退下后,一个人独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用手捏着眉心,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两分倦容。
    陛下难得空闲,要不去园子里走走?成寿在旁边体贴地问。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闭眼问道:洛白呢?他这两日如何?
    成寿笑道:今晨还见着洛公子的,一脸的不高兴,说是不想去念书,想来找陛下,被人哄着催着往夫子那儿走。
    成寿边说边去看楚予昭,发现他神情果然转为轻松,嘴角也勾出了两分笑意,便继续道:陛下要不去园子里散散心,顺便去瞧下洛公子念书的情况?
    楚予昭放下眉心的手,一撩袍角站起身:走吧,瞧瞧去。
    洛白正伏在宽大的书桌前认真画画,还时不时要和身后咆哮的夫子顶嘴。
    这才是桃儿,夫子你刚说的那个是西瓜,不是桃儿。
    寿桃寿桃,并不是还没拳头大的普通桃,画出来的寿桃就得大。
    洛白嘟囔:可是那太假了,我不想画假桃子给陛下。
    你这样画出来的也不是真桃子啊。夫子简直想掀桌子。
    洛白却不管他,嘴里嘟囔着,自顾自画自己的小桃子。
    你这像什么桃子?明明就是个鸡蛋,还是个一头大一头小的鸡蛋。
    洛白道:夫子你没见过树上的桃儿,并不是都长得一个模样,有些桃儿一半大一半小,有些桃儿一半青一半红。
    诡辩,你这就纯属诡辩。夫子气得胡子翘,画出这样的画,倘若有人问,千万不可提及这幅画是由我在指点。
    唔,好。
    洛白画好那个不成形状的桃子,又在外面细细点上一圈小点,没察觉到身后的夫子,不知不觉已经没了声音。
    这又是画的什么?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是桃子外面的毛。洛白刚回答完,就觉得这声音不对,惊喜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
    哥哥!他将手中毛笔一扔,转身就扎进楚予昭怀中,双手搂住了那劲瘦的腰身。
    身后立着的夫子盯着旁边的廊柱,像是突然对上面的红漆产生了兴趣。
    楚予昭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背,再将人轻轻推开:朕来看看这个桃子。
    第58章 洛白真乖
    哥哥,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好几天没见你,可想你了,每天起床你都不见了, 等到睡觉也等不到你, 想去乾德宫看你上朝洛白往后瞥了一眼,凑近楚予昭小声道:不是我不来看你,是夫子逮着我不放。
    夫子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告小状,不由哽了下。
    楚予昭没理他, 拿起那张画纸看,眼底渐渐露出了笑意。
    夫子的脸腾地红了,洛白却没觉得不好意思, 还热心地解释:这个是我画的仙鹤, 看, 它在天上飞, 看出来没有?看出来没?
    楚予昭仔细辨认, 指着那长短不一的两条线问道:仙鹤的腿为什么不一样长?
    洛白惊讶地看向他:这不是腿啊, 这是翅膀。
    楚予昭唔了一声, 又指着仙鹤旁边的两团:这是云?
    不是云, 是松树。
    松树松树为什么在天上?
    洛白道:它长得高嘛,万年松树, 夫子让我画的万年松。
    夫子听到这话后明显想申辩,但嘴唇翕动了下, 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楚予昭还在仔细看画, 他视线每移动一寸, 夫子的脸就涨红一分, 终于又羞又臊地道:陛下, 洛公子他刚学画不久, 待过些时日,必定会有所提高。
    洛白也跟着道:对对对,现在还没画好,等画好了你再看,比现在更好看。
    是吗?楚予昭不置可否,拿着那张画踱到窗前,也不知问的是洛白还是夫子。
    当然是的了。洛白骄傲回答。
    是的。夫子低头,昧心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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