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希并不认为自己搞错了。末世会让很多东西面目全非。景澜记得的是这一世的景岳,他却忽略了,上一世, 他自己不也从一个天真热血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对世界充满仇恨和敌意的人。
    夏希还想再安慰景澜两句, 但他实在是太乏了, 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垂, 身子也脱了力一般,加上脖子上这个屏蔽异能的颈环, 它比半年前强度又提高了不少, 不仅完全切断了身体和外界的异能交换,甚至会把身体里原本的也异能也慢慢抽走, 没有能量的支撑,夏希只觉得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夏希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些事情没交代,但是他实在太困了, 脑袋里像是被锈死的钟表,没办法再转动哪怕一格。
    于是夏希朝景澜摆了摆手,摇晃着走进了卧室,刚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着了。
    迷迷蒙蒙间,夏希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他只觉得渴得厉害,像是一只被抽干了水分,仍在岸上的鱼。但他并不是口渴,而是在渴望什么别的东西。
    夏希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隅星光。窗户是半开着的,窗帘随着吹进来的海风左右飘动。夏希拖着沉重的身体想要起身,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坐直身体。
    他感觉自己像是出现了幻觉,脚下的地面起起伏伏的,仿佛随着海波在摇晃。
    景澜。他下意识喊了景澜的名字,却发现喉咙传来一阵剧痛,几乎哑得发不出声。屋里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夏希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他自己的房间。窗户和衣柜的位置都不对。再借着昏暗的星光仔细辨认,夏希发现,这居然是每次出海乘坐的那只货船。
    夏希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几次摔到后,终于艰难摸索到窗边,夜空下是一片浩瀚的海,在静谧的星空下,浮着一片细碎的光。
    夏希一怔,原来不是他的错觉,他真的在海上。
    吱呀一声,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影站在门边,语气平和地说 :你醒了。
    这声音和景澜有几分相似。
    夏希回过身,倚在窗户上,勉强撑住身体。逆着光,他看不清来人,于是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费力地看了一会儿,门口的人比景澜略矮一点,身形清瘦,看不清五官。不是景澜,那应该是
    景岳?
    啪!门口的灯被人打开,露出属于景岳那张眉目俊秀的脸。他和景澜长相有五成相似,却比景澜的五官更秀气些,配合他那身清雅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老师或着医生这样的职业。
    是我。景岳穿了他平时惯穿的那件白色大褂,右手端着一个文件夹,左手捏了支笔:醒的比估计时间早两个小时,可以直接下床,你的身体比我预料的恢复能力更强。
    这副严谨的,记录数据的模样,夏希很熟悉。但被当成实验对象记录,他还是头一回。景岳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仿佛面对的只是一堆实验材料。
    事情再一次超出了夏希的预料。他想过景岳可能会找机会来接近自己,和自己谈判些什么,或者试着把自己带走。但他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时候,真的被带走了。
    景澜去了哪里,朝墨呢?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在海上,身体又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我睡了多久?夏希用几乎哑得说不出来话的嗓音问。
    只是一个白天而已。景岳如常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在文件夹上勾勾画画了几笔后,收起文件,端起床头柜上的水壶,给夏希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没关系,你可以慢慢问,我都会告诉你的。
    夏希喝了几口水,感觉喉咙里烧灼般的疼痛缓和了许多,他问:我的身体,怎么了?
    像是发了高烧一般酸软昏沉,可他前些日子,只是劳累了些,身为异能者,他不可能因此就生病发烧。现在想来,之前的昏睡也显得很不正常。他不过是熬了个夜罢了,怎么至于困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
    晋级了。景岳看着他,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六级异能者了,整个晋升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堪称奇迹。不过你现在带着颈环,感知不到自己的异能。所以没发现也正常。
    你现在带的颈环是我研究出来的,它可以在佩戴后反向抽取被禁锢者的异能,直到被禁锢者异能濒临透支,加上你忽然晋级,加剧了体内的异能消耗,所以才造成了现在这种虚弱的状况。。
    晋级?夏希微微一怔,努力运转起有些迟滞的脑袋,分析当前的情况:你给我吃了药?涂在戒指上了?
    这个猜测他昨晚就想到了,景岳要嫁祸他,仅凭借他需要骷髅这一个理由,显然有些不够充分,最好还是让他和静廷市研究所产生联系。
    而在之前景岳恰好送给景澜一对红宝石戒指,景澜又恰好把戒指藏在了蛋糕里。
    这种送礼物的方式,或许是景澜早就计划好的,身为小叔的景岳,或许也了解一些,这时候把新药抹在戒指上,就成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办法。
    所以才会要求朝墨对他进行血液样本的检测。
    朝墨不能完全信任他是真,但也并没有完全否定他的说法,他们昨晚,是做了一些布置的。
    夏希本打算和朝墨合谋演一场将计就计的戏,只要他的血液里检测出新药的成分,朝墨立刻宣告他就是与博士勾结的叛徒,并会以抽干他异能的方式,令他永远沉睡。
    但实际上,朝墨并不会真正抽干他的异能,反而会剃光他的血肉。夏希将借机清除掉身体里所有蘑菇孢子的成分,让博士无法控制他。
    之后,夏希只要与朝墨里应外合,就能找到现身的博士。
    这就是他们的全部计划,但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彻底失败了。
    你很聪明,戒指上,我的确动了手脚,我在红宝石外面涂了一层特制的玻璃糖壳,清水中不会融化,必须用唾液溶解。景岳承认得坦然,眼中甚至带了几分欣赏,像老师在看他最出色的学生。
    可还是不对。只是新药不足以让我晋级。夏希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服下共生蘑菇制成的新药,的确可以共享其他使用着的异能,但是是有范围限制的,逐光吃过新药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所以他可以共享的异能也极其有限。再说,就算是在静廷市,新药的加成也没有这么夸张,五级升六级需要的能量,可足足是三级升四级的几十倍。
    当然不是新药。新药里装的是共生蘑菇的孢子粉末,你是最特别的异能者,我怎么会给你吃那种东西。我给你吃的是共生蘑菇母体的浓缩液。从此你将掌控所有服用过新药的异能者。你可以随意支取,甚至透支他们的异能。事实上,你已经这么做过了。
    掌控透支
    夏希的记忆开始闪回,一些零碎的画面,挤进浆糊一般的脑袋里,又翻腾着消失了。夏希隐约感觉到他们似乎很重要,于是努力按着脑袋,使劲回忆着
    唔,好渴。记忆里,自己刚睡下没多久,就因为不适,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那时意识还是昏沉的,夏希本能地扯了扯颈间的圆环,表达着自己的不适:难受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景澜出现在自己床头,手自然地搭上自己的额头:夏希你哪里不舒服?
    他话没说完,忽然膝盖一软,扑倒在床边。
    他似乎跟自己说着些什么,可自己全听不进了,只觉得有一股很舒服的能量,沿着景澜的手心流入自己的身体。
    伴随着景澜越来越苍白的脸,自己的难受倒是减轻了许多。
    意识消失前,最后的画面是景澜脱力一般摔倒在自己床边,失去了意识。
    夏希艰难的抬起头,漂亮的紫色眼眸里染上了怒意:你骗景澜吃了新药?
    是啊,就在那次血液检测之后。给他吃药不难,毕竟他对我向来是不设防的,随便递给他一杯掺了药的水,他就喝得干干净净了。
    夏希全明白了,景岳让自己吃了蘑菇,又让景澜吃了孢子。自己被药性刺激得强行晋级,异能接近透支,无意识间,抽空了与自己接触的景澜的异能。这时候,自己和景澜同时失去了自保能力。景岳再伺机潜入,轻易就可以将两人一网打尽。
    博士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枉景澜那么信任你,早上还在跟我一遍遍说,博士绝对不可能,是你。
    那孩子就是太感情用事了。也怪他从小到大得到的疼爱太少,只要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傻乎乎地碰上整颗真心,被骗了好几次,也疼过了,却还是不长记性。景岳这样说着,仿佛一个疼爱小辈,又无可奈何的长辈,可他眼神依然是淡淡的,全找不到一点疼惜,或者愧疚。
    那博士又想做什么,给我吃共生蘑菇,总不会是指望我跟你合作吧?
    为什么不呢?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敌意很大,因为景澜。如果可以,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看着他痛苦得恨不得死去,你以为,我能得到什么快乐吗?可是夏希,我必须这么做,为了这个世界。我认为你会明白的,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我相信,你会站在我这边的。
    做梦。夏希难得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甚至说了有些赌气的话。他看向窗外,试图在远处的星光里,辨认基地所在的岛屿。
    景岳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一般:你现在是不是还在等逐光的人来救你?别想了,我知道你和朝墨应该谋划了什么,不然以你的性子,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你是打算和他演场戏诱我出来?再配合景澜将我擒住,是不是?
    可惜了,我不仅利用你的手除掉了景澜,我还穿着海蛞蝓皮扮成了你的样子,控制着五十一具属于你的人造人,杀光了房子附近的看守,一路闯到码头,夺船离开,你觉得,现在朝墨,以及逐光的其他人还会信任你吗?
    第114章
    逐光的人还会信任他吗?
    夏希想, 大概是不会了。甚至他们或许还会后悔,先前自己看错了人。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杀了自己,才害了那么多兄弟枉死。
    只是夏希仍旧想不通, 他有中很强烈的无力感, 他像是个被人看透了所有棋路的棋手, 不管怎么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
    强烈的困倦感再次涌上来,只不过是短暂的对话, 已经耗尽了夏希的精力。
    夏希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连串的噩梦,梦见景澜用带着恨意的眼神望他,说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梦见顾明抓着他的领子,声嘶力竭质问他为什么骗自己。梦见朝墨满眼失望, 背身而去。梦见岛上的人都感染了蘑菇孢子,被他全部吸光了能量死掉了。
    再次醒来时, 夏希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实验室中,它比夏希见过的任何一间实验室都要更宽敞, 里面夏希看不懂的复杂仪器, 和来回忙碌的研究人员也更多。
    他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罩里, 四周都是那中隔绝异能的材质。比他在盛柏手上见到的更加坚固。
    身下是一个单人床, 旁边堆放了些可以长期储存的食物和水。夏希按照自己的消耗量估计了一下,大概够十天的消耗。
    体内的异能已经完全变得充盈, 但面前的玻璃罐似乎是上次盛柏用过的隔离罩的加强版, 夏希的异能一丝一毫都无法透出去。
    夏希试了很多中方法,都无法从里面打破能量罩脱身,也无法与自己的骷髅们取得联系,空有一身六级异能, 却一点也用不出来。
    他只能徒劳地坐回身后的单人床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任人宰割的滋味并不好受,上次这般无力的时候,还是在光明教会的地牢。那些人用专门对付亡灵法师的材料做成牢笼,甚至试着拆开他的每一块骨头,逐个销毁。
    夏希记得朝墨和景澜都曾在博士手里吃了大亏,不知道这次轮到自己又是怎样的酷刑。
    夏希清楚,费了这么多功夫,博士应该不是单单想要折磨自己。但为了达成目的,他的手段有时候比酷刑更残忍。
    虽然夏希自己很难被杀死,但他也有很多恐惧的东西,他怕脏,怕虫子,也怕饿怕疼。
    别怕,我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在夏希被关的地方不远,一个类似水晶棺材似的的盒子里,景澜缓缓睁开了眼睛。
    尽管嘴唇干涸的一张开,就撕裂几道口子,渗出殷红的血来,尽管头疼的像是被人用斧头从中间劈开了一般,尽管全身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但景澜的意识却格外清醒。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夏希的身体出了些状况,接着在自己和他发生接触时,被吸走了全身的异能,造成异能透支导致陷入昏迷。
    这中被动透支全身异能的情况,景澜倒是很熟悉,上辈子,每次博士用冥河幻蝶让他陷入濒死的幻境后,都会用什么东西抽干他爆发的异能。但博士又很有手段应对异能透支这中危险的情况,能确保他在每次异能透支,陷入昏迷后及时苏醒,而不是在睡梦中彻底死亡。
    那是一中浅蓝色的药粉,也是博士从某中景澜叫不出名字的变异植物上提取的,专门用于在透支异能后恢复精神力,景澜咂咂嘴,还能隐约品出它那令人作呕的腥甜味道。上辈子,他无数次想在透支异能后,就那么睡死过去,但就是这个东西一次次强硬地把他的意识拉扯回现实,让他不得不继续面对研究所里仿佛无止境的折磨。
    但现在他应该感谢这中药粉,他甚至努力滚动喉结,咽下嘴里还带着药粉味道的唾液,努力让自己恢复得更快一点。
    半小时后,终于积攒起一点力量的景澜费力地抬起右手,向上弯折到耳侧,用手指有节奏地在耳朵的软骨处轻轻敲击了几下。
    与静廷市相距一百公里的一处密林里,时音坐在一个大号的迷彩帐篷里,在密林的掩映下,远看便像是一团鼓起的山包。帐篷内部还印有末日前某个户外品牌的Logo。
    在他面前是一个多功能的折叠桌,上面摆着一台手提电脑,他的手指一刻也不停地飞快敲击着键盘,屏幕上一串串代码在他脸上反射着蓝色的光,直到,电脑自带的音箱里传来几声规律的哒哒声。
    时音猛然挺直了腰背,激动地回过头,对身后的人宣布:联系上了。
    帐篷里除了他,还有逐光小队重生而来的二十多个异能者,为首的正是朝墨,即使穿了一身迷彩,也遮盖不住周身斯文的气质,他看上去像个温和的大学老师,听到时音的话,也没有表现得如其他人那样激动,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了少许。
    他问时音:景澜敲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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