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牧并没有跟他一同坐于圆台上,而是在会场最外侧,背靠着树,就这样看着他。
    祁厉一席玄衣,袖口领口绣以金丝,在早上优带着露水的空气中闪闪发光,映着他如玉般温润的脸,屠牧的脑中闪过一个词如金如玉。
    尽管祁厉做过很多让他恨之入骨,甚至是让他要将祁厉挫骨扬灰、杀之而后快的事情,但他不得不承认,祁厉的长相是谁也比不了的,再华丽的辞藻都无法概括他容颜的万分之一。
    也正是这份容颜让他从一开始就沦陷了,即便是破绽重重,被祁厉骗了一次又一次,他仍然不长记性,永远有下一次。
    从六岁他看着这张脸长到二十几岁,从开始的敬畏仰慕,到十几岁的懵懂亵渎,再到二十几岁的沉溺,除了祁厉,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所以被祁厉推下断魂崖后,他才会如此的消沉堕落,后来之所以会对小一温柔以待,也是因为在小一身上捕捉到了祁厉的影子。
    身处绝望中时,他是从小一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祁厉才能给他的爱意,才活了下来,而小一却因为他死了,他自责,他痛苦,他欠小一的太多,所以才会如此执着。
    如果非要说他对小一有什么愧疚之外的感情的话,那也只是从祁厉身上移情过去的那懵懂的感情。
    从万魔窟低爬上去之后,理智告诉他要恨祁厉,可内心的情感汹涌蓬勃无法压制。
    恨与爱意交织,逐渐变形,在他内心发酵长大,成长为连他自己都压制不过的意识,直到与祁厉双修,他压抑的情感得以释放,那已然变形的爱意才逐渐消逝。
    日光上移,时间缓缓流逝,一个时辰的早课转瞬即过,听到提示声祁厉便收了玉简:今日的早课结束,各弟子回去修炼。上个早课竟然这么累,真是辛苦赵寻仙坚持了这么久。
    听到祁厉这句话弟子们皆露出失望的表情,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他们听得正入神呢,甚至还想再听一节,不过看掌门掐点停讲的时间,比他们以前掐点结束早课都要准时,可见是一句话都不愿多讲了,于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很快整个会场又变得空荡荡,在会场边上的屠牧变得格外地瞩目,他还是那样看着祁厉,目光中带着探究,好像并未察觉到早课已经结束。
    祁厉也终于有时间望向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屠牧察觉到他的目光,轻笑间一个闪身落到他的身旁,酸酸地说了一句:师尊可真是招徒弟们喜欢啊。
    啊?祁厉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有些懵。
    此时赵寻仙走了过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氛围,他的表情格外激动:掌门师弟讲得太好了!弟子们个个听得入神!而我讲早课他们都恨不得睡着,骂了一次又一次都不管用,还是掌门师弟有办法,以后的早课都是掌门师弟来讲吧!
    祁厉:早知道他就故意讲得差点了。
    屠牧在一旁冷哼,赵寻仙察觉到他的态度,正想教训他,但一想掌门师弟之前说过,管束屠牧的事情由他亲自来,自己不要插手,于是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几日前屠牧叫过师伯,他以为屠牧是改邪归正了,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没想到第二日再遇到屠牧,他竟完全把自己当空气,理也不理,气得他差点又找掌门师弟告状。
    唉!他气愤地白了屠牧一眼,希望他好自为之!
    察觉到两人之间并不友好的氛围,祁厉连忙从地上坐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今日事务繁忙,赵师兄还是先去处理门内杂事,以后的早课就由我来上,师兄你就不必每次都跟着了。
    早课上就上吧,正好支开赵寻仙,而屠牧又跟着他,这样两人正好少见面或者不见面。
    赵寻仙对他言听计从,况且这个提议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拱拱手:谨遵掌门吩咐。而后不满地对着屠牧哼了声扬长而去。
    屠牧看着他的背影皱眉,他亦是看不惯赵寻仙,倒不是因为赵寻仙总是想找他麻烦,而是另一个原因,想到这里,他的眼角不禁瞥向祁厉。
    送走了一个就安生了不少,屠牧跟着就跟着吧,他跟了几天了,自己也渐渐习惯了。
    祁厉摊摊手:我要回去,你还要跟着?
    屠牧蹙眉,看着祁厉已经开始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烦闷,一拂袖:我跟你做什么?!
    那就不跟。祁厉耸肩,而后自言自语,第一次上早课,惹了一身的尘土味,还是去寒池洗洗吧。
    屠牧的耳朵一动,要走的脚步停下又转了回来,瞬间改了态度:我也去。
    啊!祁厉下意识后退一步,你去做什么!
    要是以前他并不在意跟屠牧共浴,甚至还要调侃屠牧几句,看他脸红羞耻的样子,但经历过双修,他总感觉有些别扭。而且而且想起今早的情景他的脸仍有些红。
    他这样抗拒,屠牧却笑了,一步步接近他:怎么了?我有什么看不得的,能看的我全都看过了。
    呃艹!屠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他跟谁学的?!
    祁厉往后退了一步:不行就是不行!态度异常坚定。
    屠牧竟也没闹,反而笑了:你是害羞了?不好意思让我看吗?或者说你是不好意思看我。
    放屁!祁厉忍不住口出秽言,我有什么怕的,你看过我那么多次,我看过你那么多次,还差这么一次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竟然被屠牧这么小兔崽子给激将法了,实在太丢人了,丢大人了!
    果不其然,听到他这句话屠牧笑得犹如奸计得逞:那就与我一同入浴。
    祁厉:若是时间可以逆转,他绝对不会说刚才那句话。
    寒潭在藏雪峰的顶端。藏雪峰虽一年四季冰封,寒冷难耐,但却是修炼佳地,尤其是对屠牧这类水系灵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地,如是利用得当,修炼事半功倍。
    即便是对进入大乘期的修士而言,第一次进入寒潭也是需要适应的,屠牧却如鱼得水,分外快活,自身的寒气几乎与藏雪峰融为一体。
    二人直接落在寒潭旁,看着近在眼前的寒潭,祁厉有稍许的犹豫。
    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他若是不洗,肯定是要被屠牧嘲笑,可若是洗,总有种难以描述的羞耻感,这在他身上实属少见,但凡要跟他共浴的人不是屠牧,他也不至于如此。
    最终,他带着衣服下了寒潭,屠牧在谭边看着他冷笑,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
    祁厉被他看得心底发毛,然后就看到屠牧不顾藏雪峰的万年的冰雪脱得精光跳了下来,飞起的水花落在他脸上。
    屠牧的肩露在外面,飘舞的飞雪落在他的肩上很快就不见了,仿佛与他融为了一体。
    他朝着祁厉游来,祁厉有一瞬的慌张,下意识想躲开,但一想若是躲开了又得让屠牧看笑话,于是硬生生顶着。
    而屠牧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上较真,也没有停的意思,就这样两人撞了个实在,屠牧的身体比寒潭里的水还要冷,冰的祁厉一个寒颤,睫毛上都结了层薄雾。
    祁厉连忙后退,但还是被屠牧抓住了手腕,他几次挣扎都没有挣脱,寒意通过手腕抵达身体,仿佛要将他原地冻作冰雕。
    放开。祁厉说。
    再不放开他真的要冻死了。
    然而屠牧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还抓得更紧了,祁厉的半边身体已然被冻僵,没了知觉。
    就在祁厉升起一个想法屠牧就是想要把他冻死的时候,屠牧放开了他的手腕,刹那祁厉身上的冰融化,身体回暖。
    也就在这个瞬间,屠牧猛地扎入寒潭,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腕,他下意识想摆脱他,然而挣扎了几下,无果,反被屠牧拖入寒潭底,身体在幽深的寒潭起伏。他若是平凡人,早被屠牧给弄死了。
    突然,祁厉感觉屠牧的手指正顺着他的脚腕向下,划过他的脚背、脚侧,到达脚底,在他的脚底来回。
    呜呜呜他不知屠牧在做什么,本能地反抗,玄衣缠绕住屠牧的身体,将两人绑在一起,寒潭底深不见过,他看不清屠牧的表情,也猜不到他这是到底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他适应了寒潭的温度和黑暗,终于能说出话:屠牧你在干什么!放开我!
    屠牧无声,又摸到他另一只脚底,他一股怒火无端而起,一脚蹬在屠牧肩上,试图将屠牧蹬远,然而他忽略了两人正被他身上玄衣缠绕着,于是他非但没能蹬开屠牧,反而跟着屠牧又往下坠了几分,二人亦缠绕地更紧了。
    屠牧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再次顺着他的脚踝探到他的脚底,他空有一腔怒火无法发泄,只得掐住屠牧的肩,指尖嵌入他的身体,希望他冷静一些。
    过了一会屠牧的动作停了,带着他游上寒潭水面,祁厉面上红白交杂,忍不住愤怒大喊:你脑子坏掉了吗?!
    然而看向屠牧他却怔住了,甚至有些胆怯,想要后退。
    因为屠牧正以一种极其愤怒、极其激动、极其一种难以的感情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撕碎,又仿佛要抱他入怀温柔以待。
    祁、厉。他唤着着祁厉的名字,冰冷的手指敷上祁厉刚染上暖色的脸颊,在祁厉脸上留下道道惨白。
    哈哈哈。他突然笑了,眼中带着泪凑到祁厉面前。
    他说:祁厉,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浮屠塔内知道了什么吗,我告诉你。
    只听他凑到祁厉耳边,道:浮屠塔说要想复活小一需要一人的魂魄,而这个人是唯一的,无可取代。
    祁厉一怔,又听他道:不过这个人并不是赵寻仙,而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掉马了2333
    47、第 47 章
    他的手指滑到祁厉的喉结上,声音冷中带着干脆:知道为什么这个魂魄非你不可吗?然后就看着祁厉,等着祁厉回答。
    祁厉的喉结滚了滚,摇头:不知道。
    事情变化的太快,他的脑子还是混乱的,几乎没有思考便问:所以你一开始要取的就是我的魂魄?
    屠牧为了复活小一要取他的魂魄,这是多么正常的事情,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恐怕是因为在返归林内对他的承诺。
    让他完好无损地出返归林,不代表出了返归林不会动他。
    你!屠牧面露怒色,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祁厉还在嘴硬。
    他猛地掐住祁厉的脖子,甚至想就这样杀了祁厉吧,杀了他就不用再继续听他的谎言了,不过他很快就又恢复冷静,他倒要看看祁厉会隐藏到什么地步,陪他演这下去又何妨?
    他的脸色瞬间转换,掐住祁厉脖子的手化为轻抚,摩挲祁厉的锁骨。
    是的,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他顺着祁厉的话说下去。
    祁厉就要说话,被他捂住嘴巴:不过并不是现在,接下来你有的是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说罢便带着祁厉转身上岸,揪起软踏踏湿漉漉贴在祁厉身上的衣服,笑道:藏雪峰天寒,师尊莫要伤寒。虽然祁厉早已不会伤寒,虽然他自己还是光裸裸的。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从空间内取出一套衣物披在祁厉身上,而后自己就这样在祁厉面前直直地站起来,那里还对着祁厉呢,不紧不慢地穿衣。
    祁厉被他搞得都有点不好意思,偷偷偏了偏头,没想到被他发现了,轻呵一声:师尊有何不好意思的,修真之人不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吗?况且
    他披着外袍,身前风光仍是一览无余,低身在祁厉耳畔缓缓道:况且师尊不都用了那么多次了吗?难道不好用吗?
    啊!!祁厉猛地抬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屠牧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之前屠牧可是看到他的身体就羞的面红耳赤的!他莫不是被人给掉包了吧!
    而屠牧很满意他的表情,走之前还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如果师尊想继续的话,还可以来找我,我随时恭候。
    祁厉已经被惊得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屠牧已经不见了踪影,还是藏雪峰越来越大的风雪将祁厉唤回神,要不是身上属于屠牧的外袍,他甚至怀疑刚才都只是他的错觉。
    屠牧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要不是对屠牧足够了解,确信刚才那个人的确是屠牧,他绝对会怀疑屠牧被人掉了包。
    活了四百多年,从小打到还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虽然之前屠牧也偶尔说几句撩拨的话,可跟今天比起来那可差的太远了。
    他木木地回了住处,脑子里全是屠牧刚才的那几句话,越想脸越烫,以前说这种话的好像是他。而现在,他跟屠牧的位置好像颠倒了?
    赵寻仙一进门便看到祁厉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外袍,是黑色的,莫名让他想到掌门师弟那个并不讨喜的徒弟。
    他恭敬地行礼:拜见掌门。
    祁厉竟然像是刚发现他一样有稍许的慌乱,不过他立马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掌门师弟修为高深,肯定在他没进来之前就已经发现他了,刚才只是他看错了罢了。
    他来找祁厉是说一些门内事务,以及明日早课的事情的,虽然早上已经跟祁厉确认过一次,但他出于谨慎还想再确认一遍。
    二人的商议并没什么问题,所以很快结束了,他也跟祁厉道了别,不过他还是很在意祁厉身上的那件外袍,走之前忍不住问道:掌门师弟身上的这件外袍可是屠牧的?
    啊?祁厉像是刚发现身上还披了件外袍,不过立马就道:的确是他的。一副轻轻松松的模样,看来他又看错了。
    赵寻仙点了点头:看来屠牧本性不坏,还是知道关心身为师尊的掌门师兄的。
    祁厉:要是赵寻仙知道屠牧是怎么关心他的,肯定就不会说出这番话了。
    赵寻仙踏出房门前又提醒了一句:掌门师弟可不要忘了明日的早课,众弟子们还在等着呢。得到祁厉的回答后急匆匆地走了。
    从藏雪峰出来后,屠牧亦匆匆回了自己的住处,他的手微微地颤抖,花了全部的力气才在祁厉面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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