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的时候,兰因并未插嘴,等他们说完方才打开随身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小包油纸包,在赵非池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心忽然多了一颗糖。
    那糖在阳光下闪烁着琉璃般的光彩,他眼眸微动,迎着兰因含笑的注视,哑着嗓音说道:“谢谢。”
    兰因笑笑,比起昨日刚知晓他身份时的生疏恭敬,此时的兰因待他又多了一份看待弟弟的心情,其实他也不过十一,如果放在寻常人家,正是爹娘疼爱的年纪。
    “吃吧。”她和赵非池说。
    赵非池在她的注视下把糖果塞进嘴里,甜味一瞬间盖过了心里的苦。
    “甜吧?”
    “嗯。”他轻轻应道。
    兰因便不再多说,而是挑开车帘,喊了一声“敬渊”,等齐豫白应声俯身,她够着手也给他喂了一颗。
    齐豫白从前并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和兰因相处久了倒也习惯了,任糖果在嘴里蔓延甜意,他眉目温柔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秋光正好。
    兰因靠着车窗与齐豫白说话,赵非池便看着她。
    而后这一路,因为有杜恪留下的令牌,齐豫白一行人畅行无阻,半个月后,十月初,一行人抵达汴京。
    第102章 顾家   你不恨我,但也无法原谅我,是吗……
    齐豫白还得去宫里述职, 兰因与他便在保康门街分开。
    到了汴京,杜诚之的人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天子脚下犯事,但齐豫白还是不放心,仍让竹生等人跟随, 兰因怕他担忧也就没有拒绝, 马车继续朝甜水巷去。
    盛妈妈和停云早前得了信, 已领着单喜一干人等在门外等候, 兰因远远就听到那边传来说话声,“来了来了, 主子回来了!”
    她笑着掀起车帘朝迎过来的一众人打了招呼,余光瞥见身边的赵非池,她笑着与人说, “别担心,这些都是信得过的人,等回头到了府中,您就好生歇息一番,至于宫里,等敬渊回来,我再问问他。”
    “好。”
    兰因又和时雨说, “回头给小少爷准备个安静的厢房,再派个小厮过去伺候。”
    时雨仍不清楚这个少年的身份,但见主子和大人一路对他恭敬有加也知他身份并不简单, 这会自是忙应了一声, 倒是赵非池摇了摇头, 与兰因说,“不用小厮,我自己一个人待惯了。”
    兰因面露犹豫, 但想他从前在王家也是一个人,这一路过来也都是亲力亲为,便也没说什么。
    马车停下。
    时雨率先下了马车,转身又来扶兰因。
    盛妈妈和停云见到她,眼里立时涌起了泪花,尤其是停云,自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兰因分开这么长时间。
    兰因笑着说了她一句,转头又让时雨把赵非池扶下来。
    “这是?”
    盛妈妈看着少年打扮的赵非池面露诧异。
    “敬渊一位故交托付给他的,这阵子住在咱们府里。”兰因言简意赅解释一句。
    盛妈妈虽觉奇怪,倒也没有多问。
    兰因又跟身后的竹生等人说,“你们辛苦一路也先回去歇息,若见到齐祖母,和她说一声,我收整一番便去见她。”
    竹生等人应声离开。
    兰因便带着一行人进屋。
    路上,时雨带着赵非池去客房歇息,兰因和盛妈妈还有停云继续往屋中走,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腰酸背痛不说,最主要的是不好清洗,也亏得如今是秋天,若是夏日,只怕如今都得发臭了。
    兰因虽然没有洁癖,但也经不起这么久不洗澡,等回到房间便立刻让停云喊人准备热水沐浴。
    身子泡到热水里,闻着那股子熟悉的玫瑰香气,她整个人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任停云替她按着手臂,她问盛妈妈,“我离开的这阵子,没什么事吧?”
    盛妈妈早知她有此一问,一面替她擦洗头发,一面说,“没什么大事,几家铺子都运转得很好。真要说事,前几日,老夫人他们进京了。”
    这个老夫人说得自然便是兰因的祖母。
    对于顾家,兰因的感情虽然没有王家深,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家人,既然人来了,兰因于情于理都得去看看。她点点头,“等沐浴完,我去七宝巷走一趟,劳您替我准备好东西。”
    盛妈妈嗳了一声。
    沐浴洗漱完,兰因先去隔壁齐府走了一趟,她带了不少金陵特产,都是齐祖母喜欢吃的,又陪她说了好一番话才动身去七宝巷。这次顾家举家搬到汴京,阵仗自然不是王氏那次来时能比,门前仆人林立,就连门匾也换成了陛下早年御赐的长兴侯府,一派巍峨气象,俨然与从前有天壤之别。
    远远看到她,门前的下人,有的过来请安,有的进去通传。
    等进了侯府,也是随处可见神情端肃的丫鬟、婆子,来接她的是她的堂嫂李簪月,若说兰因在顾府与谁关系最亲,自然是她的堂兄顾闻安以及堂嫂李簪月。
    当初她被外祖母接到王家,堂兄虽然只比她大两岁,却一个人带着小厮过来找她。
    只可惜他年幼也没做主的权力,纵使有心也无力,可即便如此,只要堂兄有时间都会来金陵看她,至于李簪月,她和她算得上是手帕交,虽然因为外因曾多年未见面,但也时常有书信往来。
    上辈子堂兄自科考取得不错的成绩后,夫妻二人便去了外乡任职,兰因至死都未再见过他们。
    这会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
    兰因脸上的笑变得温暖了许多,脚下步子也快了一些,“嫂嫂。”她满面笑容喊人。
    李簪月轻轻嗳了一声,她人如其名,就跟月亮一般温柔,这会握着兰因的手柔声说,“前些日子刚到汴京就想去找你,听人说你去了金陵才作罢,本想着过些日子再去问问你何时回来,没想到你就来了,今天可得在家里用了饭菜才准走。”
    她知道兰因心中芥蒂,自是不会提留宿的事。
    兰因笑着应好,与她携手往前,边走边问,“哥哥和婶婶呢?”
    “母亲陪着祖母去寺里了,估计得傍晚才能回来,父亲还未下朝,至于你哥哥……”李簪月面露无奈,眉眼却是带着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性?好交友,这不,你那间书局办了一个书画展览,他也跑去凑热闹了。”
    兰因听她这么一说,倒是记起路上停云和她说过书局的事。
    她笑了笑,也没多说。
    走到半路倒是遇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顾情。
    李簪月正想和兰因提一句顾情今日也在府中,未想竟让她们先碰着了,见兰因面上笑意稍敛,又见顾情苍白的小脸略有仓惶,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兰因。
    这尴尬的气氛让一向长袖善舞的李簪月都一时无言。
    若论关系,她自然跟兰因要好,便是不论私交光说两人的品性,她也不齿与顾情这样的人为伍,但她不仅仅是李簪月,更是顾家的长媳,两人的嫂嫂,便是再不喜欢顾情,她也不能露于面上,短暂地沉默后,她笑着问人,“二妹妹这是准备走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顾情才稍稍回了一些神。
    她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今日叨扰嫂嫂了,母亲那,劳嫂嫂费心照顾。”她说完,犹豫一瞬率先提步,走到兰因身边,还是轻轻喊了一声,“阿姐。”
    兰因淡淡嗯了一声。
    顾情便没再说别的话,提步离开了。
    “她瘦了不少。”耳边传来李簪月的声音,“从前在临安的时候,她虽然也瘦,但还没这般吓人,如今我真怕风大些把她刮倒。”
    兰因对此不置可否,她自然也瞧出顾情瘦了不少,想想也是,费尽心思嫁的人却在新婚之后几天离她而去,一腔真心错付还沦为全城笑柄,何况……萧母又不是容人的性子。
    如果萧业还在汴京,保不准她还能为了两家的脸面以及萧业的前程装装样子。
    可萧业去了雁门关。萧母这辈子最在意的便是伯府的地位和这个儿子,如今伯府成那副样子,儿子又随时都可能遇见危险,她自然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了顾情的头上,想想当初萧母对她的那些磋磨,想必顾情如今的日子比从前的她还要不好过吧。
    不过也跟她没有关系。
    早在她离开伯府的那一天,那些人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倒是想起一事。
    “她怎么了?”她问李簪月。
    李簪月一愣,“谁?”等觑见兰因的面色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问,“你说大伯母?”见兰因颌首,她又叹了口气,“还不是二妹妹,她闹着要去雁门关。”
    见兰因蹙眉,她继续往下说,“她原是跟成伯夫人提了这事,那成伯夫人虽说如今恨极了二妹妹,可雁门关那么远,又那么危险,她哪里做得了这个主?二妹妹便找到了大伯母,与她说了这事。”
    “为了这事,大伯母打过骂过,可我看二妹妹那个意思,倒像是下定决心了。”
    “你说那萧……”
    忽然想到什么又顿住,神情也变得尴尬起来。
    兰因知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她不置可否,也无话可说,她不喜欢顾情,也不认可她为这份感情做的那些事,但也能感觉出她对萧业的那份心那份情是真的。
    她想。
    如果有一天敬渊出事,那无论他去哪,她都会随他而去。
    “不说她了。”兰因笑着撇开这些思绪,挽着李簪月的手说,“快带我去见见我家小侄儿。”
    李簪月见她神色如常,并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她也没说什么,笑应一声后便带着兰因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兰因的小侄儿名叫顾成佑,今年不过两岁却生得十分聪明,她教了几遍便知道喊她姑姑了,那软软的声音喊姑姑的模样把兰因高兴得抱着他直玩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祖母和二婶回来,兰因才依依不舍松手陪着李簪月去外头迎人。
    两人显然早已得到消息。
    看到她,祖母陈氏还是从前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在她请安后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要与她多说的意思,径直由丫鬟扶着往屋中走。
    兰因对她这番态度也没觉得什么。
    自打祖父去世后,祖母便偏居一隅,不管庶务,对谁都是这副样子,除了年里年节或是去寺庙之外几乎连面都不肯露,兰因上回见她还是出嫁那日。
    恭送她离开。
    直到祖母走远,二婶夏氏忙把她拉了起来,握着她的手直把她从头看到脚,见她一切都好,方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总怕你过得不好,你跟萧家那孩子的事传到临安的时候,我和你二叔差点没担心死,后来又听说你和齐家孩子定了亲,还是你外祖母议定的,这才放心。”
    说完又不由埋怨,“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家里商量下,出事了也不知道回家。”
    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膝下就一个儿子,打小待兰因便如亲生女儿。当初大嫂要把兰因赶走,她想劝又怕惹大嫂不高兴,后来等兰因回来,虽然看着一切都好,但对家里人的感情却淡了许多,从前她最爱笑,可后来她却少见她笑容。这些年,她一直心怀自责,甚至不止一次想,如果当初阻拦大嫂没把兰因送走,会不会是另一副模样?
    但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您别担心我,我如今一切都好,当初不和你们说也是怕你们担心。”她知道二婶心中的自责。
    小的时候她的确怨怪过,但长大后知道各人有各人的不容易,何况就算真的留在侯府,以那时的情形,想来也不会很好。王家虽然是寄人篱下,但外祖母给了她所有的感情和包容,几个舅母也未曾苛待过她,最主要的是……她在那认识了敬渊。
    如果没有那次经历,她和敬渊一定不会有如今的结局。
    这样一想,她反而得感谢这一份经历。
    没有多说,她亲自扶着二婶往里头走,边走边说,“想吃二婶做的狮子头了。”
    “好好好,都给你做。”夏氏笑得合不拢嘴。
    她刚从寺庙回来还得先去换一身衣裳,让李簪月先去厨房拟定今晚的菜单,自己带着兰因回房,等换洗一身后,想到自己那位生着病的大嫂,犹豫一番还是握着兰因的手开了口,“你母亲病了好几日了,因因,你有空便过去看看她。我前几日去她那边,见她做梦都在喊你的名字,她如今……应该是真的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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