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剑雄糊里糊涂安排了,到早饭上桌瞬间清醒——自家主子分明寻齐聿去了,天还没亮就回家,脾气还大得很,昨夜必定不大快活——
    嗯。
    穆遥洗过出来,换一身便装。胡剑雄同她盛粥,“即便是微服过去……穆王现时出现在中京戍卫,叫朱相知道——”
    “你不会不叫他知道么?”穆遥夹一箸菜,“胡什里如今在中京戍卫做什么?”
    “他么,本事大,功劳也大,一个虚名养着呗,还能做什么?”胡剑雄把粥碗递给她,“前回北境组军,不是还来求穆王带着他?穆王不肯带,我还没想到。”
    “北境有沈良。”穆遥道,“我缺的是中京的人。”三两口吃完,“走,寻胡什里去。”
    二人打马出城,天刚亮时到中京戍卫。辕门守卫不认识二人,正要阻拦,胡剑雄把一块铜令,守卫唬一跳,“不知是御前的哥哥,失礼了。哥哥来此什么事?”
    穆遥道,“寻你们管事的。”
    “杜将军今日奉诏,带着三位将军入兰台了……家里只有胡将军在。”
    穆遥点头,“有人就行。”
    胡剑雄暗暗发笑——就是知道无人在家才特意寻来的。二人立在门上等一顿饭工夫,内里一条大汉骂骂咧咧出来,铁塔一样的身形,黑面黄发,一双眼睛是湖水一样的蓝。
    活脱脱一个胡人长相。来人正是闻名天下的远胡归附的胡人将军纳什里,天子赐名胡什里。胡剑雄笑着叫一声,“胡将军。”
    胡什里放缓脚步,看清来人,“胡总管,稀客呀,你怎么突然有空——”忽一时站住,“您——您怎么来啦?”
    穆遥道,“寻个僻静地方。”
    胡什里肃然消声,引着他二人只管往僻静处走,到一处隐蔽的房舍,掩上门,转回来纳头便拜,“穆王。”
    穆遥受了,俯身拉他,“穆遥一个小辈,本不该受将军的礼。方才那一礼,算我代父王受。”
    胡什里纹丝不动,仰起脸,钦慕地望住穆遥,“穆王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一族受西州庇护,西州的主人,便是纳什里的主人。老王爷没了,您就是我的主人。您有所差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穆遥道,“哪里就要你赴汤蹈火了?”拉他起来,“坐着说。”
    三人依序坐下。穆遥道,“中京戍卫一向与西州不合,为免将军为难,寻常都不敢来看望将军,将军在此,可还好么?”
    “纳什里一身本事,只想投身军中,现在这个地方,天天看他们划拳喝酒,待得着实憋屈,求穆王带我走,我可与沈哥哥为先锋。”
    “以后有的是将军立功的时候。”穆遥道,“今日来,是有大烦难,请将军帮我。”
    胡什里站起来,“穆王只管吩咐。”
    穆暗暗瞟一眼胡剑雄,胡剑雄心领神会上前,拉着胡什里坐下,“都是自家人,将军坐着说话。”叹一口气,“我早想来寻将军,穆王一直拦着不让,今日至此,已是无可奈何。实不相瞒,若无将军援手,穆王在京,朝不保夕。”
    第79章 三策   替穆王拿下中京戍卫
    胡什里猛一拍书案, 勃然发作,“某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对穆王不利?”
    穆遥瞟一眼胡剑雄,“为何危言耸听?”
    “老奴并无一字虚言。”
    胡什里解围, “中京的事, 我也听说了许多。穆王不用斥责胡统领, 局面如此, 都看得分明。”
    穆遥一听这话入港,便低着头不吭声。胡什里道, “朱青庐现在日子难过得很,穆王同他一直走得近,难免受牵连, 我心里都明白。”
    穆遥只不言语。
    “中京未来,一定是秦观的天下。穆王留在中京,确实大不安全。”胡什里站起来,“纳什里今夜便护送穆王出京,回西州。”
    穆遥一听这话大不对路,抬起头道,“北境大捷, 我奉了旨意回京为陛下贺岁来的,突然走了,倒不好交待。没的连累西州, 说存有二心就大大不好了。”
    胡什里一滞, “那要如何是好?”
    穆遥低头, 轻声道,“老祖宗如今确实势大。”
    三个人久久沉默。
    胡什里站着,眼见穆遥娇娇俏俏一个年轻女子, 垂头丧气坐在自己面前。想她孤零零一个女子,父兄阵亡,独自一人艰难为继,同自己亡国族人一般境遇。自己尚且有西州庇护,西州又有谁来庇护?一时热血上头,“咱们偏要走——便反了又怎样?中京这些大将,哪一个是我和沈良兄的对手?”
    “尚不至于此。”穆遥摆手,“我前日对外言语,避到郊亭,便是为图个清静。朱青庐不倒便罢,即便倒了,我是北境胜战统领,应不至于立时有性命之忧。”
    “穆王不能掉以轻心。”胡什里道,“老祖宗现在,文有齐聿,武有萧咏三,杜奇天,崔沪,说不定还要添上一个田世铭——说句难听的话,若非穆王在京,皇帝本人要不听秦观的话,都难收场——穆王还是早走为妙。”
    穆遥道,“既如此,陛下怎肯轻易叫我离京?”
    胡什里怔住。
    “我本不打算来中京的。除了陛下绝不答应,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穆遥低声道,“朱青庐同我说,他知晓三年前危山一战之真相——我父兄死得不明不白,我为人子女,不能不查个明白。”
    “朱青庐说不定以此诱哄穆王入京……穆王要帮他吗?”
    穆遥摇头,“我当然不想……但我更不想再仰人鼻息。西州这些年举步维艰,我父兄命丧危山,哪一件不是与朝中这二位有关——还没受够吗?”
    胡什里瞳孔一缩。
    穆遥恳切道,“将军,可愿帮我?”
    胡什里声音瞬间放得很轻,“穆王要做什么?”
    “扳倒秦观。”
    胡什里瞬时双目放光。
    “将军也看到了。我如今脱身不可能,旁观不可能,只能入局——入局便要有入局的章法。相帮朱青庐不可能,一则此人日薄西山,二则此人以一己之私倒行逆施,我绝不能助纣为虐。至于秦观——”穆遥笑一声,“朱青庐一倒,西州必定是他肉中之刺。为今之计,只能扳倒秦观,才能在朝中谋一立足之地。”穆遥站起来,“我虽不害人,也不能为人所害。”便郑重一礼,“请将军帮我。”
    胡什里忽然笑起来,“穆王在这种时候来我这,我本已打算豁出去,无论如何看在穆王面上,为朱青庐出一回手——万幸穆王明辨是非。”
    穆遥皱眉,“将军何意?”
    “朱青庐之所做所为,我说不出口。穆王若要我帮他,我也不敢不听。穆王不我某为难,我怎能叫穆王为难?”胡什里扑地跪下,“穆王行事,某愿为先锋,必替穆王拿下中京戍卫!”
    “将军如何拿下?”
    “纳什里乃百战之余,没有花巧手段,时机一到,穆王只一声号令,某立即击杀杜奇天,控制中京戍卫!”
    胡剑雄击节赞叹,“不愧陛下亲赐‘威武大将军’,大将军威武。”
    穆遥点头,“既是击杀杜奇天,需以奇胜,将军现时仍需蛰伏,不叫外人看出底里。”
    “是。”胡什里点头,“中京戍卫不足为惧,崔沪也不行了,穆王需留心田世铭和萧咏三,萧咏三掌着内三城,若叫他胁天子令诸侯,穆王便难受了。”
    “将军有何计策么?”
    “杀。”胡什里漫不经心道,“穆王一声号令,我这便亲自动手。反正现在朱青庐正同秦观斗作一团,人死了,秦观必定寻朱青庐去。”
    穆遥摇一摇头,“萧咏三武艺非凡,为人又极警醒。田世铭——毕竟同我有同窗之谊。”
    “穆王休得一念之仁,某出手,手下绝无活口。”胡什里站起来,“穆王不要在此久留,先回。田世铭既然仍在两边观望,先不管他。十日之内,某先杀萧咏三,再杀齐聿——穆王静侯佳音。”
    穆遥一个激灵,“休动。”
    胡什里皱眉。
    “文臣成不了气侯。”穆遥恐他不听,正色道,“齐聿正审朱青庐,他一死,难道要朱青庐逃出生天?扳倒秦观也要等他先弄死朱青庐,急急出手,反受其害。”
    胡什里恍然大悟,“幸亏有穆王教诲,差点叫某犯下大错。”
    “萧咏三也不用你管。”穆遥道,“一则中京戍卫重中之重,不容错失。二则你外貌特征过目不望,不要轻易出手。萧咏三我另外设法。”
    “是。”胡什里应一声,“穆王速归。”
    穆遥二人从隐蔽处走,离开戍卫营。胡剑雄道,“胡什里族中百余残户都在西州,以他同西州的渊源,穆王说什么他都是要听的,穆王何需如此?”
    “你懂什么?”穆遥道,“胡什里这种人,不能叫他心服口服,给你卖命也有限。他在中京戍卫许多年,给秦观出过一分气力?”
    “那倒是——这人主动起来也是真主动,”胡剑雄道,“差点叫他主动把晏海侯暗杀了。”
    穆遥皱眉,“以后齐聿出门,多多带人跟着。”
    “是。”
    二人从南门悄悄回京,刚过一家古董铺子,掌柜立在门上看见,连使眼色。胡剑雄拉着穆遥入内,七里八拐入里间,掌柜磕头,“穆王休回,朱相今日带人,先闯了中京王府,又闯了红叶别院。”
    胡剑雄咋舌,“朱相这是狗急跳墙了呀?”
    “你回,我出去躲躲。”穆遥一摆手走了,独自往赵砚处走一回。赵砚得到消息悄悄跑回来,看见她便笑,“就知道你这种时候绝不会去郊亭,果然——躲哪去了?”
    “我躲哪你不知道?”
    “我不知。”赵砚道,“今日朱相真是一绝,直接带人闯了你的老巢,搜了个底朝天——你倒好,跑我这儿来了。”越说越笑,“是刚好不在家,还是你压根不住别院呀?”
    “我不住别院能住哪里?”穆遥正色道,“不是来找你了吗?刚好不在家。”
    “我不背你的锅。”赵砚道,“这都正午了,你找我能找一早上?”便招手唤侍人,“午间丰盛点,我有客人。”
    穆遥一直等侍人走了才问,“案子怎么样?”
    赵砚“哇”一声,“你今日没去兰台真是可惜——齐聿把朱相一族男丁尽数拘了来,这也罢了。朱府旧宅从户到县,从县到州,一条线上的田土长官,小到文书,大到州府省台,一个不漏。分头关押审问——连对个口供的机会都不给。”
    穆遥笑一声,“这许多人,即便给机会对口供,也难对得严丝合缝。朱相这一回……可是难啦。”想一想问他,“你若是朱相,如何脱身?”
    “难。”赵砚摇头,“你大约还不知道,光已知情况,一个县里,非只田土,河阜商户,无一不是朱相私产。这还只是县里——州府什么情况,不得而知。看齐聿敢把州府一众人尽数拘来,说不定——”连连摇头,“这是通天之胆呀。”
    “若非难上加难之事,怎么会问你?若是你,如何脱身?”
    “若真是我……勉强有二策。”赵砚道,“上策寻北境胜战之主,入宫陛见,一携胜战之功,二携北境之军,威逼诱哄陛下,陛下一向看重战功,说不得主动退了田土,便罢了。但这一策已然是不行了——你躲得比秦观还远十倍呢。”
    穆遥一笑,“接着说。”
    “下策立刻同族人分割,族人之罪,不累及朱相。从此休生养性,以期卷土重来——这一策能不能成功,便要看老祖宗容不容得他。”
    “那必是容不得。”穆遥摇头,“赵砚,你这点水平,不大行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把王土据为己有——这么大罪过放着,我能有什么法子?”赵砚说着,眼珠子一转,“有一个人另有一策,你若想知道,问他去呀?”
    “谁?”
    “齐聿。”赵砚笑道,“今日在兰台议论此事,他说其实还有一策,但是不肯告诉我。叫朱青庐知道,鱼死网破,中京各世家难逃一祸。你我二人都是世家子,既是于我等不利,不肯说我就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齐聿为什么同你说这些?你俩交情到这一步了?”
    赵砚尴尬一笑,“毕竟是同窗嘛——穆遥,要不要与我同去问他?”
    “去哪问?”
    “今晚在冷湖画舫,兰台御史丞请上官吃酒……我还真挺想去呢——”赵砚神秘道,“你不想看看,齐聿那正经八百的模样,欢场中是个什么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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