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公然。”王煠木着脸道,请秦内府私下查验。秦内府是御前的人,一不会冤枉你,二不会辱没你。怎么,你有意见?”
    “你凭什么?”
    “凭你今日必须自证清白。”王煠见他不敢,已经吃准三分,“你若清白,还怕验体?”
    “我当然清白,你们都滚。”齐聿坐直,厉声道,“都滚出去!”
    王煠身为皇族,便连皇帝也未当面叫滚,拉不下脸来,“齐聿,你还是不是朝廷中人?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敢不听皇命?”
    齐聿目中已现血色,“王煠,你是朝廷?即便你是——给你文武艺,非是卖身于你,你凭什么?”他疯狂发作,锦被下滑,更多皮肤暴露出来,心口处红痕愈多暴露。
    王煠立时笃定就是他,便叫,“验他!”
    秦理眼见齐聿状似疯狂,为难道,“殿下,咱们不若先回御前,再作打算。”
    王煠心知今日已把齐聿得罪到死,现时不弄死他,到御前说不得被他弄死,不管不顾,“有事我一力承担,去叫侍卫进来,验——”
    “且慢。”
    话音方落,榻后一个人手挽帷幕现身,“殿下今日可是饮了酒来?”
    第83章 是我   请北穆王亲自来验。
    来人一身黑衣, 腕间寸余长的黑革束袖,便连腰上也束着墨色革带。遍身乌黑,唯独腰间鲜红一段如意绦编的剑穗,行动间一摇一晃——
    名剑夺锋, 闻名天下的一品软剑。历代北穆王是皇帝唯一亲口准允佩剑上朝的人, 佩的便是眼前这个夺锋。
    王煠倒愣住, “阿遥, 你真在这里?”转念又问,“你什么意思?”
    穆遥立在门边, 一只手撑住帷幕,“我在后头听了好一时了,殿下休哄我, 今日必定是有酒了——”又转向御史丞,“你们不看看什么时辰,怎么敢如此劳动殿下?”
    御史丞一滞,“事关重大,下官难以自专,只能请殿下决断。”
    穆遥向前走一步,语含威压, “请殿下决断,还是让殿下代你受过?”
    御史丞满面通红,只能跪下, “穆王这话何意?”
    “兰台朝廷一品大员, 殿下虽然金尊玉贵, 却无处置上品朝臣之权,今日你借着殿下有酒了,撺掇着殿下私刑处置一品大员——怎么, 齐中丞倒了,下一任中丞轮到你呗?”
    这话极其的重了,御史丞直挺挺跪着,“穆王这话,下官实不敢受!”又向王煠叫,“此事干系世家声誉——求秦王殿下主持公道!”
    “你也知此事干系世家声誉?”穆遥道,“世家门阀族中之事,上有陛下,下有宗事府,你撺掇殿下私下处置,是何居心?”
    王煠热血上头过去,早已有些后悔,穆遥的话现成送了个台阶给他——酒后被人谗言蛊惑。前后一盘算,一横心不吭声。
    御史丞见状不妙,“许小姐亲眼见到穆王,穆王总要替许小姐说句话吧!”
    许尔芹如梦初醒,大声叫道,“阿遥,你快告诉他们,你都见到了,你都见到了——”
    言语间穆遥已经行至内室,转眼见齐聿如雕像凝固,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她只看了他一眼,向秦理道,“尔芹受此大辱,秦内府还不带她回去休息,是要当场逼疯尔芹吗?”
    秦理一滞,转脸见许尔芹果然浑身发抖,目光凌乱,忙上前相扶,“小姐同我回去,有二位殿下在,定然会为小姐做主。”
    许尔芹听若不闻,张着手向穆遥,“阿遥,你告诉他们你看到了,你告诉他们呀——”
    穆遥点头,“你放心。”
    齐聿木木地转过头,动作迟滞,如同朽了的枯木,木木地盯住她。
    许尔芹仍然不依不饶,抬手指向床榻,膝行上前,“你告诉他们,你看到我在这,我同他在一处,你亲眼看到的。”
    “是,我见到了。”
    话音方落,一直呆坐的齐聿如被重锤,身体前倾,张口“哇”一声喷出一口血,血色发沉,洇在褥间变作暗色一片。
    这一下变起仓促,一群人齐齐回头,齐聿居然仍旧坐得笔直,强硬地同所有人对峙。
    御史丞哈哈大笑,“齐聿,你还有何话说?”
    “我当然有话——”齐聿抬手,拭去唇边残血,“与你不相干,出去,我同穆王说。”
    穆遥皱眉,“秦内府快带尔芹去看大夫,另外再寻大夫到这里来——”
    齐聿勃然发作,冲着穆遥大叫,“我不要大夫——滚,叫他们都滚。想要给我定罪,谁也不配,你亲自来——”
    王煠眼见齐聿状若疯癫,心下生生一凛——逼疯大员不是个小罪过,齐聿不论有罪无罪,现时都没有定下罪来——真出了事,浑身长嘴都说不清白。他立时便想走远些,御史丞倒原地不动,“殿下,还没验体——”
    王煠不耐烦,“穆王已经亲自做见证,还要验什么?”
    齐聿反倒笑起来,“为什么不?来验——来验呀!”仍旧冲着穆遥,恶狠狠大叫,“来——请北穆王亲自来验——”
    北穆王女子之身,天下无一人不知。齐聿身为男子,居然敢公然叫她验体。御史丞一跃而起,“齐聿,你怎敢当面羞辱穆王?”
    “关你屁事?”穆遥耐心用尽,“滚出去!”
    御史丞左右顾盼,“穆王……是叫我吗?”
    “当然是你——我早就叫你滚了。”穆遥哼一声,向王煠行一个礼,“请殿下命侍卫拘住这一船人,不查到玷污尔芹之人,不放一人下船。为尔芹声名计,只说侍女,不说是谁,速速派人送尔芹走,远离是非之地。”
    王煠皱眉,“阿遥的意思——”
    “我不知船上恶人是谁,但一定不是齐聿。”穆遥直起身子,平平道,“因为——今夜同齐聿在一起之人,是我。”说着轻轻笑,“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既出,满室悄寂,无一人言语,便连陷入疯狂的齐聿都安静下来。
    未知多久,许尔芹难以置信道,“那我……我怎么会——”
    “不知。”穆遥道,“水匪袭来时,我出去查看,回来便见你平空出现在此。我恐怕引起误会,趁你晕倒,送往楼下寝房安置——谁料仍然还是引起误会,是我鲁莽。”
    王煠呆呆道,“阿遥……你怎……他……你们——”
    穆遥看一眼秦理,“还不伺候殿下出去?”
    秦理如梦初醒,一手扶着许尔芹,一手拉着王煠退走。御史丞恶狠狠盯着齐聿,百般无计,终于恨恨地走了。
    木门自外合上。穆遥走过去双手合上门闩,又转过身靠在门上,笑道,“阿哥,今日如何谢我?”
    齐聿面上表情似哭似笑,久久才能说出话,“穆遥,你怎么能……怎么能——”身体一震,又一口血呕出来,仍是乌沉的。
    穆遥走过去扶住。齐聿仰面靠在床柱上,口唇微张,咻咻喘气,见她满面忧心忙摇头,“无事……堵心血,吐出来,倒好些……”
    穆遥握住他手臂,衣袖下滑,露出一带红痕。穆遥伸指碰一碰,“都逼到这般田地,怎不据实以告?”
    齐聿已经完全支撑不住,身体下滑,坠在褥间,一只手被她悬空攥住。他在枕间摇一摇头,乌发凌乱,裹缠一身,“我不能……你去……同他们说,不过是个玩笑……你同我……没有干系……”他说着话,早前强行压制的疼痛瞬间十倍之力反扑,难以克制地叫起来,“疼——我好疼啊——”
    穆遥此时方知他在犯病,从怀中摸出药瓶,取一丸药化在他齿间,又拉他起来。男人疼得神志不清,又无气力,糊里糊涂只是哀求,“远远……我没有……他们冤枉我……你别信他们……你……别信……”
    穆遥沉默。
    剧烈的疼痛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男人不住发抖,恨不能割开皮肉,刮骨去髓。他不住哆嗦,口中越发胡言乱语,“不好了……不……救命……救……”
    嶙峋苍白的手在湿冷的空气中疯狂抓握,穆遥握住他细白的指尖——稍一碰触便被男人死死握在手掌中,用力之大,裂肤透骨。
    男人发出一声尖厉的大叫,绷作弓弦的身体骤然一松,昏死过去。他陷入白雾一样的深渊,那深渊如刀,割着他,杀着他——
    等它终于停手时,又渐渐变作一个女人,立在那里,望着他,“阿虎交给你,把他养大……”
    “把他养大……”
    “……交给你……”
    ……
    穆遥又喂一丸药给他。男人疯狂的痛叫渐渐平息,却仿佛更加难受了,冷汗如瀑涌出,忽一时小声喃喃,“阿虎……阿虎……”
    穆遥听得清白,心下一凛,这一日剧烈刺激,若激得齐聿记起前事,后果不堪设想。凶狠往外看一眼——今日谁动的手,明日要他偿命。
    齐聿醒来,苍白的皮肤被冷汗浸得如同水洗,乌黑的眼睫湿而重,艰难地眨一下,“穆遥。”
    穆遥摸一下他冰凉的脸颊,“还疼吗?”
    齐聿摇头,“外头……”
    “你不用管。”穆遥说着话,掷去水淋淋的中单,另寻巾子同他擦干,取干衣裳换上,“让韩廷送你回去,这里有我。”
    “不。”齐聿道,“我来。”
    “你?再让王煠气得犯病了,我去找他吗?”
    “不会……穆遥,只要你信得及我,我不会犯病……”
    穆遥道,“事到如今,定是要去御前的。你这模样坐一时都要晕过去,回去叫效文先生与你看一看,好生睡一觉。”
    齐聿低下头去。穆遥走出去,让韩廷进来。穆遥同齐聿披一件大氅,连同兜帽严实盖好
    齐聿抬头,“你记得同他们说,你与我没有干系。”
    “回吧。”
    韩廷俯身背他起来往外走。王煠立在二楼甲板上,眼看着御史中丞裹得严严实实,被侍人背着下楼。错身而过时便见一点指尖,无一分血色,行动间左右摇晃,十分可怜。坊间传言齐聿王庭三年饱受折磨,眼前这模样不似作假——
    王煠心中多少添了些不自在。
    穆遥在楼上冲他招手,“秦王殿下,有事相商。”
    王煠迎着穆遥的目光往上走,忽一时回头,却见齐聿停在原地,目光掠过自己,一步一移,如同长在北穆王身上一样,方寸不移。
    第84章 要脸不   北穆王不及你那亲家一个三品官……
    穆遥倒不留意, 向王煠道,“秦王殿下今日金口断案,好不威风。”
    王煠点着她道,“你讽刺我。”
    穆遥一笑, “殿下随我来。”往里间去。王煠跟着她, 忍不住回头, 御史中丞已经去远, 仍然转头,苦苦回望, 直如葵花向日,至诚至恋。
    穆遥已在里间煮了茶,王煠入内对坐。穆遥道, “殿下可知今日被人作了枪使?”
    “何意?”
    “朱相的案子正查到紧处,尔芹被人欺侮,若依殿下的意思,一床锦被遮盖,齐聿同尔芹做了亲,后头会如何?”
    “如何?”
    炉水煮开,穆遥取茶冲泡, 分一盏与他,“如此齐聿就做了朱相的外孙女婿,殿下当真不知?”
    王煠怔住。
    “齐聿成了朱相三族之亲, 需避嫌。”穆遥道, “兰台为这个案子已经换了一个主审, 再换一个又要添多少周折?期间证据湮灭,查无可查时,难道请陛下圣躬独断, 定个莫须有的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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