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你有点笨,拉钩都不会。”
    “因为叔叔长大太久了。”
    “没关系,那我教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变!变变就是小狗!”
    晴天跟手指有点笨拙的叔叔拉完钩,又一溜烟跑掉了,她跟西瓜重修旧好,西瓜鬼点子多,带着一群小跟班进了他爸妈房间,往浴缸里放水,十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趴在浴缸边看小乌龟在水里起起伏伏。
    乌龟玩厌了,一窝孩子又开始玩起捉迷藏,第一局西瓜来找,其他孩子找地方躲。
    顾淮远坐的沙发后面有个隐蔽的空间,见其他孩子都找到了躲藏的地方,就那小女孩还跟没头苍蝇一样眼珠子乱转,难得好心泛滥了一回,指了指自己后面。
    晴天心领神会,猫着腰躲进去。
    “谢谢叔叔。”躲起来还不忘小声感谢。
    看来妈妈教得很好,顾淮远心里夸赞了一句。
    他身体往后一仰,替她遮掩突出的一截小脑袋瓜,心血来潮问:“你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嘘!”
    晴天暗示他不要说话,站改成趴,从沙发后面钻出小脑袋,又古灵精怪地朝他竖起粉嫩的食指,表情很一板一眼。
    “叔叔,嘘!”
    顾淮远啼笑皆非。
    那边的酒席开场,陆丰南过来叫他入席,顾淮远短暂的惬意时光结束,向餐厅缓步走去。
    后面的闹哄哄还在持续,孩子们刚吃过一堆炸鸡薯条披萨,体力最旺盛的时候,一刻都停不下来。
    “晴天在这里!哈哈!抓到晴天了!”有个孩子大叫。
    顾淮远莫名一震,转过身来,见七八个孩子笑作一团,然后随着西瓜,一窝蜂的跑二楼找去了。
    他有片刻的失神。
    晴天这个名字很普遍吗?
    原本想好给自己孩子用的名字,突然被别的父母先用了,而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父亲,陆兮甚至可能从没打算要他做孩子父亲,想到目前自己的处境,顾淮远禁不住怅然若失了一秒。
    “走啊,愣什么呢。”
    陆丰南觉得今天哥们实在是古古怪怪,林季延也是一脸“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的嘴脸,一个个都在跟他打哑谜。
    顾淮远转身,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你家酒店在扩张?”
    “是啊。”
    “几家竣工了?”
    陆丰南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他家的新酒店,“省外有两家,怎么了?”
    “到时你就知道了。”
    陆丰南简直要骂人,碍于他家亲戚都在,只好作罢。
    这顿寿宴推杯换盏,一吃就是一个多小时,中间顾淮远离席,才发现那群孩子都陆续被父母接走,他找了一圈,红裙子小姑娘也不见了。
    又去找西瓜的身影,西瓜竟然也不在,问了他家的保姆阿姨,才知道被小姨接去看电影了,有几个父母还没来的,也跟着一起去电影院了。
    他抬眸看了一眼落地窗外黑下来的天色,搞不清楚自己在失落什么。
    —
    同一时间,晴天已经在妈妈车里,坐在后座的安全椅上,叽叽喳喳向妈妈汇报今天发生的每件事。
    说完所有事之后,她突然语出惊人:“妈妈,今天我看到一个特别像爸爸的叔叔,叔叔还给我指躲猫猫的地方呢。”
    陆兮差点心惊到踩刹车,但还是镇定地问:“是个什么样的叔叔呀?”
    这就有点为难词汇量还不够丰富的小朋友了,晴天歪着脑袋瓜想了半天:“就是……长得像爸爸的叔叔,但爸爸戴眼镜,叔叔不戴。”
    她根本不晓得她一句话就让她的超人妈妈陷入焦灼。
    陆兮握紧了方向盘,手心里悄然出了汗。
    她也是下午随口跟杨姿言提了一句,才知道西瓜就是邵娉婷的儿子,邵娉婷为人过于热心,还让相熟的园长把晴天跟她儿子安排在一个班。
    而她之前心态自闭,始终不愿与那些名流贵妇打交道,欠了人家那么大人情都不知道。
    杨姿言还告诉她,今天陆家老爷子和孙子一块办生日,家里热闹,她恍然想起来顾淮远有个铁哥们就姓陆,人在美国,她没有见过。
    她心虚作祟,急哄哄地把晴天接回来。
    心乱如麻,没法再开车了,她在路边停了一会儿车。
    晴天突然没声了,她转头,果然歪着,一脸无辜地睡着了。
    她在密闭昏暗的空间里,陷入无边无际的焦虑和不安之中。
    虽然瞒着他生下晴天,可她为了晴天的成长,一直没有瞒着她爸爸的长相,她自己有素描基础,给晴天画过爸爸的脸,手上有一张他戴着眼镜吹蜡烛的模糊照片,晴天也看过不下百遍。
    她说叔叔长得像爸爸,那么这个叔叔,就是顾淮远没错了。
    这是父女俩第一次见面吧?
    见了面,还说了话,她叫他叔叔,他也不知道这小女孩是自己女儿。
    她想象着那画面,突然心如刀绞,紧接着,视线模糊。
    何其残忍的画面。
    何其残忍的她。
    她趴在方向盘上,肩膀颤抖,无声痛哭。
    第36章 凉意
    花了一个晚上整理好心情,陆兮面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她还是照常,周末一有空就给她妈按摩手脚,有说有笑,就算是十分了解她的她妈,也没有瞧出她在四下无人时痛哭过。
    她妈指指日历,陆兮看了眼时间,明白了。
    他爸忌日快到了,她妈想要她去扫墓。
    前些年陆兮还会抵触,不想去,想他死了以后也体会没人祭拜的孤独,但她妈不是这样想的,曾经歪歪扭扭给她写了五个字。
    ——有他才有你。
    在某些方面,陆兮其实并不喜欢深植在她骨子里的基因,比如父母的离异导致她自我防御意识极强,她很自我,爱一个男人可以毫不犹豫,伤害他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本质上她是自私的人,也不认为自己配得到纯净的爱。
    她对自己的严苛,几乎到了自虐的程度,但对她的家人,又爱得毫无保留,所以她妈感谢和他爸生下她,她能理解。
    但心里是嘲讽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她爸自私基因的延续。
    “知道了,没忘,那天我会去的。”
    这几年她也想通了,去给他扫墓也没什么,给他擦一擦墓碑,再烧点纸,算是她这个做女儿最后的良心了。
    她妈听了她的保证,也就放下心,不再多言语。
    大约是老了迟钝了,或是身体限制了她的表达,她清楚自己无力干涉,也就慢慢的都随陆兮自己了。
    陆兮原想下午陪着女儿睡一觉,结果微信收到了宋清和的消息,问她下午是否有空。
    之前约好周末见面,也因为他出差取消了,他实在是忙,陆兮不好再约,没想到这周他倒是想起主动找她。
    她其实不太想出去,但还是碍于礼貌,回复有空。
    【宋清和:方不方便来我家一趟?我想把家具的事解决了。】
    这是他早就拜托她的事,陆兮知道宋清和这人,大多数时候是他伸手帮别人,很少会反过来开口求人,依他那么繁忙的工作,也确实没有空去sg这样的家居商场一家家挑过来。
    作为欠他不少人情的朋友,他这个忙,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帮的。
    她回复说方便,要了他家的地址,稍微化了个淡妆,便驱车去他家。
    宋清和买的二手房,120多平的三居室,户型不错,就是房龄老了点,但离他医院很近,他说就是图距离近,他可以每天多睡四十分钟。
    原来的房子主人把房子装修得挺好,宋清和找装修公司做了一些小改动,最后一步就是换家具。
    陆兮问他预算,他报了个挺高的数字,一听就是不差钱。
    做全屋定制陆兮已经驾轻就熟,宋清和又是朋友,她思索再三,脑子里很快出来一个初步的方案,翻出手机里的样品图,一样一样问他意见,非常细致周到。
    都是效率极高专注时不讲废话的男女,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方案就出炉,陆兮自己有老板特权,她打算给他一个极其优惠的价格,不过怕他不好意思,她没有明说。
    到时收到账单他就知道了。
    正事办完,照理说她该走了,宋清和突然问:“赶时间吗?要不要喝杯咖啡?”
    陆兮打量空无一物的客厅,正纳闷咖啡从哪里来,他已经变戏法似的从厨房里端出两杯热腾腾的咖啡,看来早有准备。
    他笑得绅士:“知道你无咖啡不欢,想来想去,还是拿这个讨你欢心比较好。”
    究竟是什么朋友,需要他费尽心思讨欢心?
    陆兮是世俗女人,美到从小就被男人追,当然一听就懂。
    比起顾淮远如今凌厉到总想让她躲避,宋清和的温和是润物细无声的,他对她有好感,但不会咄咄逼人,行为也够君子,他就如同这午后的阳光,是让人很舒服的存在。
    年纪愈大,陆兮愈加喜欢跟这样的男人相处,不需太过富有,也不需给她跌宕起伏的感受,能陪她喝咖啡聊天就好。
    这房子采光极好,充足的光线从阳台透进,直接洒在了客厅地板上,两个人都不拘小节,盘腿坐着,享受午后的静谧。
    “最近都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陆兮嘴角一弯,“忙着赚钱。”
    “说起来,我也想买房子了。”
    她主动抛出话题:“租房子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自己倒没什么,但不想我妈和晴天受委屈。”
    “现在租的房子,当初租下来也不容易,房东看我妈瘫痪在床,差点不想租给我们。”
    过去种种,终于令她流露出一丝伤感,“到了这个年纪,还要老人受这种罪,我很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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