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酸涩,阿浓与几个小姐谈了许久,几双漂亮童真的眼睛一齐望向我,我目露疑惑,阿浓笑着:“阿娘,反正也是看看花喝喝茶,不若我们来做篷饵吧。”
    我一挑眉——篷饵是民间常做来庆祝重阳的吃食,宫里规矩多,又怕众口难调也没做多少。
    看她们一副小可怜的样儿,我笑着吩咐青兰去御府取黍米来,又亲自带了她们去福宁殿院子里采摘了木犀花。
    与其说真是正儿八经的做吃食倒不如是给她们找了个趣事儿,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郎,自家婢子纷纷在一边帮衬着自家小姐。
    青兰挽了袖子开始添水揉面团,就连琰儿在乳娘怀里都探着身子也要一起。
    玩闹着到了将近午膳,殿外传来一阵喧哗,是安陵。
    命妇小姐起身行礼,安陵端着架子挑眉挥了挥手,然后径直走向我。
    “我吹了一早上的凉风,刚好你们做了热乎的。”说着捻了一块篷饵往嘴里塞。
    重阳节君王都要带了臣子去登高,张矩也不例外,下早朝换了常服就去了。
    想到张矩,自从他病好后又投入到冗积的政务中去,得知我私自把阿浓接回了福宁殿也未置可否,依旧雷打不动地在宣室殿等着阿浓下了学去拷问功课,晚膳后来东配殿看望琰儿,反正就是不与我打照面。
    我倒是乐得清闲,毕竟我自己也还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面对张矩才好。
    安陵在我耳边滔滔不绝着登高的趣事儿,说是大司农扶着腰挺着肚,气喘吁吁地落在最后面,几个官小的都不敢越过他去。
    一大群人就这么堵着,还是张矩发话,才颤颤巍巍地一个一个跟上登了高;下山途中,在半山腰迎面碰见了一群坐在石块上休息的文官,喘着粗气看着下山来的他们。
    女郎们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什么事从安陵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趣了几分。
    阿浓也仰着头看这位个性十足的姑姑:“然后呢,阿父看到了说什么?”
    “你阿父站在最前面,看那些个连行礼都没力气的样子也不恼,只笑着让所有人明早交一篇登高望峰的游记,之后就背着手下山去了。”安陵挤眉弄眼地,眼角眉梢间是狡黠的笑意,“这浮龙峰得登上去了才能瞧到,那些人仗着前几年你阿父不在做做样子就回宫吃宴,怕是从来没瞧到过是个什么景儿!”
    几句话逗得人捂嘴,阿浓仰起脸:“阿父总是这么变着法儿地捉弄人!”
    看来,也是被张矩“摧残”过的人呐。
    安陵听了,挑了眉:“诶,你阿父是明着给人难堪,有些人啊是阴着给人使坏,你四姑父待人一个接一个地下山后,让小厮背着的一筐筐茱萸全给半山腰的分了去,让他们背着下山,说是强身健体。”
    “你说他季春见虚不虚伪,自己上去都还靠着我又推又拉地,不然那半山腰里准有他一席之地,也亏得他好意思对同僚落井下石......”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站在安陵身后,安陵缓缓砖头看去,一黑一白,估计在她眼里真成了无常鬼“索命”来了。
    无人通报,两人出现地措手不及,众人纷纷下跪行礼问安,我也放下手中的糕团,蹲下身去。
    张矩扶起我,其他人都退下去准备前往宣华殿上席,霎时间,福宁殿只剩了没几个人。
    季春见也拉着安陵打打闹闹地离开福宁殿,张矩环顾一圈,又看了看面前散落的工具和面团不说话。
    我抬眼想看看张矩什么神情,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弯了唇:“妾晨间给各宫送去了篷饵,陛下吃了么?”
    张矩抬手擦了一下我的鼻间,捻着指,我看了一眼白白的,估计是方才阿浓玩闹不小心蹭上去了。
    脸有些烫,不自觉的再抬袖轻轻抚了脸,只见张矩从衣襟里拿出一小束茱萸,按着我的后脖颈压向他,在我耳边别上了:“吃完了,倒是更想吃绿茶饼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几个小宫婢也都弯了眼,到底是亲父女,真真是一个模样德行。
    张矩有些不明所以,挑了眉看向我,我笑着说:“陛下可别偏心,也给阿浓带茱萸了么?”
    阿浓从我身后探出脑袋,被张矩一把抱起,不知又从哪变出来一小株茱萸,笑着别进阿浓的发髻里。
    放下她,转身又牵了我的手往殿外走:“我也只对你们母女偏偏心罢了。”
    秋风卷过,残留一地枯叶与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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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宫宴上,我终于知道了那天在长信殿外看到的陌生身影。
    原来是太后母家那边的女儿,只是自小在益州长大,如今她父亲调回长安来,去了十叁曹主管十二仓曹。
    估计是前些日子太后召见,还是那一身红衣,坐在太后身边,可见偏宠。
    酒过叁巡,乐府的新排了的歌舞齐上,除却惯有的古琴与琵琶,还加入了缶,清脆空明,舞女又身着蓝衣,仿佛置身冰雪世界。
    我看得入了迷,手指随着节拍在羊脂玉上敲打,一舞毕,张矩端了酒樽:“赏。”
    接下去的几个都是往常常有的,我有些兴致缺缺,余光中,梁平拿着浮尘从后边疾步走过,附在张矩耳边低语。
    我偷偷去看,也看不出张矩神色,忽然张矩唤了我名字:“朝政上有些事,我先去一步,你若累了便让其余什么人主持一下。”
    太后早在歌舞前就用身体不适先回了长乐宫,张矩起身后径直走了,并没有带着梁平和福安。
    心底有只小蚂蚁磨着心脏的一角,我想唤福安来直接问张矩到底干什么去了,可又想到,梁平也只是个通禀的,遑论福安。
    暗香浮动的烛光与香薰让我气短胸闷,没坐多久,让青兰和安陵打了个招呼也退下了。
    走在朱雀大道上,北风擦着我的耳我的指尖呼啸而过,蚂蚁啃噬地速度好像加快了。
    青兰见我脸色也不敢出声喊我,只搀扶着跟随我的脚步。
    抬头看去,我来到了宣室殿外。
    书房的方向没有点烛火,昏暗地静默。
    有宫奴见了我,忙出来给我行礼:“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平身。”我缓了气,“本宫看陛下方才似是醉的厉害,陛下一批奏章就顾不上自己了,想让你们煮了醒酒茶送去太极殿。”
    宫奴脸上闪过疑惑:“太极殿?陛下回来后就没出去了,只说有些困顿自己安置,不用奴们去伺候。”
    我微微瞪大双眼,再次往书房的方向看去,还是昏暗一片,牙齿控制不住微颤:“这样啊,那许是本宫听错了,既然陛下睡了就不去扰人清梦了。”
    宣室殿不在,太极殿也不在。
    脑海里仿佛千人交战,心口的蚂蚁啃噬一半了。
    “青兰。”我站在长街中央,呆呆地望着高强中的红楼,“本宫若是要出宫,你可有办法?”
    我回福宁殿换了常服,青兰也把福安偷偷请至殿外。
    福安见了我:“娘娘您要出宫做什么?”
    斟酌再叁,我看向福安的脸:“晨间听人说起,芙蓉楼的桂花糖好吃,本宫想的紧,就让青兰去带点回来尝尝。”
    好生撇脚的理由,我垂下眼睑想去掩饰自己闪烁的眼神,这个点离宫门下钥还早,福安和梁平是张矩最亲近的两个近侍,也只有他俩有出宫的腰牌,方便出宫传旨。
    福安就这么看着我,一眨不眨,换做别人早被怒斥大不敬。
    可我知道福安不会对我不敬。
    就在我快要被他干净审视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时,他解了腰牌给青兰。
    “娘娘想要吃什么自是天上地下第一要紧的事儿,青兰姐姐好好拿着别丢了,不然奴一百个脑袋都不够陛下砍的。”
    我和青兰听后皆是一愣,随后我拍了拍福安的肩:“你放心,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陛下问责你只管说时本宫强要了去,和你无关。”
    福安亦步亦趋地往宴席的方向赶回,我站在后面看着他,提着灯笼晃悠着,突然福安转过身,声音清脆:“娘娘,陛下为着娘娘,奴都看得真真的,奴是真心希望陛下和娘娘永结同心的!”
    长街的风吹疼了眼,我朝他招手:“本宫晓得了,仔细回去当差吧。”
    心里默默对福安存了愧疚,转身朝北宫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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