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与江容费了一番功夫,将几人绑好送到官府,因有黄衣小姑娘作证,无需崔慕礼给的信物便将他们送进牢房。
    这些人从前靠此讹过不少银钱,此番总算是恶有恶报,得以惩治。
    众人从官府出来,天色已然黑透。
    黄衣小姑娘仍旧挽着花篮,朝他们挥手,“我要走啦,再见。”
    “等等。”谢渺喊道:“小妹妹,我们还未向你道谢。”
    黄衣小姑娘道:“道谢便免了,以你家护卫的本事,没我也能妥善处理此事。”
    谢渺摇头,“这是两码事,你我素不相识,你却能挺身而出相助,这份勇气已让我由衷钦佩。”
    黄衣小姑娘难免心虚,壮汉出现时,她离开并不为找树枝,而是诚心实意地想躲过麻烦,但不知为何,跑了会便挪不开脚,脑中恍恍惚惚浮现念头……
    她不能抛下这位夫人。
    黄衣小姑娘甩头,撇开胡思乱想,“行了,你就当我是菩萨心肠,多管闲事吧。”
    “这怎么能行?”谢渺看了眼天色,问道:“你家在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改日再登门道谢。”
    黄衣小姑娘神色一黯,攥紧拳头,低声道:“我没有家。”
    第133章
    因身世的关系, 谢渺对同样孤苦的孩子总分外心软。
    她见对方眸中划过痛楚,似是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立刻改口:“那你住在何处?”
    黄衣小姑娘用袖子抹了把脸, 道:“以天为铺,以地为床,四处都能住。”
    谢渺:“……”
    黄衣小姑娘知晓她是好心,爽朗道:“夫人真的无需费心, 我走了, 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挥挥手, 潇洒利落地转身,然而没走几步, 肚中便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响亮得连路人都忍不住侧目。
    黄衣小姑娘:……这脸给丢得, 还要不要活了!
    谢渺唇角轻扬,上前几步, 拉着她的手道:“不要报答, 姐姐请你吃顿饭总行吧?”
    黄衣小姑娘不自在地缩手, 想要甩开她, 却又为她掌心的温暖而迟疑。
    谢渺直接拉着她走向马车,“田丰, 走, 去城中最好的酒楼。”
    *
    鼎丰楼雅间里, 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桌。
    黄衣小姑娘正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面前已堆了三个空碗, 而手中的米饭也在飞速消减。
    拂绿与江容面面相窥:这是饿了多久?
    过了会, 黄衣小姑娘放下空碗, 想再拿新米饭时, 被谢渺半途拦下。
    “饿久了不能吃太多,小心积食。”她道:“吃几口菜,再吃盅甜品。”
    黄衣小姑娘依言照做,末了摸摸肚子,满足地往后一靠。
    真饱!
    谢渺见她嘴边油乎乎,递出帕子道:“快擦擦嘴。”
    黄衣小姑娘愣了愣,道:“谢谢。”
    她擦干净嘴,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还给谢渺,“夫人,还给你。”
    谢渺道:“一条帕子而已,你留着便是。”
    “不成。”黄衣小姑娘义正言辞地拒绝:“女儿家的东西要收好,不能随便送人。”
    她们都是女子,送条帕子有何干系?
    谢渺忍俊不禁,却也没多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衣小姑娘迟疑片瞬,道:“叫我小燕子就好。”
    拂绿笑道:“小燕子,这名字真可爱。”
    “是。”小燕子轻声道:“是极可爱极的名字,也是极可爱的小姑娘。”
    谢渺并未深究,“你平日里都以什么为生?”
    “喏。”小燕子指向旁边的花篮,“采花,卖花。”
    “都在哪里卖?”
    “到处瞎转着卖。”小燕子年岁小,心却如明镜,“我知晓你想帮我,但不用了,我能过得很好。”
    谢渺便不再勉强,招来田丰,对他低声吩咐几句。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小燕子提出要离开,谢渺便与她一起走出酒楼。
    小燕子望着面前这位比她大不了几岁,娇贵又和气的小夫人,露齿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夫人,咱们就此别过。”
    这小姑娘,还学江湖人说话呢。
    谢渺看向田丰,田丰适时拿出身后的包袱,硬塞到小燕子怀里。
    小燕子下意识地推拒,“我不要——”
    “不过是些干粮。”谢渺道:“你在外头饿了,总要垫垫肚子。”
    小燕子迟疑半瞬,总算点头,“那我就收下了。”
    谢渺笑道:“去吧,我看着你走。”
    小燕子一步三回头,最终跺跺脚,飞快地跑远。待到无人处,她躲到巷子里,打开沉甸甸的包袱,见里头装着无数肉干与糗,足够她吃上十天半个月。
    她心口滚烫,喃喃低语:“小燕子,哥哥遇上了个好人。”
    真希望他的小燕子,也能遇上同样的好人啊。
    *
    谢渺回去后,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告知方芝若,后者心有余悸。
    她道:“幸亏崔二公子将田丰和江容留下保护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渺道:“是我掉以轻心,在京城待得太久,便以为人人都遵纪守法,路不拾遗。”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百姓们惧于皇威,即便有为非作歹的心思也要掂量。而耒阳离得远,周边村镇诸多,保不准有牛鬼蛇神出没。”方芝若忧心忡忡,“阿渺,你尽量别再走远,去人多的地方转转吧。”
    谢渺虽遗憾,但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叹着气道:“好,我知晓了。”
    方芝若欲言又止,“其实……”
    “其实什么?”
    “没什么。”方芝若没往下说,心里却想,其实若有崔二公子陪着,阿渺想去哪里都不碍事。
    两人又说起方芝若的今日见闻。
    方芝若满脸喜色,滔滔不绝,“佳敏带我去了耒阳第二大纸坊宣平坊,它家最擅长造宣纸,我跟着进去参赏半日,发现他们的器具与手法都更为先进……”
    人总是这样,说起喜欢的东西时便神容雀跃,仿佛灵魂都在熠熠发光。
    谢渺单手支颚,静静地听她分享趣闻,从去完宣平坊到用膳,期间偶遇蔡佳敏的堂哥,对方主动邀请她去蔡伦坊,更借了几本罕见的古法造纸书给她——
    谢渺听出点意思来,问:“蔡佳敏的堂哥?”
    方芝若道:“对,那日他也在蔡伦坊门口。”
    谢渺想到个名字,“蔡又畅?”
    “是他。”方芝若解释:“凡是蔡家子孙,无论男女,都能进入纸坊学习。譬如蔡夫人,她从小跟着父亲学造纸,仅二十五岁便脱颖而出,当上蔡伦坊的家主。”
    谢渺便笑话她,“仅二十五岁?我可还记得,当初有人才重办纸坊一年,便哭着鼻子说,阿渺,我不行……”
    方芝若红着脸道:“是我急功近利了,此番来到耒阳一看,才知何为井底之蛙,妄图一步登天。”
    “虚心求教是好事,却也无需妄自菲薄。”谢渺另有深意地道:“你将那个蔡又畅借你的书好好看上几遍,兴许能有帮助。”
    方芝若欢欢喜喜地点头,心无旁骛地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研读。”
    后面几日,谢渺便在城里兜兜转转。
    耒阳是座与京城截然不同的都邑。
    京城富庶,底蕴厚重,遍地均是达官贵人,有如李商隐所言: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耒阳灵秀,百姓们既安逸又拼搏,忙于各行各业,由内至外都透着一股蓬勃朝气。
    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迷人处。
    纵观两世,谢渺仅待过三个地方:京城、平江与罗城。京城是归宿,有她熟悉的软红香土。平江是故乡,承载记忆里的古墙灰瓦。而罗城,她曾在幼年时待过三年的罗城……
    她已记不清罗城风貌,恰似她对父母的记忆,随着年华悄然流逝。但她知道那里有父亲的石像,它与父亲拥有同张面容,只要看到它,她便能重拾往昔。
    等有机会,一定要回去看看。
    *
    蔡佳敏听说谢渺的遭遇后,歉疚不已的同时,重新给她推荐了一处地方:耒阳城中的风筝坊。
    风筝此物,以竹为骨架,以纸作筝面,能描绘各种图案,做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尤为受闺阁少女与孩童喜爱。春秋季节,风和日丽时,大齐每个都邑的天空里都能见其身影。
    得益于蔡伦大师改进造纸术的关系,耒阳的风筝也赫赫有名,看客们不仅能买成品,再花上二十文钱,更能亲绘图案,制作独一无二的风筝。
    闲着也是闲着,谢渺便花了八十文钱,拉着其余三人去做风筝——咳咳,也包括田丰在内。
    对此安排,田丰初时断然拒绝,义正言辞地道:“夫人,属下是护卫,专门负责保护您的安全。”
    话里的意思便是:除此之外,其余便不属于他的分内事。
    谢渺了然,笑眯眯地问:“你们公子离开前叮嘱过你什么话?”
    田丰不明所以,照实道:“公子命属下定要保护好您的安全,满足您的任何要求,由您随意差遣——”
    说到此,田丰顿时噤声,谢渺则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田丰试图挣扎,“夫人,属下是个武夫粗汉,真做不来细致的手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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