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脚底抹了油似的就要走,但到廊下的时候,他突然回首看向萧邺,问:“邺兄,我托你找的人有信没?”
    萧邺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幽幽道:“大海捞针,你给的信息又少,恕兄长无能,几年了仍旧没有一点讯息。”
    闻言,苏祁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而后又恢复了不着边际的憨笑,“那你慢慢找,功夫不负有心人,姐姐总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刚想说不要抱太大希望,就不见了苏祁的身影,萧邺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对绥远候道:“祁弟还是老样子,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绥远候淡淡道:“这孩子心里头藏不住事,倒也是好事。”
    萧邺应了一声。
    这时,萧怀琅从萧邺身后站了出来,开口道:“叔父,听说你来京路上途径丁峡,可有遇上淮阳王?”
    第35章 “想要的是性命。”……
    方才只顾着和两个义子说话,这会见萧怀琅出声,绥远候这才注意到他。
    自从当年自请退位离京后,这是绥远候这么多年第一次回京,是以他对萧氏皇族的子孙大多陌生,更别提一直默默无闻的萧怀琅,因而和萧怀琅对面不相识实在是太正常了。
    视线在萧怀琅的身上停留了一会,绥远候在少年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故人的痕迹,他淡淡道:“你是陛下的哪个儿子?”
    萧怀琅朝绥远候作辑,声音清润优雅,“侄儿名唤怀琅,是大皇子。”
    果然是大皇子,绥远候心道。
    想到萧怀琅方才提的问题,他微微一笑,调侃道:“怎么,见我和淮阳王没有打一架很失望?若是年轻的时候,那还有可能,我和他一向不对付,打架是常有的事。”
    看着随风摇曳的竹林,绥远候一时感叹,“这过去了许多年,他被逐出萧氏族谱,而我也远走北境,早就没了联系。我从丁峡过,他倒也拉不下那个脸皮来打劫我,若是连我都打劫,那他真的是不要老脸,贻笑大方了。”
    说罢,绥远候眼眸微敛,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萧邺知道绥远候不问朝堂事许多年,他和萧怀琅对视了一眼,而后对绥远候道:“义父,据我目前收到的消息,淮阳王贼心不死,依旧觊觎皇位,且和苏家的掌权者苏尧明联合,我们不得不提防。”
    他也不在意萧怀琅是当朝圣上的皇子,直言道:“谁做这大胤朝的皇帝,对我来说都无甚重要,但若是淮阳王登上帝位,估计即刻便会民怨载道。”
    “且一旦出现反叛杀戮,对老百姓来说都是无妄之灾。是以,按照我的理想愿景,是要在一切还没开始前便扼杀灾难产生的可能性。”
    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绥远候不知觉摸了摸胡子已经被剔得一干二净的下颔,直点头,“所言极是。”
    看着面前两个出色的常服少年郎,绥远候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你们俩应该不是简单地想问我途径丁峡之事,还有其他目的罢。”
    “叔父,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我们确实是有所求。”
    “想让我做什么?”绥远候询问。
    “想请您修一封书信给淮阳王。”萧怀琅回答。
    虽然二人未说,但绥远候已猜得是要写一封怎样的书信。
    扫了几眼面前的两人,他眉头紧皱,好一会没说话。
    不一会便道:“你们年纪小,当年的许多事可能不清楚,并且在听了无数个版本的话本子后,认为当年的淮阳王是想登上帝位才会造反。其实,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这语气听起来便有一段隐秘的故事,萧邺忍不住发问,“那真相到底如何?”
    “无他,淮阳王想要的一直是萧闯的性命罢了。”
    萧闯,便是当朝皇帝的名讳。
    绥远候缓缓开口,却是在平静无波澜的水面上惊起了一江春水。
    萧邺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可能一直想错了方向,低估了苏尧明。
    苏尧明之所以会选择和淮阳王合作的原因也就此揭晓,一个想要皇位富贵,一个想要皇帝性命,多么适合站在一条战线的两人。
    “你们两若是有闲情逸致,或许可以听一段故事,说不定听完之后,你们会有所明白。”
    这日,从绥远候府出来后,萧怀琅简直要惊掉了下巴。
    看着萧邺,他支支吾吾道:“想不到我父皇拿的是为了事业一往无前的负心汉剧本。”
    又道:“淮阳王也太痴情了罢。”
    “禹国公主也太惨兮兮了罢。”
    萧邺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语道:“你就继续感悟吧,我回去了。”
    “不行,我还有疑问未解。”
    见萧怀琅拦住了自己的去路,萧邺仍不住开口道:“我和你一样受谜团困阻,难道想要我为你解答一二吗?”
    萧怀琅的手掌放在鼻尖,几乎覆住了他一整张脸,“你不觉得在绥远候说的那个故事里面,有一点小小的纰漏无法解答吗?”
    不等萧邺说话,萧怀琅又道:“那禹国公主原本对作为质子的父皇日久生情,父皇羽翼丰满后却灭了禹国,但在禹国被灭之前,禹国公主分明已经出嫁了的,为何会跟淮阳王再有私情?而在这中间,绥远候的很多次出现也解释不通。”
    萧邺笑了笑,道:“雁过无痕,老一辈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哪里说得清?很多事,在很多时候,本就是逻辑不通,无法用常理来解答的。”
    就比如,他好像有点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把扶玉放在了心里,这是他非常不想承认的一点。
    萧怀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确实是。”
    二人出来时已经日落西山,各自的小厮见两人出来,立马解了勒住马的缰绳,将马提到二人的面前。
    萧邺脚一蹬便坐在了马背上,夹着马腹,正要驱马走,却被身后跨马而来的萧怀琅又喊住了。
    他回头看向因急着追自己而气喘呼呼的萧怀琅,笑着道:“大皇子可是还有疑问需要在下为你解答?”
    萧怀琅驱马到萧邺身侧,道:“我听说你在北境呆了许多年,和绥远候交情甚笃,是吗?”
    “交情若是浅的话,我会喊他义父吗?”
    “也是。那你在绥远候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有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女人吗?”
    “我听说他至今未婚娶,无男女传闻,无子女……不对,有子女,不过都不是他亲生的。就我知道的三个,一个你,一个今日见过的少年,这个少年还是你跟他一起捡的,还有一个姑娘是他副将的遗腹女,当日还是你的未婚妻,可惜美人香消玉殒了。”
    萧邺回答,“义父这么多年确实孤身一人,但他将自己藏得很深,我也不清楚他的想法到底如何。我说,大皇子还是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吧,我们当务之急是好好想一想怎么解开苏家临州侵地案一事。”
    “糟糕。”
    话音刚落,萧邺却见萧怀琅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随后一声告别都没来得及说,直接驾马而走。
    萧怀琅身边的小厮仍留在原地,他颇为尴尬地朝萧邺一笑,道:“六公主今日去了皇后的凤吟殿,她昨日特意交代过大皇子,若是她两个时辰内未从凤吟殿出来,那么一定要进去把她带出去。是以,大皇子跟你奔忙一天,一时之间忘记了这事,这才慌张回皇宫。”
    萧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后踩着漫天星光,在更深露重之时,回到了问辞阁。
    *
    问辞阁。
    扶玉今日孤身一人去了萧老夫人处,她回来之时已是戌时。
    彼时天黑雾浓,她又是初次在平阳侯府走动,对道路十分不熟悉,对此,折腾了她一整天的萧老夫人大发善心,让秦嬷嬷为她引路。
    今日跪着誊写了三四本佛经,此时是腰酸背痛,腿也发麻,走路之时更是一瘸一拐的,但扶玉向来礼仪得体,她一步步小碎步行走,把腿部的不适掩盖得很好。
    但她慢悠悠走路,却把为她掌灯引路的秦嬷嬷气得直发牢骚。
    “姑娘真是身娇体柔娇惯坏了,不过是写了几个字便装得一副被我们老太太欺负的样子,回去莫不是还要跟世子爷打小报告?”
    “我说姑娘,今日只是刚刚开始,这点小苦头你都吃不了,接下来还怎么学好规矩?想要收获就得要吃苦,你要是想有名门闺秀样儿的话,就要跟着老夫人,跟着我好好学。”
    ……
    扶玉只把秦嬷嬷的话当耳旁风,任风催散这叽叽喳喳的话语,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沿着青石小径踱行,两侧灯火明亮,慢慢地,扶玉终于看见了一个刻着“问辞阁”的匾额,匾额之下挂着两盏红彤彤的梨形灯笼,在黑暗之中,灯笼上的小人栩栩如生,仿佛跟真的似的,很是好看。
    扶玉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灯笼底下的桃红,桃红一看到熟悉的身影,连声道:“姑娘。”
    随即,人也到了扶玉面前。
    扶玉接过桃红伸过来的手,脸带和气的微笑,回首对身侧的秦嬷嬷道:“今日有劳秦嬷嬷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您回去的路上小心。”
    秦嬷嬷却一点也没有听到扶玉的话,仍旧沉浸在教训扶玉的氛围之中。
    嘴里呢喃,“切记,一定要在申时之前采集刚刚盛开花朵上的露珠,只能早不能晚,知道了吗?不要想着蒙混过关,我会派人暗中观察你是否按要求去做,若是弄虚作假,老夫人会重重惩罚你的。”
    扶玉只能应下,听到扶玉的回应,秦嬷嬷这才如梦初醒,她高傲地扬起了眉,掐着腰道:“明白最好,我就送到这了。”
    说罢,秦嬷嬷扭着腰,十分嘚瑟地离开了。
    见秦嬷嬷离开,扶玉再也支撑不住了,她靠着桃红的手臂,声音低低的,“我一个人走了很久的路,现在腿疼得紧,你能不能扶我回去?”
    桃红连忙接着扶玉,但她自己本身也是个瘦小的,是以扶玉也不敢怎么靠着她身上,只稍稍借了一点力。
    两人慢慢走回主卧,这一路上招了问辞阁丫鬟婆子们的不少目光,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扶玉今日在萧老夫人那里吃了不少苦头,看不惯扶玉的人不少在心里头偷笑,更有甚者当着扶玉的面便说三道四。
    “我就说嘛,一个出身不高的小蹄子也敢攀上世子,老夫人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才怪。才去了一天就这样,以后正牌世子妃来了,你们说,这小蹄子还能有多少好光景,也就吃这几年年轻饭罢了。”
    “哎呦,你们看那双腿,原本多么身姿袅袅、雍容雅步,现在走起路来,样子真奇怪呢。”
    ……
    因为膝盖骨极疼,扶玉一路上都蹙起了黛眉,额间露出了细汗,连带着心口都疼得慌。
    一步步走回主卧的路上,她像对待秦嬷嬷一样,把丫鬟婆子们的取笑声当作耳旁风。
    但是桃红却听不过去了,桃红气急了,她跺脚道:“姑娘,这些人嘴巴太碎了,心肠太坏了,我们跟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干嘛说话那么难听?不行,我要找他们理论理论去。”
    “别去。”
    扶玉按下了桃红的手臂,拧着眉摇了摇头,桃红这才作罢。
    被桃红扶着坐回塌上之后,扶玉依靠在雕花黄花梨木塌上,她朝桃红道:“别在意别人说什么,都和我们无关。你为我寻一盆热水,再找一条干净的毛巾,我现在要用。”
    桃红听话的出去了。
    这时,塌上只剩下扶玉一人,她轻轻褪去身上的齐胸襦裙,只剩下贴身的里衣后,揭开裤袜,只见贴着膝盖骨的那片白衫上沾了一点黑红色的血,可能是因为时间有点久了的缘故,上面的血块都凝在了一处,非要用外物才能祛除。
    看了两眼膝盖骨,原本白皙的骨骼肌肤上出现了一条条紫紫青青的淤痕,看上去像狰狞的蜈蚣,上面还着着血,很是难看。
    扶玉伸手去触摸了一下伤处,才轻轻地碰了一下,她就心口一缩,全身上下的神经都揪在了一处,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嘶”的声音。
    端着热水进来之时,桃红正好看到了扶玉还未来得及遮住的膝盖骨,看扶玉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她的眼泪马上掉了下来,哭着道:“姑娘,你的膝盖怎么都紫青了?很痛吧。”
    见桃红哭得稀里哗啦,扶玉揉了揉她的脑袋,尽管很痛,但她仍旧挤出了一点笑容,道:“还好啦,如果很痛的话,我会哭出来的。你看,我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我很好。”
    桃红嘟着嘴,含着泪为扶玉捏了把热毛巾,“你就是个骗子,傻瓜,哭出来又没事,干嘛忍着?当我没看见你眼睛里头的泪花啊。”
    面对桃红的“责骂”,扶玉笑了笑,她接过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膝盖骨上,试图以热敷的方式来为自己缓解痛苦。
    只是这热毛巾放上去之后却感觉更痛了,毛巾上的热水和伤口处的肌肤相碰,一点点渗入肌肤,一时之间扶玉疼得再也忍不住眼泪花,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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