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邺和桃红的三言两语中,她知道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扬州城人,而眼前人或许在过去真的和自己有细枝末节的交往。
    看着这张看上去和“轻絮”脸蛋一模一样,但声音截然不同的姑娘,扶玉思忖片刻,稍带着警惕的口吻肯定道:“你不是轻絮,你到底是谁?”
    原本对扶玉失去记忆一事略有耳闻,当时只以为那是扶玉为了迷惑萧邺做出的举措,今日一见才知道是真的。
    “轻絮”朝扶玉一笑,小声道:“我听说你失忆了,本来不信,没想到是真的,难怪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只需要把你带走就完成了任务。”
    扶玉抬眸,对上盈盈笑颜,询问道:“你受了谁的指派,又要带我去哪?”
    “轻絮”没有马上回答,她朝敞开的门扇看了一眼,在扶玉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走回去将门紧紧关上,而后坐在了扶玉身侧。
    “轻絮”压低声音,这才道:“扶玉姑娘请相信我,我是受你的至亲之人来寻你的,不会伤害于你。我名唤竹溪,现在易容伪装成问辞阁的‘轻絮’,以后若是无人时,你私底下可以唤我竹溪。”
    “当年阿婵姑姑未曾留下一字半语便带走了你,我们找了你许多年,想不到她居然背主弃恩,把你丢到了勾栏处。”
    “所以,在扬州城见到你之时,即便容貌上有了九成的证明,但我仍旧是万万不肯相信,并且对你的身份持疑。能证明你是否为我要寻之人只有你背后的荆棘花,但你出生之时恰逢混乱,没有及时点化荆棘花,我只能当场给你点化,但点化之后并非马上就能看见荆棘花,我不能当场拿到证明,而你当时又受困于人,所以只能让你暂且先走,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开,便丢了你的信。”
    听着竹溪的话,扶玉的脑海中竟真的一闪而过一幕模糊又昏暗的画面,四下无光,她只隐隐约约看到了镜子中倒映出一抹妖冶的红,十分夺目。
    但扶玉自己轻易看不到后背,也从未对镜裸|身过,是以她不曾见过竹溪口中的荆棘花,对竹溪的说辞更没有全然相信。
    “但按竹溪姑娘所说,你还没有看到证物荆棘花便和我失去了联系,现在怎么就贸然认定我便是你要寻之人?”
    “当时是我太过小心翼翼,后来与你失去了联系,我无功而返回去回禀师父时,师父说,凭你与你生母那张一般无二的脸,你定是我要寻之人。”
    竹溪说话的同时,从袖中取出一瓶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递到扶玉的面前,态度恳切。
    “你身上的荆棘花点化过一次,我只要用点化水再次点化,你身上的荆棘花会再次现行,并且永远不会消失。”
    接过点化水,扶玉摇了摇水晶玻璃瓶,视线略有些胡疑地停留在摇晃的澄蓝色液体,她看向正襟危坐的竹溪,道:“眼下我不记得往事,所以你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之人,我如何能信你?万一你对我不利呢?这是我必须要考虑的问题,请你谅解。”
    在竹溪来之前,她早已想过自己会被质疑,也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她拿出原先就准备好的说辞,目光灼灼,“我可以先把这药水滴在自己的身上,若是我无事,你再点化,可否?”
    带着一缕好奇心,扶玉这才点头。
    将点化水在竹溪身上试验过,确认无毒后,两人来到了梳妆镜前,铜镜光彩鉴人,镜中女主一个妩媚一个冷然。
    只见妩媚的女子扯了扯衣领,外衫脱落,只余一件月白色里衣长衫,她开始解衣裳上的扣子,露出了莹白无暇的后背。
    后背细腻白皙,线条窈窕,风姿绰约,上面没有一点瑕疵,更没有竹溪所说的荆棘花。
    这是扶玉有记忆中,第一次在镜子中观赏自己的后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她朝竹溪看了过去,竹溪回望过去,道:“经过第一次点化后,若是不在三天内进行第二次点化,荆棘花会隐匿消失。若是你没有失忆的话,你应该在那日回去后,便可以看到背后的印记了。”
    “不过现在进行第二次点化也来得及,点化水融进你的肌肤,一刻钟内便会将荆棘花显现出来。”
    说着,竹溪将蓝色液体洒在扶玉的后背,液体与肌肤相碰的那一瞬间,扶玉即刻便感受到了凉凉涩涩的滋味,白净的脸顿时皱在了一起。
    竹溪看在眼里,道:“酸涩的感觉只会让你难受一会,很快便会消失。我不会害你的,师傅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你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今后的日子很难过。”
    扶玉看着镜子,竹溪专心致志地将点化水融进她的肌肤,好像什么都不能打搅到她似的,问:“寻我这趟,有人和你同行吗?”
    竹溪专注着手上的活儿,回答道:“原本扬州城之行只有我一人,我回去回禀师父后,他老人家也来了,还有几个同门。几日前,我们以医师的身份进入平阳候府,但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你,今早正好问辞阁的轻絮姑娘去府中药房取药,我的身量和她相差不多,于是紧急制作了人脸面具冒充她。”
    竹溪已经完成了手上的事,她往扶玉面前站,俏皮一笑,扯了扯脸,果真有一层薄膜显现了出来。
    扶玉愕然,她清楚地看见那层薄膜之下还藏有一层白皙的肌肤,那层肌肤应该就是竹溪的真面目了。
    “神奇吧,我脸上的这层薄膜就是人脸面具,比真人还真吧。以后回了药神谷,我可以教你,这手艺对于别人来说应是闻所未闻,但却是药神谷之人个个都会基本本领。”
    扶玉慢慢收回在竹溪脸上的目光,看着铜镜道:“确实很厉害。”
    这时,她想起竹溪提到的阿婵姑姑,又想到桃红说自己是被买进青楼,忍不住道:“我很好奇,你口中的阿婵姑姑为何不告而别,她这么做可以说是‘叛别’,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扶玉的问题,竹溪猛猛地愣住了,她好一会没说话。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二人之间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扶玉正等着竹溪说些什么,却听见身边突然传来惊喜的声音。
    竹溪高兴道:“荆棘花出来了,妖冶如血,明媚至极。”
    看着扶玉,竹溪眼中闪出了泪花,“谢天谢地,我终于把虞蘅找到了,这下回去不会挨罚了。”
    听到这话,扶玉顺着竹溪的视线向镜子中看去,她稍微侧了一下身子,使得后背入镜又能被自己看到。
    铜镜光彩鉴人,镜中映出了两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一人穿戴整齐,另一人裸|露后背,在镜中将如瓷的后背一览无余,但这后背与先前所看到的不再一样。
    只见肩胛骨处盛开出了一朵璀璨的花朵,这花全部都由单一的线条勾勒而成,但组合起来却浑然一体,竟比真花还真。
    扶玉多看了几眼这妖冶的红,道:“这就是你口中的荆棘花?”
    找到了人,竹溪满脸笑意,她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道:“但这荆棘花万万不能被别人看到,一被人看到,便知你是禹国赵氏血脉。眼下胤朝对禹国皇族穷追不舍,你又和萧邺朝夕相处,要千万小心别被他知道你的身份。”
    扶玉从这话听出来关键信息,问:“我是禹国人?就是那个已经亡国了的禹国?”
    故国不再,竹溪这代人虽然对禹国没有记忆,但仍旧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忍着那股对胤朝的恨,回答道:“嗯,你是禹国人,更是赵氏子孙,你的母亲是禹国长公主赵丹玫。”
    这时不轻不重的步履声传来,竹溪紧忙叫扶玉将里衣穿上遮住荆棘花,而后在扶玉耳畔小声道:“我们会想办法尽快把你从这府里救出去的,在这之前,我会一直扮演‘轻絮’,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听竹溪说话的同时,扶玉已经将外衫完好地穿在了身上,她还未来得及和竹溪多求证些什么,就见萧邺从屏风后走来。
    一看到扶玉和轻絮站在一处,萧邺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拧在了一起,他说:“腿伤还没好,这么一直站着是不疼吗?”
    又向轻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竹溪霎时没有说话,只低低垂着头。
    朝竹溪看了一眼,见她有些困窘,扶玉连忙为竹溪打圆场,对萧邺道:“轻絮今日送药来,我见她的耳环很好看,便取来试戴,这才站在镜子前。”
    萧邺的视线在奇怪的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这才道:“你出去吧。”
    竹溪应了一声,低着头很快退了出去。
    见竹溪的身影一点点消失,扶玉慢慢踱步,就近找了一个椅子坐下。
    方才只专注着和竹溪说话,竟呆呆站了那么久,这会回味过来,仿佛有针一下又一下地往她的膝盖骨扎,唯有痛入骨髓可以形容。
    她抬眸看了一眼萧邺,这男人一回来便冷着一张脸,颇有一种要来找自己麻烦的气势,扶玉才不去触他的霉头,垂下眼眸,细细揉有些僵硬的右腿。
    只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萧邺的怀里,她乖乖地任由这人将自己抱到塌上,原以为他会放下自己,却不想这人一直没有松手,把她的腰肢按得紧紧的。
    在萧邺的怀里,扶玉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挪了挪双腿,让伤处尽量不被碰到。
    这时,男人深沉的嗓音:“如果不出意外,年后我便要大婚了。”
    第38章 “不能暴露身份。”……
    扶玉窝在男人的臂弯里,眼波如起起伏伏的湖水,在眼睑下无声徘徊。
    早在许都之时,她便做好了萧邺提这事的准备,但真正听入耳中又是另外一回事。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说,她的心头略有酸涩,同时也有着一层浅淡的庆幸,庆幸这人早晚会在有了真正相配之人后放她离去。
    但萧邺所说之事,在扶玉心中,此刻比不上竹溪所说之事冲击大。
    虽然她对竹溪所说之话半信半疑,但信的部分居多,无他,只因扶玉孤零飘落多年,她渴求无法切断的血脉亲情,她想见一见自己的亲人。
    睫毛轻颤,宛如振翅欲飞的蝶儿。
    见萧邺一直目光沉沉打量着自己,扶玉不好装傻不吭声,她在心里头略微思量,这时候应该说些吉利话才好。
    垂落眼帘,扶玉语气温温柔柔,声音软糯,“世子要娶妻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扶玉这厢提前祝世子与佳人恩爱一生,子孙绵延。”
    这原本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吉利话罢了,但不知为何,萧邺半点没有被取悦到,反倒感觉听得心头不舒畅。
    环着一把细腰,萧邺匡正了扶玉的肩头,使得扶玉的鼻息对着自己的下颚,两人之间近得几乎呼吸相闻。
    摩挲着细嫩柔滑的下巴,萧邺看着扶玉小鹿似的眼眸,问道:“你对这事一点都不好奇?”
    事实上,扶玉当然是不好奇,因为无论那位贵女是谁,对扶玉来说都是一样的。
    一时分辨不出这人想听的是什么,于是扶玉掂量着字词,斟酌片刻才道:“好不好奇无用,世子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若是世子不愿说,我便是再想知道,也不能得到一字半语,还会扰了世子的兴致。”
    听到此,萧邺这才露出一点浅浅笑靥,他的目光像两盏幽冥灯火,手指蜷着扶玉的青丝,笑而不语,只把扶玉看得心里头发毛。
    见萧邺不语,扶玉会意,不由得开口道:“我现在若是问,这府上未来的世子妃是谁,世子愿意告知吗?”
    萧邺“唔”了一声,长眉一挑,那剑眉直入鬓发,很是俊美英气。
    他轻轻一笑,“我偏不告诉你。”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回答,把扶玉弄得无语又好笑,她勾起唇角,回复这人,“既然不告诉我,那浪费口舌,费这番周折做甚?”
    萧邺不答,只是道:“祖母昨日进宫请求陛下赐婚予我,这个月底刚好又是太后的寿宴,到时女儿云集,她会在宴席上挑一挑,选一个合眼的。”
    太后娘娘的寿宴,去的都是累世公卿、高门大户人家的贵女,这种场合最是能挑拣一个姑娘的品行德艺,萧老夫人的想法确实挑不出毛病。
    扶玉微笑,点点头,只是不说话。
    这时,萧邺的手指从樱口划过,扶玉睫毛轻颤,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脑袋退无可退,只能在男人的臂弯移动。
    扶玉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如日落西山时的晚霞一般红晕晕、粉嫩嫩。
    她有些不自然解释道:“我有些怕痒。”
    萧邺侧眸撇了扶玉一眼,道:“皇上不日将赐婚予我,你可觉得委屈?”
    谈何委屈?哪里敢谈委屈?
    很多心事往往只能埋在心底。
    扶玉这时心里头惦念的更多是竹溪的那套说辞,自己若真是禹国赵氏后裔,那么她和萧邺不就是敌对的两面了吗?
    想到这事,扶玉便有些魂不守舍。
    但萧邺却一直等着她回答,他捏了捏扶玉那软绵绵的耳垂,声音冷然,咄咄逼人道:“你敢委屈吗?”
    这道话语刚落下时,扶玉的心仿佛被利刀狠狠戳了一把,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承受着这道威慑人心的目光,她缓了缓心绪,努力朝萧邺温柔一笑,眼睛亮闪闪的,跟镶嵌了无数水晶似的,脆生生道:“不敢。”
    凭她对萧邺稀薄的那点了解,这样的回答最是得体,也应该是他心里头想听到的。
    但萧邺这时却轻声哼了一声,眉头高高蹙起来,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扶玉的脸蛋。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扶玉的心沉甸甸的,她听见萧邺戏谑道:“真乖。”
    心里头一直想着竹溪提到的医师一行人,扶玉眼见着萧邺马上又要阔步离去,连忙对着那道高大背影道:“世子,我整日无事,可否到府上的医局逛一逛,学一点皮毛?”
    萧邺转身,回望莹莹纤影,一丝狠厉从他脸上划过,他启唇逸字,“那医局里都是男大夫,你莫不是有什么小心思?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敢有一丝一毫背叛我的举动,我万万不会容忍,你的小命也就此不保。”
    “祖母那边我已经说好,你从今往后一步都不准离开问辞阁,就乖乖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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