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不干涉就是他们和平相处的方式,当然岑今和丁燳青不会拒绝团队合作,只是多数任务前期需要调查,团队基本兵分各路,各显神通。
    两人调查的路数完全不同,便没有过多交集。
    丁燳青回头看了眼沉落海平面的红日,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游轮‘唓’一下亮起璀璨灯光,悠扬的音乐自音乐厅飘出来,嘈杂人声隐约透出,游轮的第一个夜晚由此开始。
    丁燳青搓了搓手指,朝客房走去。
    客房区一共两处,分别在船头和船尾,船头处的客房区有四层,船尾客房区只有三层。岑今他们的客房被分配到船头客房区第二层,上面的三、四层主要是名流政要的住处,唯一一间总统套房由每年奇幻夜主持人居住,所以今年是诺伦住第三层的总统套房。
    丁燳青到第二层的客房区,不怎么宽敞的廊道很安静,房间隔音效果不错,地毯几乎无处不在,铺满船舱和廊道。
    轮船提速,摇晃的力度加大,丁燳青步伐逐渐放缓,呼吸放慢,手杖落在地毯上,没发出丁点声音,死寂的氛围中,隐约听到咆哮声自身后猛冲过来。
    丁燳青反应敏捷,当即侧身,背部紧贴墙壁,冷静地看向身后,廊道两边挂着人像油画,尽头是空荡荡的墙壁,贴了红色的墙纸,乍一看仿佛有大量鲜血混合着破碎的肢体喷涌而出。
    握紧手杖,丁燳青没有丝毫放松,继续盯着尽头的墙壁,一秒、两秒……墙壁赫然鼓起一个大包,像婴儿在孕妇肚子里手舞足蹈推着肚皮顶起来的形状。
    只试探一下,那大包便消下去。
    过了一会儿,墙壁赫然出现三四个大包,露出人脸咆哮的轮廓。
    大包猛然消失,墙壁无比平滑,下一瞬便有一个狰狞的面孔顺着船舱墙壁飞快移动,眨眼间出现在丁燳青紧贴着的身后的墙壁,伸出双手、张开大口,试图擒住丁燳青将其一口咬断。
    丁燳青抬起手杖鞭打伸出的双手,举起拳头便以同他脸蛋极其不相符的力道迅捷地击向墙面鼓起的头颅,一下又一下,狠戾至极,最后一下摇晃手臂,便从袖子里滑出锋利的匕首,于手指间轻巧挥舞,三两下便剖开墙壁,却发现里面毫无异常。
    接着地面、头顶和侧面的墙壁都出现凸起的大包,分别攻向丁燳青。
    丁燳青虽游刃有余,一时间仍无法解脱困局,直到手肘重重撞向客房门发出重响,有人一把拧开门冲外面怒骂:“谁他妈在外面吵!滚回房间打炮——”
    对上丁燳青的眼睛和他手里的匕首、手杖,拧开客房门怒骂的人顿时哑然,摔门、上锁、裹床单一气呵成。
    丁燳青眉头微皱,却听身后方的客房门被拧开,传来岑今的疑问:“你遇袭了?”
    他没回头,只下意识看向两边和尽头的墙壁,被匕首劈、被拳头砸出坑坑洼洼,最关键是墙纸并非他刚才看到的红色,廊道两边也没有挂油画。
    岑今抱着胳膊靠在门边,肯定地说:“你中招了。”
    丁燳青朝他这边走来,扫了眼门牌号:“我们住一间?”
    “两人一间标准房,没办法,游轮方安排的。”岑今让丁燳青进去,而后看了眼廊道两端尽头,隔壁客房有人开门,是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人,穿着朋克外套、背着把手风琴。
    “嗨,我叫帕特里克,喜欢别人叫我帕特,乐队独奏兼主唱。”
    “岑今,乐队主唱。”岑今无意深交,颔首微笑便关门。
    帕特也不在意,耸耸肩就背着手风琴去找吃的,一转身看到斑驳狼藉的廊道顿时发懵:“电影里发生在游轮上的暴乱械斗原来也会出现在现实中吗?”
    岑今听着外面恢复平静,拉开椅子坐下,下巴靠着椅背打量丁燳青,确定他没受伤不由吹声口哨:“连根头发丝都没乱,改天我们打一次?”
    丁燳青找出放在船舱里的急救包,给手背喷酒精消毒,将刚才发生在廊道里的事简单叙述一遍:“我不认为是幻觉,但精神受污染是一定的。
    毫无预兆,不同寻常,恐怕这次任务没那么简单。”
    岑今哼笑一声:“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什么有趣的画面吗?”
    丁燳青闻言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索片刻便询问:“和落在停机坪的集装箱有关?”
    “聪明。”岑今打了个响指,脚尖点着地面,带着椅子左摇右晃,小卷毛跟着晃来晃去,格外夺目。“就在这一层的尽头向左偏转、再向右转,过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对面廊道尽头只有一间房,大厅一侧有货梯。集装箱就被货梯运转进大厅对面的那间房。
    我偷偷看过,大厅监控无数,房间里还有警卫守着,当时开门的瞬间,我看到房间里还有很多个相同的集装箱。
    那集装箱被推进房间时发生意外,里面有东西撞击,还有哐啷水声,那东西力道很大,集装箱险些没被撞翻,好几个警卫跑过去扶着才稳住。”
    丁燳青:“里面关押着的东西可能跟奇幻夜有关。”
    岑今:“百分百有关了。不过你被袭击,现下多了需要注意的地方。为什么袭击你?那是什么东西?跟游轮有什么关系?跟奇幻夜、主办方又有什么关系?”
    丁燳青:“今晚的奇幻夜我要去。”
    “那我想办法混进集装箱房间查探清楚。”顿了顿,岑今忽然诧异:“你怎么能进奇幻夜?”
    丁燳青:“我找人弄了一个驯兽师的身份。”
    “……艹。”岑今脸色有点奇异地睨着丁燳青,趴着椅背问:“你哪来这些三教九流的门道?他们就没怀疑你是钓鱼的?”
    主要丁燳青那气质不像作奸犯科的人,怎么让人相信他的?
    丁燳青温和地说:“钱 讲道理,做好这两样,世界上没什么事办不成。”
    钱他能理解,至于讲道理……“用拳头说的道理?”
    “偶尔需要一点非常规手段才能让人听进我的道理。”
    岑今睨着丁燳青温和的笑脸,抖了抖胳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起身去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磨砂玻璃一道身影若隐若现,丁燳青侧坐着,低头定定看着手背细碎的伤口,犹如一个坐禅入定的禁欲僧人。
    暮春将入夏,天气已然有些炎热,但大海昼夜温差大,白天热气全被驱散,应该不会感到闷热才对。
    丁燳青如是想着。
    眼角余光瞥见出来的岑今,他在浴室里就换好衣服,黑色的衬衫和同色牛仔裤,衬衫背面一个硕大的骷髅头,正面领子开得低,露出胸膛和锁骨。
    脖子戴着一个黑皮choker,挂着一颗银子弹头,垂在锁骨中间,
    赤脚走出来,地毯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岑今浑不在意,一把瘫坐在柔软的床上,从行李箱里翻找出高跟马丁靴穿上,慢吞吞且不耐烦地穿鞋带、绑鞋带。
    折腾一番后,鞋带穿错孔,他再一扯,彻底乱成一团,必须再拆开重新穿一遍,这对没耐心做细致工作的岑今来说是一项大工程。
    他瞪圆了眼睛,如遭雷劈的不敢置信中,似乎还有点委屈。
    丁燳青一下笑出声,岑今敏感地抬头瞪过来。
    丁燳青:“鞋新买的?”
    岑今闷闷不乐:“巫雨洁推荐的,她说摇滚得有合适的服装。”
    丁燳青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一次性手套套上,朝这边走来:“choker也是?”
    “什么?”岑今顺着他目光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点头说:“有点紧,不太舒服。”
    “挺好看。”
    丁燳青单膝蹲下来,把岑今的脚放在膝盖上,帮他拆掉鞋带重新系上,穿针飞线似的格外稳、快,在岑今手里像团乱麻,到他手里服服帖帖。
    直到两只鞋鞋带都绑好,岑今才讷讷说:“其实我能脱下鞋子的。”
    丁燳青顿了一下,似乎也才想到还有这可能,笑了笑,摘掉手套说:“做都做了。”
    说完停在岑今面前,驻足了几秒,转身拿衣服去浴室,不一会儿就是水声哗哗。
    岑今拨弄绑好的鞋带,偏头看浴室里的丁燳青,水汽弥漫在磨砂玻璃上,丁燳青又白,几乎看不清人影,但他就这么看了很久。
    脑子空空的,啥也没想,突然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响才惊醒似的回神,然后看到湿着长发的丁燳青走出来,穿衬衫西裤,裸露锁骨、腕骨和脚踝这些要命的地方。
    吹风筒哗哗地响着,丁燳青正在吹头发,突然抬眼看过来。
    岑今猛地扭头,踱步到小小的窗口,看外面海上生明月,银辉如鳞,一时间觉得客房内还挺闷热。
    这时电话铃声响,龙老板他们打电话喊去吃晚饭。
    岑今回答就来,挂掉电话,甩着胳膊若无其事地聊其他,眼睛一错不错地观察丁燳青。
    丁燳青没发现哪里不对,岑今一向如此,黑白分明的眼睛老喜欢直勾勾盯着人瞧,被发现了也倘然得很,于是习以为常地回应岑今的聊天。
    蹲在角落里的黄毛透过岑今的眼睛观看他们互动,像在看电影,可惜没薯片和快乐水,这种时候怨童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黄毛托腮叹气,奇妙的是他和过去的岑今感同身受,对方心绪的变化都在他的心里演变。
    那种变化不是首次实时的感受,更像一个人看着走马灯回忆突然想起过往而触发的心情记忆,虽能情感共鸣,却没到沉浸其中失却自我的地步。
    年少的岑今对丁燳青产生朦胧的情感,现在大概处于心动不自知的阶段,或许一开始出于颜控,后面的相处逐步沦陷,尤其刚才丁燳青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替他绑鞋带。
    丁燳青洁癖可严重了,但他方才好像忘了。
    黄毛想着,要是换其他人,丁燳青还会不会这么干?
    想了几秒,黄毛果断否决,别说给李道一或龙老板跪地绑鞋带,他能当即加钱升舱换个单人客房。
    黄毛从托腮换成摸下巴,所以不是岑今心动不自知?丁燳青也是?
    一边啧叹,黄毛一边换个舒适点的姿势继续看‘电影’,第无数次感叹没有爆米花薯片和快乐水。
    丁燳青换好衣服,之前那条裤子被他用热水 洗衣液浸泡,这才扔进洗衣机自动洗 烘干,手背细碎的伤口贴了片创可贴,一转身就差点跟一条银子弹壳项链碰上。
    稍稍后仰,丁燳青接过岑今递来的项链:“跟你那条是同款?”
    “巫雨洁定制的队友同款。”
    丁燳青眉梢眼底的兴致顿时消散些许,戴上项链,和衬衫西裤搭一起竟也般配。
    “巫雨洁设计的,老跟我炫耀她的设计理念多时尚,不就一子弹壳套一大铁链子?能有我理念先进?”
    岑今和丁燳青一前一后走在船舱廊道,丁燳青闻言问:“你也设计了队友同款首饰?”
    “没,我钱不够,但是技痒,当场挥毫三千笔,老板都被我震惊,连夸‘fation’。因为是开山之作,所以我打算珍藏,以后送老婆。”岑今不时朝后面看,神色有点跃跃欲试,又带着矜持,一直看丁燳青。
    丁燳青沉默片刻:“我能看你的成果吗?”
    “当然可以!”岑今飞快掏出一礼盒,随身携带可见他有多自豪他的设计品。“看!”
    礼盒打开,墨蓝色的聚酯泡沫安静躺着一条鲜艳红绳,绳子缀着叶子大小的银饰,姑且称为一坨,像融化的银饰没经过磨具就随便倒地上,冷却后形成这模样——
    不,哪怕随便倒地上也不能长这样,估计还比它漂亮。
    丁燳青沉默又沉默,昧着良心夸:“不错。”
    岑今矜持且谦虚:“一般般。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丁燳青一字一句地说:“是无序混乱的宇宙吗?凌乱的线条代表无序的命运,不规则的形状象征混乱的世界,仿佛对应精神污染后的世界,对那个混乱无序的世界发出呐喊。”
    像是满腹搜罗词汇的样子,颇为艰难。
    但这竭尽全力的夸赞也只换来岑今麻麻的表情:“这是两条翻跟斗的小丑鱼。”
    丁燳青:“……”没看出来鱼,就丑字显眼了。
    角落里的黄毛瞪大眼,丁燳青手腕间那条形状诡异混乱的银饰?
    他送的?过去的黄毛送的?
    不不,必不可能是他,他审美哪有那么糟糕。
    沉思须臾,黄毛心想,其实银饰也没那么丑,仔细一看确实挺像两条翻跟斗的小丑鱼,就是摔一块儿,看那凸起的边缘像不像亲吻?
    “两条翻跟斗的小丑鱼不小心摔倒,摔一块儿,结果亲吻了。”岑今如是解释他的设计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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