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答了声“是”,转身离开。
    我和许含烟一同站在床边,良久,许含烟在我身边开口道:“我对她是真的没什么印象,她不争宠也不惹事,我甚至注意不到她——毕竟府里的姨娘太多。”
    许含烟说这话时,带着一点自嘲的语气:“后来她掌管许府,也没对我苛待,只是监视我的行动,让我觉得不满,怎么就死了……”
    第54章
    听许含烟话里的语气,她似乎对于这位韩姨娘的死还带有那么一丝丝遗憾,按理说我应当安慰她,不过仔细想想我和她的关系……还是算了,她应该也不需要我的安慰。
    我回头望了一眼檀旆,发现他在随意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看过一圈以后,他似乎没什么收获抱着手有些百无聊赖,以眼神询问我走不走。
    既然檀旆都看不出什么,我应该就更看不出来。
    “今日多有打搅。”我对许含烟道:“告辞。”
    许含烟也没跟我客气,淡淡地说了句:“不送。”
    我跟檀旆一同走出韩姨娘的房间,在路上我问檀旆:“你是不是怀疑,许含烟让人给许小五加派检视战船,是想对许小五不利,所以才在战船下水那天到场?”
    檀旆说:“这是原因之一——我不想把无辜者牵扯进来。”
    我试探着问:“你对此很愧疚?”
    “我很挫败。”檀旆说:“我以为只要我在就不会出事。”
    可即使他到场也没能完全阻止许小五受伤。
    那天晚上他盯着篝火出神,要等我拍他的肩才有反应,想来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我安慰他道:“许小五只是受伤,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而且许含烟说刺客不是她派的,嗯……我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我也觉得应该是真话,”檀旆赞同道:“那群刺客武功不低,招式不像军中人士,更像是江湖黑道,以帮雇主完成刺杀任务为生——旭京城中这样与刺客联系的途径基本已经断绝,许家也没有能力豢养一批刺客随时待命。”
    所以表哥查那批刺客的思路绝对正确,许智掌控刑部以后烧毁陈年卷宗,也足以说明顺着那些卷宗可以追查到答案,就是不知表哥那边如何。
    我跟檀旆一同走出许府大门,他叫跟他一起来的士兵都先回营,然后回头问我接下来去哪儿。
    “我想先去一趟卓府,大姨夫叫我来办事的,事情办完了得给他回话。”我说:“你若有事便先去忙。”
    檀旆叮嘱我说:“早点回府。”
    如今我借住在东平王府,他这话也说的顺口,就是听起来好像我已经跟他成亲,丈夫在告诫妻子别玩太晚似的。
    我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我抬头看看天,发现乌云浓重得犹如墨汁一般:“如果晚上下大雨我就不回去了,在大姨家过一夜。”
    檀旆“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这儿?”
    檀旆顿了一下,挑眉道:“我家是奸臣,耳目遍布朝野,消息灵通。”
    他还真是会用“奸臣”这个身份作幌子,而且还用得坦坦荡荡,一点都不怕我去告发的样子……
    我瞪他一眼,檀旆笑了笑,翻身骑上了马。
    目送檀旆离开以后,我也赶紧骑马回了卓府。
    表哥去了刑部以后,由于许智刚被御史台参本一事,不得不留在刑部帮忙处理善后,只能派人传消息回府,证实那天在茶楼搜查的人的确是由许智派出去的,当真是父亲要抓女儿。
    另外,表哥传消息的人还说,许智除销毁陈年卷宗以外,最近几份刚递到刑部的证据也都被烧毁——这些证据似乎都在指向许含烟是雇佣刺客行凶的人。
    “明明是一家人,”大姨夫听完我说的以后,抱着手思索道:“却不知道彼此在做什么,这父女俩之间的隔阂可够深呐……”
    “大姨夫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问:“刑部尚书的位置你想要吗?”
    “官位嘛,谁不想要。”大姨夫毫不掩饰道:“不过前提也得是能坐得稳当,不然刚坐上去没几天就被御史台弹劾,未免也太丢脸了些。”
    卓梦不知从哪儿冒出,欣喜地凑过来问:“我刚才听见了什么?爹你要升官了嘛?”
    大姨夫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开心?”
    “升官说明你俸禄变多,你俸禄变多说明我零花钱也会变多——”卓梦满怀期待道。
    “你想多了。”大姨夫点点卓梦额头:“我不会给你涨零花。”
    卓梦哼哼唧唧地抱住大姨夫手臂撒娇:“爹你怎么能这么小气……”
    “小翎——”大姨叫我:“如果你没事就来帮我剥豆子。”
    我应声走过去,拎了个草凳,在大姨身旁坐下。
    “你们要查的事情,已经越来越难了吧?”大姨把剥好的豆子放进碗中:“而且这些事比以前都危险,刑部有和你们想法不同的人。”
    “应该是吧。”我不敢说太清楚,免得大姨担心,“不过我大沅律法在此,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你看,士庶相争这么多年了,不也没出事?”
    “士庶相争……”大姨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是政见不同,政见不同本就不至于杀人,因为只要杀了人,那么杀人的那一方,就没资格再说自己是为国家百姓谋福。”
    我道:“大姨说的是。”
    “可是你们查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如果你们要查的,是某些人有心要隐瞒的,他们就一定会杀人。”大姨分析道:“战船下水那日,刺客只伤了人没有杀人,或许就说明这是一个警告——再查下去,会有人死。”
    我默默剥着豆子没有答话。
    “可你们终究还是会去的。”大姨无奈笑道:“你、你姐姐、你爹、你大姨夫,还有卓临,以后可能还要加上卓梦,你们都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固执,眼见世间有不平事,哪会放任不管呢?”
    我心中一酸,也勉力笑了笑:“世间有不平事,不会放任不管的不仅只有我们,正因为如此,沅国才能有如今的安定。”
    大姨点点头,没再说话。
    廊下有人影迅速掠过,说明有人从府外进来,我抬头一望,发现竟是表哥。
    大姨夫奇怪地问:“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没有,”表哥来到我们面前,定了定神,语气尽量平淡地道:“许智在大理寺狱中畏罪自尽了。”
    大姨的手开始发抖,被她尽力克制着才稳定下来。
    “已经有两个人自尽,”大姨夫严肃道:“看来有人急于要隐瞒些什么。”
    表哥补充了一句:“而且幕后主使不在乎还要死多少人,一定要隐瞒住这件事——会是敌国吗?有人里通外国?”
    “不好说……”大姨夫喃喃道。
    远处闪过一道明亮的闪电,伴随着隆隆雷声,天上开始下起大雨,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
    就像如今我们所面临的困局一般。
    许智畏罪自尽以后,家眷都不得驻留旭京,不过因为许智烧陈年卷宗的事没人知道用意为何,所以最多只能算滥用职权,家眷不至于受流放边疆的惩罚,可自行选择去的地方。
    许小五走那日,水部要给他结算这几日的俸禄,我正好在场,他来跟我告别:“多谢姑娘这几年的照顾。”
    我说:“我也没照顾你什么。”
    许小五笑笑没有反驳。
    他在许家被许含烟误会的那段日子,虽然会受到苛待,但好歹也能算士族公子,本来用不着做这些活计,但他还是来了。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我只是不想再让我娘当妾了。”
    柳姨娘在许家看似最得许智宠爱,却终究不过是一件漂亮的玩物,许智高兴了就哄一哄,不高兴就扔到一边,至于柳姨娘的儿子,许智甚至懒得为其想一个正经的大名。
    许小五在水部任职那天,就已经带着自己母亲搬出了许家,他曾想通过自己赚钱,把许家这么多年养他所用的花费还上,却还是没来得及,就要离开旭京。
    我说:“你姐姐……就是许含烟,她知道当年不是你推的主母,只不过她好面子,可能不好意思跟你道歉。”
    “我也用不着她道歉。”许小五笑了笑:“我那天跟上峰说想要去做检视战船的事,因为那样挣的钱多些,上峰因为我年纪小,一开始没同意,后来却同意了,是她帮忙说的情,我知道。”
    我赶忙加了一句:“但刺客真不是她安排的,我们还没查出来,等查出来一定告诉你。”
    许含烟因为错怪许小五而让他在雪地里受罚,如果许小五也相信许含烟□□,报复许含烟的话,可就真的要冤冤相报了。
    “我想也是,她虽恨我,却也没到要杀我的地步。”许小五低声道:“我知道姑娘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可她当年让我站在雪地里的事,我没办法忘,我现在都还能感受到那时寒风刺骨的疼痛和绝望——她没在意,倒是姑娘你,那时想给我递个暖炉,被她阻止了。”
    “呃……”我讪讪道:“是啊。”
    这些事越回忆越糟心,还不如不提的好。
    许含烟离京时,夏锦如和夏明裳都去送,我自然也跟着去了,不去显得我好像真小肚鸡肠计较她对我的恶意似的。
    不过她的恶意没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也确实能做到不计较。
    人总喜欢在分别时怀念从前,好像要多回忆几遍,才能牢牢记住,带着这份回忆走向下一处,也就有了勇气似的。
    许含烟和她母亲带的东西自然比许小五多些,要等人装车,有很长的时间跟夏锦如和我回忆从前。
    “一开始我挺羡慕你们的,”许含烟说:“父亲只有一位夫人,没有姨娘,这在我看来简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你们从来不用为了和其他人争而费尽心机,每天都那么高高兴兴。然后羡慕这种情绪,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嫉妒,嫉妒你们能一直那么开心,嫉妒我没有你们的生活……现在想想挺没意思的。”
    “确实挺没意思。”我不顾夏锦如使劲给我使眼色,无所顾忌道:“人为什么非要活成别人那样?只要你想,你就能高高兴兴,烦心事其实都是庸人自扰。”
    许含烟愣了下,继而遗憾道:“我该早点把这些话说出来,或许就能早点听到你的劝解。”
    我翻了个白眼:“我可没在劝解你。”
    夏锦如拿出一串璎珞,递给许含烟:“令尊买的,本来想送给你,结果进了大理寺,只好通过我三叔转达。”
    许含烟接过那串璎珞嘲讽地笑了笑:“他若真的想对我好,便不该纳那么多姨娘。”
    第55章
    “但是他已经死了。”许含烟垂下眼眸,望着手里的璎珞轻声道:“我要想高高兴兴的,就不该跟死人计较。”
    许含烟说完,将璎珞收了起来。
    终究只有自己放过自己才能高兴。
    许含烟跟我们说完了话,便坐上马车,带着母亲和家里的车队离开。
    夏锦如看着远去的队伍感慨道:“他们姐弟俩——虽然许含烟不承认许小五是她弟弟——姐姐最终没有获得弟弟的原谅,不过两个人好像也都不在意。”
    “伤害已经造成,想原谅太难了。”我说:“当年许含烟让许小五站在雪地里受罚,就应该早料到了结局,所以她没奢求原谅,这点我还是挺佩服她的。”
    夏锦如和我一起转身往回走:“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水部,”我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战船被烧毁,接下来善后的事可不是这么简单,户部要求把战船烧毁的原因彻查,不然不给拨银子建新的。”
    “不是说船工带酒上船导致的起火?”夏锦如听我说过此事,有所了解:“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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