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板凳上的秦钩站起来,捏着面前的铁栏杆,随时要把栏杆给掰下来。
    被问到的管理员讷讷不能言。
    平时不觉得,对比出来才发现,原来扶游说话有些文绉绉的,确实像是古代来的文人。
    他一身大袖,飞舞似黄雀,与冰冷严肃的控制中心格格不入。
    扶游抿了抿唇角,又问道:好,如果你们认为,小世界的人不算是真正的人,那么,请问你们要用哪里的律法来治我和秦钩的罪?
    控制中心三九二年颁布的
    扶游冷笑:这套律法的序言写得清清楚楚,这套律法适用于控制中心的所有管理员与任务者,我和秦钩是两个从小世界出来的、不算是真正的人,自然用不了这套律法。
    你
    我的发言完毕。扶游转回头,朝审判席又做了个揖,然后拂袖坐下。
    他这些天在监狱里就钻研那些律法了,还算是有点用。
    扶游的要求也很简单,他不接受任何惩罚,控制中心必须立即把他和秦钩送回小世界,并且关闭所有过度控制的权限。
    审判持续了整整三天,控制中心为表公平,特意采用审判员和系统参半的投票审判法。
    在扶游和管理员两方的持续要求下,进行了三次投票。
    扶游的逻辑无懈可击,所以按照逻辑计算的系统全部站在了他这边。
    最后一次投票,一多半的审判员也站在了他那边。
    从小世界上来的扶游和秦钩,大获全胜。
    有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系统惊叹道:原来这就是古代文人啊,有机会过去带一个看看。
    *
    控制中心履行判决,答应了扶游的请求,更换一批新的管理员,所有小世界重启,收回一切不合理权限,从今以后只控制自己派出去的任务者,绝不干涉任何普通人。
    他们本来想把扶游留下来,加入管理,还有一个家属名额给秦钩准备的。
    但是扶游拒绝了,他实在是不习惯留在这里,他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控制中心新开发了养老世界制度,积分足够的任务者可以任选一个小世界养老,控制中心给他们安排身份,从此以后直接脱离任务世界,这样就不用直接杀死那么残酷了。
    扶游和秦钩就走了这个通道回去。
    临走的时候,管理员过来喊他们:扶先生,秦先生,走吧。
    牢房里,扶游理了理头发:好。
    监管室里,管理员们正在设置他们的身份。
    扶游说,就要原来的那个身份,那就把原来的数值贴过去就好了。
    另一个管理员却说:他和阎王太狂妄了,不整整他们,我心里不舒坦。
    你还敢整他?你疯了吧?你要他们第四次杀上来吗?论武力你打不过秦钩,论嘴皮子你说不过扶游,扶游还会耍枪,你敢动他?
    不敢。管理员愤愤不平地把身份数据贴过去,屏幕变灰,一个漏斗开始翻转,行了。
    一个管理员凑过来做记录:行
    记录着记录着,他忽然惊呼出声:我去,你把这两人的身份给贴错了!
    啊?
    秦钩是皇帝,扶游是采诗官。你他妈把扶游弄成皇帝,把秦钩弄成采诗官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去,真的管理员哽住,然后立即拔断连接,差不多,扶游应该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打上来而且那个秦钩,他不是还在追扶游嘛?我帮帮他,扶游做皇帝,地位更高,追得更爽。
    叮咚一声,传送完成。
    两个人胆战心惊地离开监管室,把监管室的门彻底封死。
    从今以后,互不干涉。
    只有扶游和秦钩的入狱照片,在每年入职管理员培训和管理员大会的时候,被拿出来展示。
    看看,看看,小世界的人都能把我们这儿搅得天翻地覆的,啊?丢不丢脸?重振雄风,势在我辈!
    重振雄风,势在我辈!
    *
    扶游和秦钩顺利回到摆脱控制的、重启的故乡。
    一阵眩晕之后,迷迷糊糊的,扶游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
    是个温柔的女子。
    扶游?扶游?
    扶游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却下意识喊了一声:娘
    诶,娘在呢。女子抱住他,娘在呢。
    又有一个男人说:阿姐,扶游这到底是怎么了?要不然再喂一口参汤吧?就受个凉,怎么睡了这么久?
    不不要扶游含含糊糊道,再喝就流鼻血了
    男人惊喜道:诶,醒了醒了,阿姐,扶游醒了。
    扶游恍恍惚惚睁开眼睛,隐约看见熟悉的人。
    他一惊,眼睛都睁大了:刘太后!
    刘太后抱住他:傻孩子,你烧傻了?你喊娘亲刘太后?这么见外做什么?
    扶游惊呆了:娘
    刘将军端起参汤,递到他的唇边:我就说还是再喝一口吧,这孩子,怪可怜的。
    扶游被他按着脑袋,不容抗拒地喂了一口参汤。
    苦得很,扶游皱着眉,好半晌才缓过来。
    刘将军放下碗,问道:怎么样?还认得舅舅吗?
    扶游又一次惊呆了:我我是谁?
    刘将军转头:完了,阿姐,这孩子真傻了。
    刘太后抬手把他推开:闭嘴,别说不吉利的话。她握住扶游的手,温声道:你叫扶游,是大夏的皇帝,你年纪小,才登基没一年。我是你娘,刘太后。这是你舅舅。
    扶游哽住,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亲娘和亲舅舅吗?
    这回轮到刘太后哽住了:你这傻孩子,不是亲娘和亲舅舅是什么?
    应该是控制中心传送的时候,出了点差错,把他和秦钩的身份对调了,他现在是皇帝。
    那秦钩
    采诗官?
    扶游大病未愈,刘太后再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让他好好休息。
    刘太后温柔地给他掖好被角:你放心,朝政那边有娘和舅舅呢,你就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
    扶游双手拽着被子,怯怯地点了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刘太后放下榻前的帐子,扶游感觉自己好像真有些发热,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刘太后与刘将军出去之后,便有侍从迎上前,轻声询问:娘娘,将军,今年的采诗官都到齐了,献诗名录也都献上来了,底下想问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排献诗比较好?
    刘将军摆了摆手,没好气道:陛下都病迷糊了,还献诗?今年先免了,拿点钱打发他们走,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刘太后也默许了。
    侍从应了一声:是。
    消息传到采诗官居住的驿馆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采诗官献诗乃是祖制,怎么能说免就免?
    陛下就病得连床都起不来吗?
    身材高大的秦钩,背着小一号的书箱,站在采诗官之中,垂着眼睛,表情难过。
    扶游生病了,很可能是水土不服,他好想现在就见到扶游啊。
    取消献诗他倒是不在乎,因为他唱歌跑调。
    *
    扶游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好多了。
    他端着药碗喝药,刘太后和刘将军就围在旁边看着他。
    诶,乖,慢慢喝。
    扶游的感觉不是太好。
    随后一个侍从进来,在刘将军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刘将军皱了皱眉:还在闹?派些人过去看好了
    扶游问道:舅舅,出什么事了吗?
    他实在是不习惯,刘将军做他的舅舅,好可怕。
    就是那群采诗官,跟他们说你病了,今年就不献诗了,结果他们不干了
    扶游忽然板起脸:采诗献诗是祖制,怎么可以说免就免呢?
    刘将军上下打量他:你这话和那群采诗官说的一模一样。
    我的身体不妨事,献诗就按照定好的日子进行,不可以取消,更不可以动武,马上派人安抚扶游掀开被子,要下榻,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外面冷得很,你一出去又得病倒。刘将军把他按回去,行了行了,舅舅去,舅舅亲自去,舅舅给他们磕头赔罪,行了吧?
    扶游连忙道:我没有要舅舅给他们磕头的意思
    知道了,陛下好好休息。
    扶游原以为刘将军这是生气了,心中还有些忐忑。
    可是下午,刘将军把事情都处理好了,给他把献诗名录带过来,又跟没事儿一样,给他带了吃的玩的。
    扶游轻声问他:舅舅没生气吗?
    刘将军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摆手:跟你生什么气?
    扶游低下头,翻了翻献诗名录。
    果然看见了秦钩的名字。
    扶游扑哧一声笑出声。
    *
    秦钩献诗的日子被排在比较后面,扶游也没有刻意把顺序往前调。
    某天,扶游披着斗篷,偷偷溜出宫,去花楼看了一眼,把怀玉给赎出来了。
    扶游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让侍从出面去赎人,赎了之后,再给了他许多钱,放他自由去了。
    说实话,扶游一直觉得,从前怀玉遇见自己,是自由,但也是束缚。
    怀玉不敢离开他身边,至死都只认识他一个人。
    至死还想和他成亲。
    或许怀玉需要遇见他真正想要成亲的人。
    扶游难当大任,决定不再招惹他。
    做完这件事情,扶游就带着侍从离开了花楼。
    出去的时候,刘将军正带着人满大街找他:快快快!都去找!
    扶游缩着脖子,走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舅舅,我在这里
    刘将军气得拍他的脑袋:你这阿姐都吓死了。
    正当此时,怀玉揣着银子、背着小包袱,高高兴兴地走出花楼,瞧见这样的场景,没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
    大雪天,养居殿里烧着地龙,香炉里轻烟袅袅。
    隔着帷帐,扶游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裹着毯子,揣着手炉。
    没多久,侍从将献完诗的采诗官请下去,又领了一个新的进来。
    帷帐外传来秦钩的声音,按捺着试探的语气:小臣秦钩,见过陛下。
    扶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外面那个身影上:免礼平身。
    两句话,确认帷帐里外的就是那个人。
    扶游笑了笑,又道:你们都先退下去吧,乐师也下去休息一会儿。朕记得,秦钩是会敲编钟的,是不是?
    秦钩作揖:回陛下,是,小臣会敲编钟。
    嗯,那你来敲。
    是。
    侍从们都退下去了,秦钩摆好编钟,在软垫上跪坐好,用小木锤敲了一下。
    扶游放下茶盏,倒在榻上,撑着头。
    听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只敲钟不唱歌?你的诗呢?
    秦钩哽了一下:陛下要是不怕脏了耳朵,那我就唱了。
    采诗官献诗是你的职责所在,怎么能说是脏了耳朵?
    秦钩低低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唱诗。
    才一开嗓,扶游就忍不住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秦钩,你有一个字在调上吗?
    秦钩在来之前,还让几个老采诗官教过他了,可是最后,几个老采诗官都摇着头走掉了。
    教不会。
    秦钩站起身,掀开帷帐,走上前:扶游,你又取笑我。
    扶游撑着头,朝他勾起唇角,又得意地翘了翘脚:采诗官要在外面献诗,不能进来打扰陛下。
    秦钩瘪了瘪嘴,最后还是退出去了。
    他就敲了一会儿编钟,也没有再唱歌。
    后来侍从们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在外面敲门,轻声询问:陛下,下一个采诗官已经到了。
    扶游应了一声:好,秦钩马上就敲完了。
    秦钩站起身,又一次掀开帷帐:扶游,我走了。
    扶游点点头:嗯,走吧。
    秦钩不死心,再问了一句:我真的走了。
    扶游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秦钩走到榻前,扶游拽着他的衣襟,让他弯下腰来,自己则微微抬起头,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
    扶游松开手:好了,你下去吧。
    秦钩低头看着他,不肯离开。
    扶游蹙眉:还要?没有了,每天只有一个。他坐起来,双手攀住秦钩的脖子:好吧,今天我们重逢,多给你一个,明天就只有一个了。
    秦钩环住他的腰:好。
    采诗官秦钩从养居殿出来的时候,唇角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还带着血珠。
    从来只有狼咬人,扶游是第一个人咬狼的。
    *
    今天的采诗官全部献诗结束,吃过晚饭,天色已晚。
    扶游洗漱洗漱,再看了一会儿书,就准备睡下了。
    侍从们放下帷帐,吹了蜡烛,那去偏殿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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