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一提,我也有些难过了。你说,花判大人啥时候才肯回来啊?他不在,整个望云宫的气压都低了些,大家伙都心惊胆战的,就怕又得和黑无常打交道
    那卫兵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二位大爷,在说什么呢?
    哇啊!
    两人吓了一跳,齐齐转身望去,然后拍了拍心口,慌慌张张地作揖道:风判大人。
    来人正是风舒。他穿着一身水绿常服,手中捧了几个油纸袋,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微笑。
    二位巡城辛苦,我这儿有些饴糖,你们用点吧。
    这
    那俩卫兵看着递到眼前的小纸包,有些尴尬地对望一眼,手犹犹豫豫地停在半空。
    新年吃点糖,甜蜜又吉祥。
    一人笑吟吟地从风舒身后转出,随手将纸包拿起,塞入年长的卫兵怀中。
    这糖在年市里可抢手了,好不容易才买到呢,还请二位莫要嫌弃。
    不、不敢多谢风判大人赐糖。
    两名卫兵诚惶诚恐地作个揖,然后弓着身子跑开了。
    欸?我说什么了吗,怎么跑那么快啊?
    宁澄摸了摸后颈,一脸的无辜。他取了一串糖葫芦,递到风舒面前。
    喏,这支是你的。
    宫主不是说,自己只买一支吗?难不成,指的是这样的「一支」?
    风舒盯着送到嘴边的糖葫芦,再看看对方抱着的、比自己还高的草把子,有些哭笑不得。
    那草把子上,歪歪斜斜地插了好几串糖葫芦,瞧着至少也有十余串。风舒刚揶揄了句,便见宁澄眼角一抽,似乎也有些困窘:
    这个,是卖糖葫芦的老丈送的。他一见到我,便问是不是买给芙儿的,然后直接塞了十几串过来。我推说自己拿不了,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宁澄有些无可奈何地说着,将糖葫芦硬塞到风舒手里。
    我一路走来,已经被不少人当作卖糖葫芦的了。你要么帮忙吃点,要么快些去找芙儿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个小姑娘踩着莲步走来,小手在自己袖袍一扯,一脸的含羞带怯:
    宁公子,你这糖葫芦怎么卖?
    宁澄几乎想叹气了。一旁的风舒则弯起微笑,不动声色地将人往自己身后一拉,道:
    姑娘,我们不卖糖葫芦。你要是想吃,自个儿到别处买吧。
    我、我
    那小姑娘被他那么一堵,顿时满面通红。她看了看风舒,又望了宁澄一眼,捂着脸跑开了。
    哎,你干嘛弄哭人家啊?
    宁澄于心不忍,刚念了风舒一句,却见那小姑娘奔到另一群姑娘跟前,激动地说了什么。
    随即,那群姑娘便爆出几声尖叫,个个面上含笑,兴奋地朝他们望来。
    宁澄:
    见状,风舒轻笑一声,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从草把子上取了几串糖葫芦,逐一派给了那群姑娘。
    之后,他心情很好地走回宁澄身边,牵起对方的手,往宋嫂家的方向走去。
    喂,你送糖送上瘾了?
    宁澄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娇笑,忍不住起了点鸡皮疙瘩。
    你不是让我解决这些糖葫芦吗?这下好了,瞬间就消掉了九支。
    好是好,可我也给了老丈不少铜板与其一支支送,不如拿来卖呢,还能挣点钱。
    宁澄碎碎念了句,风舒则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取下一串糖葫芦,递到宁澄嘴边。
    来,新年吃点糖,甜蜜又吉祥。
    就你花样多。
    宁澄看着那浑圆剔透的糖葫芦,不客气地咬了颗,边嚼边道:我不管,反正这糖葫芦是芙儿的,你得赔人家。还有,你送出去的那些饴糖,也得赔回
    他的「来」字还未出口,便生生被堵住了。
    这糖确实甜,应该足够吉祥了。
    将他嘴堵住的家伙直起身,袖摆一挥一收,面上带着正经的神色,俨然一副高雅端庄的模样:
    宫主,下回记得闭起眼。
    你
    宁澄脸红到了脖子根,瞠目结舌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众目睽睽,你怎么能
    说的是。那宫主觉得,左边的小巷子怎么样?不如我们先不找芙儿了,明日再
    风、舒!
    宁澄恼羞成怒地喊了声,也顾不得四周人群一脸看戏的表情,直接抬脚往风舒腿上一踢,气呼呼地走开了。
    嘶宫主,你也知这儿大庭广众,多少给点面子嘛
    你这般恬不知耻,还用得着给面子吗?
    宁澄紧紧抱着草把子,铁了心不回头。风舒则左右看了眼,嘴角浮出笑容,往前方追去。
    哎,是我错了。不然,明儿给你做两道辣菜,怎么样?
    要三道,外加品茗楼的虾饺和豆面卷子。
    好
    于是,夙阑城的百姓们,就这样看着「俊雅温和」的风判大人,抱着大叠的油纸包,一瘸一拐地追着人跑。
    至于今日之后,糖葫芦老丈的生意好得莫名其妙,引领了一波卖糖葫芦的热潮,又是无人能预料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风判大人赐糖!
    99、外篇二:桃之夭夭(上)
    暮色渐沉,天边的红霞逐渐转淡,融入晦暗的云海中。
    夙阑的街道边,只寥寥十几人。他们边收拾摆摊的木板架,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
    老徐,今儿生意不错啊?难得见你摊前来那么多人。
    哎,这毕竟快入春了嘛,春雨连绵,买斗笠的人自然多了。这还不算什么,等到农忙时,一天能卖四、五十顶呢!
    一名老翁乐呵呵地说着,捶了捶发酸的腰,慢悠悠地站起。
    他和身旁的大娘打了个招呼,将脚边的箩筐背起,往家门的方向走去。
    老徐,你年纪大了,就别再做这活儿了吧?你女儿最近不才生了个大胖娃娃吗?怎么也不去照顾照顾,共享天伦之乐?
    闻言,那老翁咳嗽了声,再回首时,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个个弯月沟。
    我这老骨头坐不住,早就去了好几回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编几顶斗笠卖卖,为宝贝孙女儿挣几个糕饼钱
    什么?可我怎么听说,碧衣她生的是个男孩?
    大娘脸上露出三分惊讶,七分好奇,而那老翁则神秘兮兮地「嘘」了声,左顾右盼了会,才咧嘴微笑,一派的得意神色:
    孙大娘,我敢打赌。这回啊,绝对是个可爱的小丫头!
    大娘眼睛发亮,夸张地捂了下嘴,道:哎,那就先恭喜你了。我记得,你女儿和小秦老板,是同日成亲的吧?若碧衣真生个女娃,指不定能和织女屋定娃娃亲呢!
    呿,定什么娃娃亲啊?待我孙女儿长大,她想嫁哪个如意郎君,就让她嫁去。你看那小秦菱,现在多幸福啊?
    倒是老秦,成天把他女儿、女婿往家里赶,就巴巴地想要个孙女呢。等我家碧衣生了个女娃,还不把得他羡慕死?
    是是,您老说什么都对哎,这位小郎君,要买衣裳吗?都是上好的亚麻制的!
    大娘话说一半,远远瞅见个人影,便停下拾掇的动作,热情地吆喝了声。
    那少年没回答,只是轻飘飘地越过她,然后忽然转身,凑到摊子前,道:虽说宵禁令已解,可夜黑风高,您还是早些归家的好。
    大娘吓了跳,刚想爆一句粗口,可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溜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脸上也换了副娇羞扭捏的模样:
    好、好的。郎君哥哥,你生的这般好看,也千万小心夜路啊。
    嗯。
    那少年应了声,朝孙大娘微微颔首,然后顺着身后吹来的晚风,继续往前走去。
    哎,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啊长相这般俊秀,表情却跟丧了偶似的,真是可惜了。
    大娘碎碎地念了句,三两下收拾好东西,乖乖地回家去了。
    她话声不大,可走在前方的少年,还是停下了脚步。他面上毫无波澜,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粉色香囊。
    三年了。
    那少年抬起头,望着初上柳梢的玉轮。他身上披着一袭淡黄薄衫,赭色的发丝在月华下轻轻飘荡。
    他抬起手,按在柳树的躯干上,轻轻抚过那沟壑般的纹路,然后慢慢闭上了眼。
    再不回来,我可要生气了。
    他低喃了声,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月喑!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那少年猛一睁眼,随即眼神黯淡下来。他转过身,望向朝自己奔来的两人,道:有事吗?
    没。只是想说,要不要一起用晚膳?风舒请客。
    其中一人微微喘气,笑吟吟地说着。他身边的青年,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宫主,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
    那少年自是月喑了。他对那两人行了个揖礼,转身便要外前走。
    月喑,我们都找你好几回了,至少也答应一次吧?不然花判回来,该怪我们没把人照顾好,让你饿瘦了。
    他要真关心,便自己回来说教。
    月喑淡淡地回了句,而青年则望了眼身边之人,再度开口:宵禁令已解,这夜巡之务,大可让卫兵替上。你身子不好,就别每日奔波劳累了罢。
    多谢挂怀。月喑身子如何,自个儿心中有数。
    说罢,月喑背过身,足下一点,直接往远方飞去。
    冷冽的寒风打来,刺得他双目微微发涩。他看着底下飞速往后的房屋草木,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降下了身子。
    抱歉
    他倚靠着屋墙,直勾勾地望着天边的月,直到眼眶不再模糊。
    只是,当月喑走出那巷子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个熟悉的院落前。
    那院子里挂着几枚灯笼,中央的木屋里头,还隐隐传出欢笑声。
    娘亲,我要吃糖葫芦!
    好,娘明儿让你爹买去现在该睡了,啊。
    那,娘亲,妍儿想听故事!昨天那个,您还没说完呢
    好、好。哎,昨儿说到哪啦?
    月喑立在院落前,看着映在纸格门上的人影。那些人影随风轻晃,不觉与另几人重叠起来
    七年前,刚满十三的他被任命为月判,以一己之身,担下了夙阑夜巡职务。
    起先,他不熟悉城中街道,只懂得四下乱走,可摸索久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而这,也并非全然是好事。
    城东,距品茗楼北面三里
    那一夜,月喑终于忍不住,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一方院落前。
    只是,当他踌躇半天,好不容易决定敲门时,却直接听到一声惊呼:
    鬼有鬼啊!
    娘亲?
    月喑心中一颤,有些欣喜地扭头,却看见纱窗在眼前「砰」的一声合上,连支窗的叉竿也跟着摔在地面,骨碌碌地滚远了。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却见屋里头忽明忽暗,映在门上的人影也随之晃动:瞎嚷嚷什么呢?哪来的鬼啊?
    老爷,我、我刚看见,看见絮儿
    大晚上的,胡说八道什么?那小怪物早几年就死了,怎可能出现在这儿?
    正、正因如此,才更可怕啊!你说,他莫不是前来索命
    女人的声音带着颤抖,而男人则不耐烦地咂咂嘴,道:你定是织布织累了,看走眼了吧?老子忙活一天了,没心思和你瞎折腾。
    不,那绝对是絮儿
    行啦,再吵下去,衡儿都要被吵醒了。
    只听吱呀一声,窗子再度打开,露出一个汉子的脑袋。他左右张望了会,把头一缩,又将窗子关上了。
    就说你看错了吧?这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人啊。
    可、可是,也可能不是人啊
    屋里的人声静了下来,须臾,才传出男人的声音:三日后要迁居,就别在这节骨眼闹腾了。对了,你和你堂兄确认了没有?壹甲国那边,当真比夙阑来得好?
    这反正衡儿也没咒法天赋,留在夙阑,总归没出头之日
    哎,那你快打听打听,出了城要再回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好。
    那屋里头人声渐歇,而躲在树后的月喑,才慢慢地从阴影处走出。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藏起来,可却下意识那么做了。
    阿爹娘亲
    月喑有些失魂落魄地喊着,声音却细小得几不可闻。
    絮儿在这里啊。
    他看着陡然暗下的屋室,嘴里仿佛尝到了苦涩的黄土味。
    咕咕
    天边传来一丝鸟鸣,将月喑从思绪中唤醒。他望了昏暗的木屋一眼,后退几步,转身便往后方跑去。
    你这怪物,看老子怎么打死你!!
    耳边传来一声怒骂,清晰得宛若从前。
    月喑脚下一绊,跌靠在巷道的屋墙上。他闭起眼,试图驱散脑内的回忆,可却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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