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王之珩扯着嗓子喊道:“应该没了,雨越来越大,要不要撤队?”
    钟令儿犹豫了一下,打着电筒又环视了半天,正准备点头撤队时,隐约中,她似乎听见有小孩的哭声,以及孱弱的呼救,混在风声雨声中,听不太真切。
    她循着声立马将电筒照过去,找了一会儿才终于看见大约二十米处远的地方,一株盛开般的茂密枝叶背后,露出浮板一角。
    木板就卡在茂密的枝叶后面,不容易被发现,因此也不至于被急流冲走。
    水势湍急,舟艇逆流划过去耗时太长,而救生索也丢不过去,一扔过去,会很快被水流冲回来。
    王之珩抓着绳索的一头,嗓子冒着凉气,“我下水游过去,你们慢慢跟上。”
    钟令儿提醒道:“注意安全。”
    王之珩将绳索捆在自己腰上,慢慢下了水,他的行进速度不疾不徐,但比起体积大又轻的舟艇,还是要快许多。
    没多久他就抵达了目的地,绕过去才发现浮板上居然窝着一老一小,王之珩解开绳索,捆在粗壮的树枝上,一边安慰老人。
    老人这时赶紧把孩子推上去,说:“警察同志,先救我孙子出去,他害怕,快点……”
    王之珩只好伸手接住孩子,说:“老人家,您再等等,我很快回来。”
    他沿着绳索往舟艇方向走,因为顺流,行进速度比刚才快了许多,另一名同事也下了水,到中间接人,王之珩再度原路返回。
    钟令儿伸手将孩子抱上来,就在那一瞬间,一块顺着急湍而来的大木箱精准撞上舟艇,舟艇被撞翻的那一秒,钟令儿下意识抱紧孩子,一大一小直接掉入水中。
    她一个人力气不够,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流水冲出老远。
    好在钟令儿穿了救生衣,不过刚才落水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冷不丁被呛了好几口,现在一边咳嗽一边哭得撕心裂肺。
    四周没有一丝光亮,钟令儿抱着孩子沉浮于滚滚洪水之中,只剩一点。
    医院目前还是正常的忙碌状态,前线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估计等天亮了就会不断有伤患送过来。
    凌晨5点多钟,谭谌以在医院值班室里忽然醒过来,看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一时间了无睡意,起身冲了杯咖啡,到走廊的窗口停留。
    这一站,直至天光大亮。
    眼见着暴雨渐歇,谭谌以扶着窗台,合了下眼皮。
    徐一航找了过来,碰一下他的手臂,“干嘛呢?这一大早跑这儿来神游啊?”
    谭谌以睁开眼看过去,下眼睑有点红,每当他疲劳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下眼睑那条线就泛红,徐一航曾拿这个调戏过他,问他在哪受了委屈,怎么眼睛都哭红了。
    然后自然是吃了谭谌以一记冷眼。
    徐一航嘶了一声,问:“昨晚没睡?”
    谭谌以压着眉心,“睡了一阵,醒来就睡不着了。”
    徐一航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担心老婆,按照昨天白天和晚上又是刮风又是暴雨的情形,相关部门相关人员应该是及时赶赴了第一线,进行救援工作。
    不过在那样的情况进行救援,挺危险的。
    谭谌以拿着空了的咖啡杯回了值班室,洗漱了一番,再用冷水冲了脸,随意擦干净,然后开始工作。
    早上查房结束,他返回办公室,给钟令儿拨了个电话,他有心理准备这个电话会抓空,然而电话自动挂断那一刻,他心里不知是担心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默了一会儿,谭谌以转而打给王之珩。
    那晚王之珩生日,谭谌以跟他要了联系方式,主要是以防老婆不搭理自己时他无计可施,这样他还可以找王之珩了解一下情况。
    王之珩那边倒是接得快,“谭医生。”
    谭谌以问:“你们的救援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那边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声音难言压抑,“谭医生,令姐她在昨晚的救援行动中,被洪水冲散,我们失联了,目前我们正对她展开搜救,你放心,我一定……”
    与此同时,谭谌以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谭医生,急诊那边——”
    谭谌以脑子空白的那一瞬,仿佛连心跳也停拍了须臾,意识倏忽飘开,后面的话他听不清楚,却机械式地应一句:“知道了。”
    王之珩以为是在应他,所以安慰两句就挂了电话。
    护士也以为在应她,所以关上门离开。
    办公室里变得静谧而空旷,只有桌旁一道孤直如白石的身影。
    没多久,谭谌以也离开办公室,朝急诊部走去。
    走廊里人来人往,谭谌以一步步往前,耳边忽然嘈杂起来,眼前乌泱泱一片。
    争吵声,摔门声,哭喊,指责,怒骂。远去的背影,因愤怒而狰狞的面目……
    “别来烦我!你这么大了别什么事都来问我!”
    “选什么自己不知道么?该怎么做自己不知道么?”
    “不懂就请教老师,什么都要问我还送你上学干什么?”
    “没有谁能永远陪着你,爸爸妈妈也不能,你要独立思考,别养成依赖的习惯,不要依靠任何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决定好了再来告诉我!”
    “……”
    谭谌以眼前一阵昏黑,他急忙扶住走廊的墙壁,一片空寂的漆黑里,唯有脚下,每一步就燃起一片火光。
    前路未卜,他一步三昧。
    他从不期盼,从不寄希望于缥缈的未来,他只相信自己。
    可他现在只能期盼,期盼她平安无事。
    “……”
    直到混乱之中几声呼喊和询问打破虚幻,“谭医生?谭医生?你没事吧?”
    谭谌以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恢复了清明,他看着一脸焦急的护士,摇了摇头。
    护士说:“是不是太累了?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谭谌以嗓子有些发哑,“我没事。”
    急诊楼不断有伤患送来,都是一些遭遇了这次洪水袭击的重伤者。
    谭谌以一整天都在急诊楼里辗转奔波,不是赶往抢救室,就是赶往观察室,要么手术,要么会诊,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心里还惦记着钟令儿的安危。
    他一走出抢救室,就被不知道哪来的病人家属围住询问。
    眼前的一切如此凄惨混乱,现在任何声音在他耳朵里都是噪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面无表情,象征性安抚了两句,拨开人群就准备走了。
    一个老人拽着他不让他走,非要一句准话。
    谭谌以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面色也淡,他有心安慰,但一出声却冷得不近人情,“你们这么吵闹会影响到其他的病人,麻烦到旁边坐着再等等。”
    老人旁边还有个暴脾气青年,听他冷声冷气的立马就来火,抓着手机就砸了过去,“你他妈有没有人性?没看见我妈都快哭晕过去了么?”
    换作平时谭谌以早躲开了,但他现在心事绊住了心,也绊住了他的脚,他在平静中,眼睁睁看着那部手机飞过来,砸中额角。
    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谭谌以被护士带去清创室查看伤口,还好手机虽重,但都是钝角,一下子砸过来没有见血,只不过额头淤青了一块。
    他检查完又开始回了急诊。
    直到接近正午,谭谌以才有时间去摸手机,一下子瞧见来自王之珩的十几个未接来电,他反应慢半拍,因为消息不明而感觉到窒息。
    他回拨了过去。
    王之珩说:“谭医生,你怎么才接电话?令姐找到了,发烧昏迷,现在就在某个社区门诊病房里输液呢。”
    谭谌以心口一松,冷直的背微微弯曲下来,他整个人松散地靠向一边的墙,“我知道了,把地址发过来,我晚一点过去。”
    钟令儿被找到的时候,仍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在洪水的冲击中撞到了一颗树才终于停下来,当时她身上带了一捆救生索,她把孩子绑在自己身上,再将绳索的另一头捆住树干,然后沿着树干爬出水面,找了个安全的位置待了好几个小时。
    那孩子已经昏迷了过去,她把救生衣和消防衣脱下来,穿在孩子身上,然后她在风雨中静静等待救援,一直到天亮,世界终于静止。
    直到救援舟艇出现,她一根神经猝然松懈,昏死过去。
    钟令儿和那孩子被送往附近的社区门诊进行急救。
    两人都发了高烧,一直晕迷不醒。
    白天雨过天晴,各部门正在有序进行善后处置工作。
    各相关部门阻止人员疏通瘀堵、排水除涝、清理树木、恢复道路、群众避险转移和紧急转移安置,并及时排查险情、消除隐患。
    钟令儿平时很少生病,然而一病就如山倒,她反反复复发烧,一天一夜昏迷不醒,门诊医生看这情况不对劲,立马将她转移至市医院。
    这样倒省了谭谌以两处跑,他闲下来就去病房看她。
    在第二天的凌晨,钟令儿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她迷迷糊糊看见谭谌以双眼通红,还以为自己做梦,接着医生来一番检查,确认她完全清醒。
    她浑身酸软无力,慢慢又睡过去。
    直到次日清早,她再次醒来就舒服多了。
    晚些时后,谭谌以抽空过来看她,发现她睡醒了,他脚步在病房门口一顿,忽然扭过头去背对着病床,把眼里的湿热逼回去后才走进来。
    钟令儿看着他,半天后终于忍不住问:“你眼睛怎么了?”
    谭谌以坐下来,“没怎么,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
    钟令儿又发现了他额角的伤,“你额头怎么了?”
    谭谌以老实交代:“被病人家属砸了。”
    钟令儿说:“人家动手你就不会躲开么?”
    谭谌以直言道:“我当时走神了,在想你。”
    钟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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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五章 [vip]
    钟令儿不接他的话茬,眼睛瞥到窗口去,几朵浮云如絮,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前天还是大暴雨,今天就出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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