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谢翼说过的最低微的话语,他几乎自己都要被自己打动了,然而静了片刻,里头传来枝枝冷淡的声音:“我不饿,你们吃吧。”
    “嗤。”
    他谢小爷何曾碰过这样一鼻子灰,谢翼轻嗤一声,这下子也懒得奉陪了,他回头指了指门,对林氏示意道:“娘,你可听好了,这是她自己不想吃的。”
    “还不是都怪你!”林氏没好气地瞪着儿子。
    *
    晚上睡觉躺在床上,谢翼枕着手臂盯头顶的承尘发呆,回忆下午他说过的话。
    也没说什么啊……谢翼满脸的不理解,至于那么置气吗?
    估计睡一觉就好了吧,谢翼也没把小丫头的生气当一回事,她向来都是乖乖巧巧的,几乎没见她怄气过。
    这么想着,谢翼就渐渐闭上了眼睛,沉沉睡过去了。
    翌日早上学堂不开课,谢翼就起得晚了些,等他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林氏已经下田了。
    院子里只有枝枝在喂小鸡,她低垂着脸,眼圈红肿一片,看样子昨日是哭了很久。
    谢翼沉默地盯了她好半晌,然后过去拿她手中的饲料,“黑毛我来喂吧。”
    黑毛性子野,她喂鸡时最害怕黑毛,每次都求着他帮忙。
    然而这次,枝枝却不动声色避开了谢翼伸出的帮手,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将筲箕里的饲料洒在了地上,等着小鸡来觅食。
    谢翼静滞了片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嘿,这小丫头片子还在生气呢?
    第十一章 饿了
    喂过鸡后,枝枝便搬了小板凳,坐在廊檐下做针线活,小姑娘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唯独双唇却紧抿着,透出一丝冷淡的情绪。
    谢翼看着她穿针引线的动作,忽然想起了自己床底下那双鞋。
    他立即转身进了屋子,在床底下翻出枝枝给他做的鞋子,这鞋自从拿到后就扔在这里,一次也没有穿过,都已经落灰了。
    谢翼盯着这双鞋看了许久,然后把灰掸净,穿在脚上。
    他走到院子里,小姑娘仍在阳光下低头缝针,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谢翼咳了两声,故意穿着鞋子围在枝枝面前走了两圈,大声道:“这鞋……还舒服的啊。”
    还是没理他。
    谢翼摸了摸鼻子,直接冲枝枝问道:“再给我做一双呗,我好换着穿。”
    小姑娘像是这才听到了他的话似的,抬起了头,冷淡的眼眸里依旧没有情绪,她看了谢翼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不咸不淡道:“林姨会给你做的。”
    “……”
    嘿,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软硬都不吃呢?
    *
    中午林氏回来,看到枝枝还是一个人缩着生闷气,便又去问谢翼:“你还没和枝枝和好呢?”
    “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丫头油盐不进,我能怎么办啊?”谢翼也很无奈,随后看了眼林氏,试探道:“娘,不如你帮我和她说说吧?”
    他的话她不听,他娘的话她总该听了吧?
    林氏怒其不争地敲了儿子一下,气道:“你这臭小子,自己捅出来的篓子,又要我给你收拾。”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吃午饭的时候,林氏还是主动跟枝枝道:“枝枝啊,你哥他就是个臭脾气,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甭理他就是了,别跟他一般计较。”
    枝枝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句,便也再没有说别的了。
    见枝枝还是有些冷淡,林氏想了想,又道:“你哥他就是嘴贱,你不知道,小时候啊我带他去镇上卖菜,人家都是热热情情招呼客人,他倒好,客人问一句他能怼人十句,到最后也没人敢来我这儿买菜了……”
    “娘!”谢翼见林氏连这些陈年旧事都提出来了,颇有些不满地看了林氏一眼。
    林氏却没理他,继续道:“所以啊,你哥他嘴贱就是天生的,不是针对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枝枝默默咬了口碗里的米饭,含糊了一声“嗯”,终于又说了句“我知道了”。
    林氏这才收住嘴。
    *
    枝枝上午做了半天的针线活,都有些眼花了,下午蒋亭欢来找她玩,她便跟着蒋亭欢出去转转了。
    在村边的树林子里撒丫转了几圈,又摘了几个野果子吃,枝枝透足了气,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等回去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暮色四合,天色渐晚,天边的黑夜一寸一寸地笼罩过来,两个小姑娘借着依稀的微光行走在路上。
    “诶,枝枝,”蒋亭欢突然叫她,“你是不是和你哥生气了?”
    枝枝一愣,没想到这事这么快连她也知道了,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问道:“你怎么知道?”
    “嗐。”蒋亭欢满不在乎地踢了下石头,随口道:“我哥说的呗,说这两日谢翼哥的脸色都不是很好,他都不敢招惹谢翼哥。”
    “不过你哥脾气是挺差的。”蒋亭欢突然道:“你别看平时我跟我哥打打闹闹的,可在谢翼哥面前,我从来不敢造次。”
    枝枝怔了怔,其实谢翼的坏脾气她已经习惯了,只是昨日说的话实在难听,她才生这么大的气。
    不过话说回来,她哭了一晚,又过了一天,其实对谢翼的讨厌也消得差不多了,她知道谢翼那个人就是这个样子,她也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她是生自己的气,若她有家,若她娘没有死,她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寄人篱下还要看人脸色,受如此的委屈。
    枝枝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再抬起头时,忽然看到前方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枝枝顿了顿脚步,不由问道:“那……那是什么?”
    蒋亭欢也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道:“是你们家隔壁的周大娘家在烧纸呢吧。”
    “烧纸?”枝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烧什么纸?”
    “周大娘的婆婆前几天不是死了嘛,”蒋亭欢数着日子:“今天应该是头七了,按理来说,死者的魂魄今夜会回来的,所以就有家人烧纸的风俗。”
    此时恰好一阵凉风吹过,枝枝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声音有些颤抖着问:“死人会……会回来?”
    “是啊。”蒋亭欢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娘之前不是也去世了,你不知道有这风俗?”
    枝枝确实不知道,她那时伤心得太过,连母亲的后事都是村里人帮忙操办的,后来来了鸡鸣村,便更没有机会祭拜母亲了。
    枝枝看了眼这阴沉沉的天色,心里毛毛的,她连忙拽了蒋亭欢的衣服,慌乱道:“那……那我们快回去吧。”
    直到回到家,枝枝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她想着晚上吃完饭就早些睡,这样就感受不到外面的动静了。
    然而林氏回来却没有做晚饭,她跟枝枝和谢翼道:“村头吴嫂子突然发高烧了,她年纪大了家里也没个照顾的人,我寻思晚上去帮忙照料着,可能不回来了,你们晚上早些栓门。”
    她说完把谢翼拉到一边,悄悄道:“枝枝出去玩了一天,心情肯定好了不少,你赶快找个机会再跟她道个歉,我可不想再看你们俩怄气了。”
    说完不等谢翼回话,就进屋收拾了东西要走了,临走时告诉枝枝:“我来不及做饭了,你们要是饿了随便弄点东西吃吧,晚上别乱跑,早些睡。”
    枝枝乖乖地应下来,待到林氏走后,她却没有下厨房,下午在林子里吃了不少野果子,这会儿并不饿。
    至于谢翼么……他从来不吃她做的饭,枝枝也没打算给他做了。
    何况他若是真饿了,会自己下厨的。
    枝枝随意洗漱了番,便吹熄了灯上床睡觉了。
    秋夜风大,晚风呼呼吹着窗子,窗纸吱吱呀呀地响,黑夜的冷风像野兽一样发出呜呜的声音。
    枝枝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却怎么也没有睡着,想着傍晚蒋亭欢说的什么头七,又想起那暮色中依稀的火星子,她往被窝里缩得更紧了。
    平日里她和林姨同睡这间屋子,虽隔着一道帘子,却离得不远,每每还能听到林姨入眠时平稳的呼吸声。
    可今晚林姨不在,枝枝一个人睡在这间屋子里,就更害怕了,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藏匿着多少看不见的东西。
    若是真如蒋亭欢说的那样,今夜头七,隔壁周大娘死去的婆婆的魂魄会回来,他们隔得这么近,两家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枝枝都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忙往被子里钻了又钻,身体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外面又刮起一阵大风,呼哧呼哧摇晃着窗子,房门也“吱呀”一声被吹开了。
    枝枝的心跳瞬间停了一拍,几乎是同时间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犹豫了片刻,她偷偷从被子中探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外面。
    门外带进来一阵微风,吹得她床前的帘子微微晃动了下,枝枝瞳孔倏的紧缩,看到那晃动的帘子后面,有个黑色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枝枝蒙着被子叫出了她有史以来最大的嗓音,几乎是同时间,屋里的油灯燃起,光亮照射着整间屋子。
    谢翼撩起帘子一脸无奈:“喂,鬼叫什么呢!”
    他也是无语,明明等着枝枝做晚饭,却没想到这丫头自己不吃饭就睡了,他饿着肚子在床上躺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过来找她。
    却听见她叫这么大声,活似吓了一跳。
    枝枝听见熟悉的声音,才小心翼翼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到帘子后面的是谢翼,她气急道:“大晚上的吓唬谁呢?”
    差点被他吓得命都没了,这人走路都不带出声的。
    谢翼也没好气道:“你还吓我一跳呢!”
    方才叫那么大声,大晚上的怕是四周邻居都能听见。
    他抱胸看着她,干巴巴道:“喂,我饿了。”
    枝枝睨他一眼,一脸怀疑道:“你……不是不吃我做的饭吗?”
    谢翼一时语塞,顿了顿,道:“让你做你就做,说什么废话!”
    枝枝沉默地盯了他半晌,恰好自己也饿了,吃的那几个野果子不顶饱,她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打开堂屋门栓的时候,枝枝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谢翼,咬了咬唇:“……哥哥,你能不能陪我去厨房?”
    虽然刚才只是虚惊一场,可这会儿枝枝还是害怕,大晚上的她也不敢一个人去厨房。
    谢翼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小丫头片子又在想什么呢,平日里也不是没有半夜下厨做宵夜的时候,这会儿怎么又害怕上了?
    “那我不去了。”枝枝看谢翼一脸嫌她麻烦的样子,索性收回了开门的手。
    谢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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