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晃了下头,道了句“早点休息”,扶着楼梯扶手上了二楼。
    江淮离枯坐在原地。
    天边不知何时翻起一线鱼肚白。
    他眯着眼,端着酒碗的力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砰——”地一声,从未习武的他竟生生将酒碗捏碎。他的手掌被裂口划破,温热的血液混入小半碗没有倾洒的酒液里。
    江淮离慢慢将这小半个碎碗贴到唇边。
    他将碎碗压实在唇上。
    裂痕划破唇畔,渗出大滴血珠。
    酒水混着血水被他一并饮下,如同饮尽十载苦痛。
    -“是我对不起太子殿下,就算到了九幽黄泉,这罪孽也洗刷不清,乂儿,乂儿,你……你……”
    -你一定不要再步为父的后尘,要看清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江淮离想了整整十年,终于彻底补齐了李不言留给他的这句遗言。
    第八十八章 说服平王。
    第二天,慕秋是被郁墨喊醒的,屋外天光大亮,她捂着宿醉后胀痛的头,询问江淮离现在在何处。
    郁墨润湿帕子搭在她脸上:“酒楼掌柜说他和他的侍卫在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慕秋瞬间清醒,一把坐了起来:“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慕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她昨晚告诉江淮离真相,是为了争取他临阵倒戈。
    只可惜,现在江淮离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表态,她也无从得知他的态度。
    洗漱过后,三人坐着酒楼掌柜请来的马车回到慕府。据掌柜说,这是江淮离在离开前安排好的。
    进入书房,郁墨将机关匣子递给慕秋,慕秋取出钥匙开锁,检查放在里面的账本。
    确定账本没有疏漏,三人都松了口气,没白忙活一晚。
    郁墨懒洋洋趴在桌面上,侧着头,好奇问道:“昨晚上你和江淮离聊了些什么?”
    简言之竖着耳朵偷听。
    慕秋没有透露江淮离的身世:“没聊什么,他和我说卫如流被关在刑狱司的北暗牢里。”
    “北暗牢!”简言之惊讶。
    “北暗牢?”郁墨疑惑。
    简言之急得挠了挠头,刚想向郁墨介绍北暗牢的凶险可怕,想起慕秋就坐在旁边,连忙改口,挑着好处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卫如流被关在那里也好,不用受什么皮肉之苦。”
    郁墨眯了眯眼,听出不对来。
    没等她开口询问,简言之先一步转移了话题:“江淮离这个人……我有点看不透他。”
    简言之纳闷道:“他是江时的义子,但从扬州到京城,不仅没有害过我们,还屡次出手相帮。他做的事情和他站的立场是完全矛盾的,江淮离到底在图些什么呢?”
    “他有可能什么都没图?”郁墨与江淮离接触得比较多,她揣测道。
    简言之来了精神:“为什么这么说?”
    郁墨摇头:“一种直觉吧,我总感觉江淮离不像是个坏人。”
    简言之皱了皱眉,下意识要反驳郁墨,可转念一想,江淮离还真没做过什么坏事。
    “我也觉得江淮离不是坏人。”一直沉默的慕秋突然插话,“立场是由身份决定的,但一个人的品性还是应该看他做了些什么。”
    “算了,不纠结这个问题了。”简言之无奈摊手。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去争取平王的帮助。
    两日后,郁墨说服了郁大老爷。在郁大老爷的牵桥搭线下,简言之扮做八十岁卖菜大爷,慕秋扮做卖菜大爷的十八岁孙女,齐齐混入平王府,见到了人近中年的平王。
    平王是在书房见他们的,他穿着一身舒适的冬衣,威严有余而亲和不足。
    等他们行完礼,平王才收回审视的目光,平静道:“坐吧。”
    慕秋和简言之在他对面的空位置落座。
    平王没有拿捏他们,开门见山道:“本王下午还有别的事情,你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简言之看向慕秋,这次他过来主要是陪同,真正与平王谈判的还是慕秋。
    “王爷果然如传闻般直率。”慕秋赞道。
    她没有耽误时间,赞了一句便直接进入正题:“王爷可猜到了我们二人今日的来意?”
    “你们想求本王助你们一臂之力救出卫如流。”
    慕秋回道:“这只是其中一个来意。”
    平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愿闻其详。”
    “王爷应该听说过,卫如流身上有一项罪名是谋害北凉使臣沮浚。”
    “听说过。”
    “沮浚不是卫如流杀的,是王爷派人杀的。”
    慕秋微微一笑,语气一如方才那般淡定,平王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神色却变得愈发严肃冷厉,简言之注意到这一幕,心里暗暗为慕秋捏了把汗:这话说得也太放肆了。
    慕秋接下来的话更加放肆。
    “您将卫如流的真实身份告诉沮浚,利用沮浚,将卫如流的调查目光引到江安和端王身上。”
    “随后,您派人去杀了沮浚,想要拿走沮浚身上的账本。”
    “可惜的是,您的人没有找到账本,调查了几日,才发现账本被北凉侍卫那飞翮偷走了,于是您派了四名死士去截杀那飞翮。但这一幕无意间被简言之撞破,于是兜兜转转,账本落到了我们手里。”
    这便是沮浚身死的真相。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平王计划里的一环。
    简言之听得头皮发麻,担心平王会因此动怒,可令他意外的是,平王居然鼓起了掌。
    “很精彩的分析。”
    平王赞叹,直接承认下来。
    “你说得全都对。”
    “但你今天悄悄来见本王,应该不是想把本王供出去救你的未婚夫吧。”
    “当然不是。”
    慕秋绷紧的后背悄悄放松下来。
    “沮浚这个人在臣女看来早就该死了,他死在谁手里并不重要。”
    这样背叛了同僚、背叛了国家的人,让他回到北凉继续锦衣玉食,那才叫天大的讽刺。
    平王的手下将他一刀毙命,都是便宜了他。
    所以慕秋没有必要将平王供出去。
    再说了,她上面提出的那些都是她的推测,虽说推测得与真相八.九不离十,但她可没有证据证明。
    慕秋继续道:“卫如流身上的罪名是谋害沮浚、通敌叛国,要洗刷这两项罪名救出卫如流说难也不难,真正难的是怎么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重演。”
    平王闻弦歌而知雅意:“所以你找到本王,是希望与本王联手对付江时和端王?”
    慕秋点头:“是。”
    只有解决掉江时和端王,才能一劳永逸。
    仅凭卫如流一人查到的东西不足以对付端王和江时。
    要是再加上平王手里的东西呢?
    平王野心勃勃,早在很多年前就有谋夺储君之心,拦在他面前最大的敌人是端王,而端王身后站着的是江时和江家,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
    他能查到沮浚,查到十年前山海关大战的内情,足以说明他的情报力量并不比卫如流差多少,所以他手里的东西一定够份量。
    哪怕不能完全扳倒端王和江时,慕秋相信借此也足以从他们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块肉,令他们大伤元气,短时间内自顾不暇!
    平王笑了笑,笑声里不带什么讽刺,却像是在点破慕秋的天真:“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本王为什么要帮你?”
    他没有必要现在就去和江时、端王对着干。
    岂料慕秋听到他的问题,不仅没有泄气,反倒精神一震。
    她当然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平王,只要平王愿意去问一句“为什么”,愿意往下听她的劝说,那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局面。
    慕秋问道:“王爷觉得江时可怕吗?”
    平王直率评价:“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满朝文武中找不出比他更可怕的存在。”
    “王爷说得对,臣女也是这么认为的。”
    慕秋并不否认这位敌人的强大。
    “江时是端王的表兄,两人是政治上的同盟,要想对付江时,就必须对付端王;同理,要想解决掉端王,也必须一并解决掉江时。可他们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皇后嫡出,两人联手之下,朝中何人能挡其锋芒?”
    不等平王接话,慕秋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卫如流不能,王爷也不能。”
    平王皱了皱眉:“你是想说,只有本王与卫如流联手,才能有一线胜机?”
    “难道不是吗?”慕秋镇定问道。
    是。
    平王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他无法反驳。
    气氛酝酿得刚刚好,慕秋迅速解下别在腰间的宝刀,两手平举奉到平王面前:“臣女与王爷有共同的敌人,如今愿将刀刃亲手奉上,助王爷铲除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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