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这场历时整整十一个时辰,几乎横跨了一天一夜,几度反转的庭审,终于结束了。
    可它造成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这场庭审有太多见证者,在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捂不住,当这些事情传开,整个帝都,甚至整个大燕,都会引发一场极大震动。
    官员们陆陆续续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刑部衙门。
    皇后身体不适,几乎昏迷,与建元帝一并回了皇宫。
    刑部尚书和刑部左侍郎急吼吼跑去牢房。
    沈默跟着京兆尹回去解救沈潇潇等人。
    就连慕大老爷,也不知什么时候和简老爷、郁大老爷等人勾肩搭背离开。
    短短时间里,衙门就只剩下了卫如流、慕秋、简言之和郁墨四人。
    “回去吗?”郁墨左看看,右看看,第一个开口提议。
    “回哪儿?”简言之问。
    慕秋说:“回卫府?”
    卫如流摇头:“我想吃面。”
    简言之爽快点头:“行啊,这一天下来,我才吃了一个炊饼,早就饿得没力气了。”
    郁墨抱着剑,率先往外走去:“现在正好是吃早饭的时辰。”
    简言之连忙跟上:“谁说不是。”
    慕秋扶着卫如流,与他慢慢走在后面:“去刑狱司门口的那家面汤铺子?”
    卫如流笑了笑:“没错,我在暗牢里,时常想念那家的面。”
    慕秋提取重点:“时常想念面?”
    卫如流眼里晕上笑意。
    那抹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终于跃上他的眼角眉梢。
    “最想念陪我吃面的人。”
    简言之和郁墨竖着耳朵走在前面,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加快了脚步。
    ***
    自从刑狱司出事后,就很少有人经过这条巷子,面汤铺子的生意要比往常冷清许多。
    即使如此,老夫妇还是早早支起摊子,一人擦桌子一人揉面。
    卫如流一行人走过来时,老人便注意到他们了。
    老人惊喜道:“卫少卿,您出狱了!?”
    这位刑狱司少卿经常会来铺子里吃面,起初老夫妇还有些畏惧他,但与他接触多了,老夫妇意识到他并非像传闻中那般嗜杀,对他的畏惧之情淡了许多,偶尔也会鼓起勇气与他搭上几句话。
    卫如流点头:“是,给我们来六碗面,每碗里都打两个鸡蛋。”
    老人笑得脸上皱纹舒展:“好嘞,您稍等。”
    面条很快煮好,老人给他们加的料很足。
    带着烟火气息的雾从碗里升腾而上,卫如流端了两碗到自己面前,又给简言之分了两碗,慕秋将筷子分给众人。
    吃完面,郁墨和简言之默契告辞。
    折腾了那么久,他们得回去补觉了。
    慕秋付好面钱,转头看站在她身侧的卫如流:“回卫府?”
    “好,我困了。”
    “那就好好睡一觉,睡到明天再起来。”
    卫如流摇头,看向皇宫方向:“现在,还不到安心睡觉的时候。”
    慕秋听出他的意有所指。
    端王和江时的罪证已经确凿,他们没有办法洗清身上的罪名,但是,他们高高在上了那么多年,能够甘心束手就擒吗?站在他们那条船上的人,譬如刑部右侍郎,又能够甘心认命吗?
    这帝都的势力想重新洗牌,势必还需要一场杀伐。
    而且,很快就会到来。
    慕秋牵着卫如流的手,没有勉强他:“我陪你回去眯会儿吧。”
    ***
    卫府外的禁卫军已经撤走,管家领着下人们候在门口,恭迎卫如流回府。
    跨过火盆净去晦气,卫如流简单梳洗一番,直接倒在床榻上,闭上眼睛,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陷入了熟睡。
    慕秋往香炉里丢了安神香料,她趴在床榻边,头枕着手,闭着眼睛小憩。
    一个时辰后,不用下人提醒,卫如流猛地睁开眼睛。
    待看清周遭环境和身侧的人,他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松弛。
    卫如流用手肘支起半边身子,侧躺着打量慕秋。
    她睡觉时很娴静,呼吸极轻,长而卷翘的睫毛垂落,碎发安静贴在额前,身形纤弱单薄,怎么看都看不出身体里居然潜藏有那么强大的能量,能在他深陷囹圄时周旋各方。
    可她确实做到了。
    卫如流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轻吻她的额角。
    温热从额间蔓延开,慕秋本来就只是在潜睡,这下自然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卫如流,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脖间蹭了两下:“什么时辰了?”
    “还早。”
    “再睡会儿?”
    “不睡了,我迟些要入宫,现在先送你回慕府。”
    卫府没有他在,留慕秋一个人,他不放心,所以还不如把她送回家里,有家里人陪着,总是好的。
    慕秋这下是彻底清醒了,她很干脆,点头道:“好。”
    有些事情她帮不上忙,至少不能成为卫如流的负累。
    等卫如流喝过一盏提神醒脑的浓茶,他穿上独属于刑狱司少卿的暗红色鹤纹官袍,一一系好扣子,别上腰带,再将弯刀插入腰间,随后,他亲自领了一队人马送慕秋回到慕府。
    到慕府时,沈默、沈潇潇、暗九等人正站在石狮子旁恭候卫如流。
    卫如流搂着慕秋的腰,托着她下马,他自己依旧骑在马背上,目光一一扫过自己的下属,确定他们每个人都平安无事,这才开口道:“你们如今尚未官复原职,我不以上官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以友人的身份,请诸位留在慕府守着,直至我从宫中回来。”
    沈潇潇、暗九等人果断应了。
    只有沈默有些犹豫:“老大……”
    卫如流猜到了沈默想说什么,提前打断:“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地方,需要有人替我守着。我在京中能信的人不多,只好把她托付给诸位,以除后顾之忧。”
    帝都如果乱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皇宫,他会亲自守在那里。
    但他也有他的私心。
    慕秋就是他的私心。
    沈默闭了嘴,郑重点头。
    “我走了。”最后这句话是对慕秋说的。
    慕秋紧了紧披风的领口,仰着脸朝卫如流挥手:“万事小心,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卫如流深深凝视她一眼,勒住马缰调转马头,策马向皇宫方向赶去。
    第100章 .完结章(中)捉拿江家。
    卫如流一到皇宫门口,就被禁卫军副统领接走了。
    “陛下在天牢里等着您。”
    卫如流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宫人,跟着禁卫军副统领向天牢方向走去。这一路上,他一直在观察宫中的情况,很显然,宫中已经开始戒严,几个利于伏击的死角都藏了弓.弩手。
    沿着蜿蜒的楼梯一路向下,行至楼梯尽头,视野开阔起来,阴暗潮湿的天牢彻底倒映入卫如流眼里,他和禁卫军副统领向火光最明亮的地方走去,在天牢深处见到了建元帝。
    建元帝没有穿龙袍,而是穿了身浅灰色的常服,正坐在火炉前烤火,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声道:“来啦。”
    卫如流没有向他行礼,只淡淡应道:“是。”
    “根据江淮离提供的线索,禁卫军已经从江家搜到了死士名单和私账。”
    建元帝指了指桌面,那里正放着两本册子。
    “你现在手里无人可调动,朕将禁卫军交给你。你在禁卫军的职权等同于禁卫军统领,需要调动人手,尽管吩咐副统领,他会配合好你。”
    建元帝慢吞吞站了起来,内侍要来扶他,被他挥退了。
    他站在卫如流面前,问:“这些年,你恨朕吗?”
    卫如流静静凝视着建元帝。
    眼前这位年迈的帝王,是他的皇祖父,曾经给予过他无上恩宠,也曾经将他打落入尘埃。
    作为一位帝王,建元帝有时昏聩,有时无能,有时软弱。
    作为一位父亲,建元帝坐视自己最疼爱的长子自尽,亲手算计已成祸患的三儿子端王,漠视五儿子平王。
    可是,建元帝依旧给了他一个机会,允许他借刑狱司的力量查找真相,并且有勇气将那些烂到骨子里的过往在臣民面前揭开。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我父母之死与你没有直接关系。”
    听到卫如流的回答,建元帝轻轻笑了。
    不说“恨”也不说“不恨”,看来这些年,一直是有埋怨的。
    “也罢。朕回去休息了,你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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