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云其实能想象小叔子添油加醋的本事,可以想见婆婆这一路来的心情,应该跟赶往酆都鬼城,向阎王报道是一样的。
    她没有被儿子活活吓死,都得夸一声洪福齐天。
    若真吓死在半路,这短命皇后的一生该如何书写?死因又该如何落笔?
    苏落云也是没忍住,只听小姑子讲了一半,就笑得是前仰后合,差一点笑岔了气儿去。
    韩瑶当时一路上被这母子二人气得不行,有理也讲不通,可是现在看嫂嫂笑得这么开心,她也后知后觉,觉得怪有意思的,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今天起来时有些不适,略微起晚了,还没去母亲那边请安,母亲的身子现在如何?”因为陛下还没有封后,所以落云对婆婆的称呼还没有改口。
    韩瑶刚刚从宗氏所住的建康宫过来,应该是跟宗氏请安了,她正好问问情况。
    韩瑶递给嫂嫂一杯酸枣汤,然后道:“还能怎样?等母亲看见了身穿龙袍的父皇,搞清楚了这一切都是真的,整个人都傻了。直到今天早晨时,还在问我,她之前是不是害了病,怎么整个人都恍惚着,总做成为皇后的美梦?”
    第114章
    听韩瑶这么说,落云又是忍不住一笑。
    不过韩瑶却幽幽叹口气道:“咱们家倒是喜事不断,可是我公公婆婆那里,却不甚安生。我婆婆虽然不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可也紧随其后,差不多前后脚被护送回来的。当时你和兄长护送母亲走了。我和归北在船坞等,可是前来相迎之人并不见公公……只一个驸马府的管事前来相迎,婆婆也不知听他说了什么,便行色匆匆地上了马车。后来我和归北也回了驸马府,却一直见不到公公。似乎他跟婆婆吵架了。昨天夜里时,婆婆突然泪眼婆娑地来找归北,说是公公要跟她和离,归北一听也是慌了,连忙赶去父亲的院子去劝公公。我一直等,也不见他回来。偏偏今早母亲又宣我进宫侍疾……这都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太上皇退位了,公公就不要婆婆了?”
    落云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了,赵栋将军居然要跟渔阳公主和离?不过她清楚,这对中年夫妻闹和离的缘故绝对不是帝位变更,渔阳失势的缘故。
    大约就是因为东平王当初挑拨赵栋,说了些有关他亡妻慧娘之死的隐秘。
    若真是王皇后当初为了女儿渔阳害死了慧娘,依着赵栋对亡妻的情谊,如何能忍?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多想有关驸马的家事,那建康宫里就有人传了宗氏的话,让落云赶紧过去一趟。
    于是韩瑶辞别了嫂子,出宫去了。而落云则换了衣服,给婆婆补请安康。
    不过到了宫里,原本以为经过大悲大喜之后,一定会卧床不起的婆婆,此时正精神振奋地立在铜镜前比量着衣衫。
    一看落云过来,不待她施礼问安,宗氏便挥手让她过来道:“你总算是起了,怎么入宫了,还添了睡懒觉的习惯?我虽然入了宫,可你父亲还没有宣旨赐我皇后之位的诏书。我听女官说,一般颁布诏书后,还会有诰命夫人觐见。那皇后的礼服倒是现成的,可是下午跟诸位夫人们吃茶的时候,却还是穿些常服好,只是我离京太久,都不知京城时兴什么样子了,你快来替我选选!”
    原本固执坚守自己衣着独特审美的宗氏,今日不知怎么突然松弛了昔日坚守,倒让儿媳妇帮她挑拣衣服式样了。
    落云不能失了礼数,赶紧跟母后请安之后,便开始帮她挑选内侍监送来的衣服。
    好在下面的人都是人精,听说宗氏入宫,便拣选着昔日王皇后定制好的衣服,再打听了宗氏的腰身尺寸,连夜改好了后才送来。
    当宗氏兴致勃勃地穿上了满裙摆蜀绣的裙子后,呆愣愣地看着铜镜里的影子。华衣锦裳,自是贵重无比,只是铜镜里的人已不再年轻,鬓间添白,眼角也爬上了皱纹。
    若是她年华正茂时,穿上这衣,该是何等光艳照人?
    一时间,宗氏心里又是替自己悲苦一番,她还以为自己迟早死在梁州那等穷乡里,没想到今日竟然等来了翻身的这一天……
    只是这一日来得实在太迟!
    如此一想,酸意上涌,宗氏忍不住又是哽咽哭出声来。一旁的宫人不知所措,只跪伏了一地,忐忑着自己哪里服侍不周。
    可是苏落云却了解婆婆纠结曲回的心境,走过去搀扶着她坐下,然后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帕替她擦拭着眼泪道:“这么大喜的日子,您若哭肿了眼睛,岂不是要被诸位夫人胡乱猜测?赶紧洗洗脸,装扮起来等着陛下的册封诏书吧。”
    如今宗氏一朝得偿夙愿,也是心情大好,对儿媳妇的话,言听计从,赶紧梳洗装扮起来。
    她一边换穿,还一边兴致勃勃地跟落云闲话:“当初我见你父皇的时候,就觉得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绝非寻常样貌,就算有别家公子来求,我也一心认定了他。只是后来我疑心自己看错了人,现在才知,你父皇是厚积薄发,这等龙运须得中年再享!”
    落云嫁入王府这么久,第一次听见婆婆一脸喜气地这么夸赞公公。
    不过也难怪,如今宗氏不但重回魂牵梦绕的京城,居然还是堂堂一宫之后,如此心境谁人能懂?
    她这边欣喜准备着,殊不知在御书房里,韩临风与他的父皇正有一场争执。
    原来韩毅迟迟不发册封皇后的诏书,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并不想册封自己结发妻子宗氏为后。
    倒不是他被后宫里的佳丽迷了圣心,有了心尖的娇宠,想要换人。
    这就是老夫老妻之间的一股子经年怨气,若是封她,虽然应当应分,却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想着他从梁州出来时,宗氏就因为不同意,跟他吵得几场嘴,韩毅走的时候也是带着一肚子的气。
    如今韩毅称帝,看着昨日宗氏见自己时低眉顺眼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若是顺顺利利给她封了后,她岂不是太过得意?
    看看儿子的媳妇落云!明知京城危险重重,却还不远千里冒险带着人来给儿子送信,这才叫夫妻呢!
    可是他这个结发老妻呢?半点夫妻间的牵挂都没有。反倒是自己称帝之后,派人请她回京,还能把她吓个半死不活!她心里可曾记挂自己半分?
    两厢对比,愈加叫他心中不忿。韩毅心里始终憋着一口郁气,便打算在名分上刁难一下宗氏,给她个贵妃的头衔便是了。
    他把这个打算说给了儿子听,韩临风却皱眉迟疑道:“父皇,后位可有属意人选?”
    韩毅摇了摇头,淡淡道:“如今充盈后宫的女子,大都出身世家,自朕登基以来,国库空虚,这些世家们掌握着大片土地,可是借口连连,赋税却一直征不出来,他们这是打算刁难朕,给朕脸色看了。这个时候提拔了他们进献的女子,倒是显得朕怕了他们!”
    韩临风明白父皇的意思,便开口道:“既然如此,请父皇还是册立母亲为后吧。这样一来,后位有人,也省得有心人的惦记,少了些朝堂口舌。”
    韩毅岂不知后位空虚的祸患,他又是叹了一口气:“若是你的亲娘还在就好了……”
    那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始终是韩毅心里触不得的痛。她若还在,韩毅必定要赏赐她无上荣光,为她正名。
    不过韩临风听了,却低声点醒了父皇:“父皇要知,我的亲母乃是异族,又是妾位,就算还在,封赏也要有度。她在世时,父皇对她宠爱有加,而母亲也不曾太为难她。她此生虽短,可是同其他进献大魏,被当作玩物的女子相比,已是无憾。母亲一直为父皇心悬,在梁州日夜难安。如今她好不容易回了京城,父皇若是下了这样的诏书,我怕依着母亲的性格,必定要郁郁大病一场……她到底是父皇您的结发之妻啊!”
    韩临风如此给宗氏求情,除了不希望后位空虚生出什么变故之外,余下的便都是为人子之情了。
    亲母过世得早,宗王妃虽然对他疏于管教,却也不曾做过苛待他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她肯让他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让韩临风可以以嫡长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继承世子之位。
    虽然这里也有宗氏自己的小算盘,可韩临风却很感激这一份厚重的人情。
    所以他对母亲宗氏虽然爱意不足,却一直有着敬意,对待宗氏的一双儿女也是尽心爱护,很有长兄的样子。
    现在父皇对母亲有了微词,他这个做长子的必须要出言劝谏,免得后宫家宅不宁。
    韩毅心里也清楚,一旦称帝便抛弃发妻,会落得怎样的名声。
    那宗氏就算一身毛病,也算与他相识于微时,此时刚刚称帝就不给发妻脸面,恐怕不会为外人所理解。
    别说外人了,夫妻之间的经年积怨,恐怕就连儿子也不会理解。
    他想了想,长叹一声:“罢了!”
    然后皇帝提起笔来,写下了封后的诏书,封宗氏为端宁慈贤皇后,让太监拿去健康宫宣读。
    此号“端宁慈贤”,自然不是因为新后匹配这四样美德,就跟五行缺失一般,给她从封号上补一补,另外也有敲打之意。
    不过他只给了宗氏的皇后封位,而六宫之权,却并未交给宗皇后,而是借口皇后身子羸弱,暂不宜掌管六宫,由宫中掌事女官代管。
    韩临风知道这是父皇能做的最大让步,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不过宗氏在接旨时,听闻了自己只有皇后封号,却无统领六宫之权时,腾一下子就站起了身来,想要冲入御书房跟陛下问个究竟。
    跟着宣旨太监过来的一位宫里的老嬷嬷施礼开口道:“恭喜端宁皇后一朝受封,奴婢姓周,太上皇在位时负责教导宫妃礼仪的女官,受陛下之命,协理皇后熟悉宫规礼仪。”
    皇后身旁从北镇王府而来的盛妈妈挑眉开口道:“堂堂一国之后,一举一动便是宫中典范,何须跟宫嫔一般学习?”
    周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见惯了宫妃们的起起落落,而且她跟御书房伺候的老太监也别有交情,老太监来传达陛下的差事时,还特意点了点她,说陛下其实并不愿立自己的发妻为后,似乎这夫妻二人以前也口角不断,关系并不融洽。
    所以陛下派她来使这趟差,显然是要规正新后的言行。
    周嬷嬷心里有了底,说起话来也能拿捏分寸了,听闻了盛妈妈之言,她连眼皮都没抬起一下,只板板说道:“陛下怎么嘱咐奴婢的,奴婢便怎么做。只是宫里不比寻常的府宅子,光是宫殿与宫殿之间的路程就甚远。皇后若想要觐见陛下,可提前半个时辰通禀,得了陛下的回信再去。若是不打招呼便去,恐怕会与寻陛下问事的文武官员碰个正着,反倒耽误了皇后娘娘的时间。”
    宗氏在做王妃的时候,也曾经给儿媳妇派娶了嬷嬷教导规矩。没想到自己被封为皇后的第一天,陛下就给她立起规矩来了!
    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今非昔比,确实是国事缠身,所有她只冷冷对周嬷嬷道:“行了,你若无事,便退下吧,我须得用你时,会命人叫你的。”
    周嬷嬷没有吭声,施礼之后,便低头退下。
    不过宗皇后也没有急着去面见陛下,讨要协理六宫的差事。
    毕竟夫君已经称帝,她总要给陛下面子,而且她先前的确也病了。等过几日,缓了旅途的乏累,再去要权也不迟。
    眼下,最要紧的是一会有各府的诰命夫人要前来觐见她!
    想着以前竣国公府对她父亲的陷害,还有跟女儿退婚的羞辱,宗皇后恨得牙根都直痒痒——待会见了那竣国公府的老虔婆,她若不给些厉害,这后位就是白坐了!
    这么想着,宗皇后倒是精神为之一抖擞,准备好好地与京城的旧友新交们好好打个照面。
    落云也前往建康宫庆贺了母亲为后。她行了叩礼后,便跟母后说了说京城的现状,倒是用心提点了一下母后:“母后,我们毕竟从梁州刚刚折返回京,父皇也需要围拢旧臣,让他们帮衬国事。那竣国公夫人因为先前得罪了我们,心内已经是惶恐不安,之前还来我宫里负荆请罪过……您再见她时,就不要去为难她了。”
    宗皇后一听倒是冷笑开了:“那个毒妇人,差点害得我宗家家破人亡,难道她不要脸面地跪一跪,我就要轻饶了她?”
    苏落云轻声道:“万事从长计议,那妇人虽然可恨,可竣国公府满门是经年的乌衣子弟,又是战乱里保护九皇子遗孤的有功之臣。若是受了薄待,对陛下的名声不好……”
    还没等落云说完,宗皇后却不耐烦道:“行了,我虽然离开京城多年,可也是从官宦家里走出来的,难不成我是乡下不懂事的婆子,须得你事事来教?”
    看婆婆动怒,落云自然不好再劝下去,于是见好就收,起身告辞离去。
    盛妈妈一边给宗皇后插着凤钗,一边低声道:“这就是太子妃在梁州府里掌管公中,惯出来的毛病,竟然都管到皇后的头上来了!依着奴婢看,那陛下真应该将那周嬷嬷派到她跟前,让她学学规矩!”
    宗皇后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现在心情好,许多的小事也不计较了,至于落云方才劝她的话,饮了几口茶,便也忘得干干净净了。
    再说落云,自知如今身份有别,总不能像以前在梁州府宅时,没大没小的回呛着婆婆。
    如今这宫里,全是太监宫人,总不能让人看了闲话去,所以她也决定不要自讨没趣。
    在婆婆大摆宴席招待各府女眷的时候,她正好可以借着身有不适的借口,独自躲了清闲。
    不过这日她在自己的宫里也要见一见旧友客人,不过并不是什么名门贵胄,而是自己昔日的好友,陆家的小姐陆灵秀。
    因为陆小姐当初所嫁的夫君乃是六皇子的侍卫吕应。
    所以在宫乱平息之后,陆灵秀的夫君也跟着受了牵连。
    如今王皇后和六皇子已经被褫夺了封号,都被囚禁于宗人府。
    依着太上皇,曾经的魏惠帝的意思,新帝并没有将这对母子处死,只是这母子的余生都要过着阶下囚,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过六皇子一党却没有姑息的必要,一时间,京城里许多六皇子的亲信都被抓入了监狱之中。
    而陆灵秀的夫君吕应也被算作了皇子亲信,一并定成死罪,入了天牢。
    陆灵秀也是费了好大的周折,请托了父亲的人脉,这才给太子妃递了话,希望太子妃看在二人昔日友谊的情分上,救她夫君一命。
    苏落云接了信儿之后,才知好友的处境,也立刻跟韩临风求了情,说出她与陆灵秀二人的情谊,希望韩临风能网开一面特赦了陆灵秀的夫君。
    毕竟一个小小的侍卫,不过是听差办事,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是生是死,也是上峰一句话的事情。
    韩临风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不过却有意无意的拿话试探落云,问那陆氏公子还有没有给她再写过信。
    苏落云知道,自己这位看似豁达磊落的太子夫君偶尔也会冒一冒小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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