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渐渐也觉察到了他们心中的疑虑和防范,心里便有些气恼。
    谢珺从入座起,眼神就一直胶着在她身上,看到她蹙眉立刻警觉起来,悄悄扫视了一眼周围,心头顿时了然,忙亲自破了一只石榴,笑着掰开分与众人,道:“京师语曰:‘白马甜榴,一实直牛。’1,诸位甚少来京,想必没听过。今日承蒙长公主厚爱,得此美味,可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
    众人不好推辞,只得接受,有人尝了一粒便停不下来了,这才明白他所言非虚。
    谢珺又破开一只,吩咐人送来水,仔细洗净手后剥了一半,用水晶碗盛着让人送去给怀真品尝。
    怀真也不避讳,笑着望向他道:“三郎费心了。”
    众人先前还连声称赞这里的石榴无比甜美,此刻却只觉得能酸掉牙,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恨不得齐齐离席给他们腾地方。
    不一会儿,尚书仆射田复带人来宣诏。
    怀真正欲起身跪接,田复却当先一步跪了下来,将诏书捧到她面前道:“陛下有令,请长公主殿下亲自宣诏。”
    众人都是满腹疑窦,只有怀真悄悄红了脸,知道李晄是故意捉弄她。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回绝,只得接过来,款步走到香案前朗声宣读。
    诏书内容颇多,但第一条是正式为他们赐婚。里面很多溢美之词还是她自己选的,这会儿硬着头皮读才知道有多尴尬。不过谢珺却听得心花怒放,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旁边了。
    第二条则是为兴卫军正名,使其成为名正言顺的朝廷边军,但是命令规定了骑兵和步兵的人数。
    第三条是为谢珺封官加爵并赐田宅奴仆及绢帛金银若干,麾下军将皆有封赏。
    刚宣读完毕,就见一队宫役抬着数十口沉甸甸的黑漆祥云纹箱笼过来了,里面满满当当皆是金银财帛。
    另有精良武器若干,战马千匹,重甲千副,等到朝廷安定后便派人送至大营。
    众将俱都激动不已,齐齐拜倒谢恩。
    之前他们唯恐朝廷不承认他们的功绩,又怕主帅兵权被虢夺,更怕朝廷使什么阴损招数,没想到竟这么痛快,忽然便觉得这个新皇帝也还凑合。
    **
    寺中备了斋饭,众人都被领去用饭并休憩。
    谢珺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便被一名小黄门唤走了,带着他穿过数重院落,最后将他领到了一片火红的枫林边。
    林外停着怀真的仪仗,路口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皆是她的亲卫。
    大伙儿甫一看到他,都齐齐拱手道谢,谢珺忙一一谢过,跟着婢女进了林子。
    林中空地上搭着一座精美的紫丝帐缦,看到帐顶熟悉的旗帜,他的心顿时滚烫起来。
    竹笙和桃枝掀帘子而出,行礼问安后,先恭喜他平步青云,然后才含笑望着帐中道:“殿下等候多时了,大将军快请进吧!”
    前世他官拜大将军时已经三十有六,没想到这一世竟提前了十年多。这是上天的眷顾吧?
    他长吸了一口林间清冽的空气,掀开帘子自行走了进去。
    帐中分为内外两间,外边静悄悄的,里面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轻轻唤了一声,“泱泱?”
    “进来吧!”是他熟悉的声音和语气,带着独属于她的甜润和娇媚,不像在外人面前时那样端庄客套。
    怀真正在卸妆,听到脚步声时回眸一笑,柔声道:“夫君总算回来了,让人家好等。”
    谢珺愣在原地,握着帘幔的手有些发僵。
    繁复华丽的礼服已经换下来了,就挂在边上的木椸架上。
    她此刻仅着轻软的罗衣,曼妙玲珑的曲线在薄衫下若隐若现,发髻半解,一把青丝如流瀑般直没腰际。
    她的秀发黑亮浓密光可鉴人,但并不柔软,而是像她的人一样带着一股刚硬的劲头。
    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在她身后屈膝跪下,把脸埋在她背后浓密的秀发间,嗅着独属于她的体香,一时间有些沉醉其间。
    她应该是换了熏香,与昔日相比肃穆庄重了许多,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怀真放下牙梳,背过手去抚摸他的面颊,声音里有些怜惜,“又瘦了许多。”她捏了捏他的愈发明显的下颌骨道。
    “泱泱,”他心头有点堵得慌,挨着她的手掌蹭了蹭,“我说入秋后便能相见,我做到了,是不是?”
    怀真缓缓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吻了吻,深情地端详着他,柔声道:“是,你做到了。三郎最是信守承诺,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她的香软的手臂轻轻搭在他颈上,撒娇般仰着脸道:“三郎,你多久没抱我了?”说着似有意似无意地瞟了眼旁边的锦榻,幽幽道:“你都不想我吗?”
    谢珺立刻心领神会,只觉得血脉贲张浑身燥热。
    他忙舔了舔干燥的唇皮,将她抱起来连声道:“想,我天天都在想。”
    “怎么想的?”她螓首微仰,眨巴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追问道。
    他有些羞涩地垂眸低笑着,“你知道的……我会去梦里和你团聚。”
    “什么梦?”她将手肘撑在他肩上,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的耳根子立刻红透了,喘了口气道:“你明知故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抬起一根纤指,在他胸膛上戳了两下,“我又不能变成一只小虫子,钻到你心里,哪里会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
    “你走的时候送我的礼物……我时常都会翻看,自然就……就会时不时重温鸳梦。”他红着脸道。
    “既如此,想必夫君应该获益良多,技巧也会有所精进吧,那我可得好好考一考。”她落落大方道。
    谢珺哭笑不得,抱着她边吻边走到了榻前,“为夫定当尽力,不让泱泱失望。”
    他将怀真轻轻放在榻上,俯身想要替她拆解发髻,怀真笑着推开他的手臂道:“不急,你先自行宽衣吧!我要先检查一下,这段时间有没有再添新伤。”
    谢珺心里激荡地厉害,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拼命压抑着悸动。
    怀真斜倚在隐囊上,满眼含笑,温柔地注视着他有条不紊地宽衣。
    仅余内衫的时候,他的耳根微红了一下,捏着衣带的手顿住了。
    她知道若是暌违太久,他便会变得青涩生疏,羞于展示。
    可她就喜欢他此刻笨拙无助的样子,只有这种时候,他被苦痛侵蚀过的沧桑灵魂中才会焕发出残存的少年气。
    她将滑到胸前的秀发掠到了背后,朝她勾了勾手指,柔声唤道:“三郎,过来!”
    第147章 .吾爱怀真醒来的时候,帐外暮色渐昏。……
    谢珺听到这声娇软的呼唤,心头微微一荡,便不再挣扎,举步走了过去。
    他在榻沿坐下,倾身过去仔细端详着她,像是暌违百年终得重逢。
    其实也只是分别了半年多而已,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所以这段时间就变得无比漫长。
    这些时日来征战不休,他的气质变得粗粝冷硬了些。人虽然痩峭了不少,却并不显薄弱,反而愈发显得浑厚凝重,有种年轻男子所不具备的沉稳和威严。
    而她则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致,眉眼间的娇俏与轻狂逐渐消失,平添了几分的凛然和肃穆,令人无端生怯。
    怀真看到他眼中浮现出的不安情绪,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抬手轻轻摩挲他粗粝的面庞,指尖好奇地抚弄着他唇上新蓄的短须,眼角微翘,突然凑过来俯在他耳畔,呢喃道:“你蓄须怎不和我商量?你不知道我最怕痒吗?”
    谢珺不禁失笑道:“你若不喜欢,我回去就剃掉。”
    她笑得眉眼弯弯,勾着他的脖颈道:“那倒不必,如今这样子既威武又漂亮,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想到前世的现在她已作古,留他一人憔悴凋敝虚掷年华,便觉心痛不已。也许对逝者来说,最大的安慰便是生者能忘却一切重新开始,而不是沉湎过去难以自拔。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点,眼中蕴着万千柔情,纤指继续抚摩他的面庞,从眉骨一点点滑到鼻梁,再从唇角到下颌,痴迷专注地样子,像是在抚触着最心爱之物。
    他这一生都不曾被人如此珍视过,也不曾被人如此怜爱过,从前他只当爱是一个人的事,没有想过他的爱会得到同等的回应。
    他更没想过,得到爱人的回应竟是如此的幸福。
    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像是隔着皮肉在触摸他的灵魂,在搅动他的心防。他感到一阵晕眩和震颤,胸腔里满满都是她的清甜的气息。
    他渐觉迷乱,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衔住她粉润的唇瓣吞含着,声音微颤着道:“泱泱,我……我爱你,纵然你不是小虫子,你也一直在我心里,我们之间……没有变吧?你如今心愿得偿了,你……你还要我吗?”
    怀真满眼惊愕,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她正欲说话,却被他勾着舌尖深深吻住了。
    他的吻总是揉满了迷恋和温存,让她沉醉其间意犹未尽,她喜欢他那力道适中地挤压和吮吸,令她不觉心痒难当魂酥骨软。
    她曼声低吟着,在他的轻怜蜜爱中渐渐失了方寸,手指摸索着去帮他宽衣。
    轻软的内衫渐渐滑下,年轻鲜活的躯体逐渐浮现在眼前,她感觉到一股热切的欲望在胸腔里澎湃激荡,她相信他对她亦有同样激烈的渴望。
    “泱泱,泱泱!”身心相契的瞬间,他哑声唤着她的名字,忘情地吻着她眼角的泪水。
    怀真急喘着,双手不由得扣紧了他的结实的肩膀。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他的身躯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岳。他应该是凶悍野蛮令人畏惧的,可他偏生是最温驯儒雅的。
    她忍不住在想,他的本性究竟是什么?
    “泱泱……”他突然停止不动,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温声笑着道:“我做的不好吗?你居然走神了。”
    她挺身相就,换来他一声沉闷的吸气声,“三郎做得很好,但我可以做得更好。”她凝望着他染满欲色的脸,抬手拂去他额上的汗珠,勾着唇角笑道。
    他知道她又要使坏了,不由得头皮发麻,既期待又忐忑,忙搂着她缓缓翻过身,让她伏在自己胸膛随心所欲……
    **
    半晌之后,帐中终于归于平静。
    两人紧紧相拥,气息尤未平。
    怀真仰着娇红的面庞,笑着问谢珺,“你说我还要你吗?”
    谢珺闷笑着在她圆润的肩头啃了一下,闷声道:“要!”
    怀真躺在他臂弯里,拉过他的手摆弄着,眼波流转,声音柔媚入骨,斜睨着他道:“我可离不开你,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们是结发夫妻,要相扶到老的。”
    她想起了前世墓室中的空棺,转过头去吻了吻他的唇,柔声问道:“你不是想和我生同衾死同穴吗?”
    他极为窘迫,忙把脸埋进了她散落的青丝间,忸怩着道:“我……可以吗?可我如今有些担心,我怕朝中官员逼你抛弃我,更怕我会成为你的累赘。”
    “真傻,”怀真忍不住揪了揪他火烫的耳朵,嗔道:“你又不是平民百姓,你如今可是手握兵权的人,谁敢得罪你?朝廷逼反了一个雍伯余,正痛定思痛呢,哪里还会重蹈覆辙?”
    “他们大可以放心,无论他们怎么对我,我都不会起反心的。”他悄悄抬起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我不仅不会反,还会全心全意地为朝廷效忠,因为——吾爱吾妻。”
    怀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在那灼热痴迷的目光和撩人心扉的爱抚下,呼吸不觉紊乱起来。
    “三郎,你对我真好。”她由衷叹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我不是什么好人,”他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泱泱,我也作过恶,你不知道而已。我不想成为什么好人,我只想做你爱的人。我爱你,也爱你所爱的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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