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摇椅上躺着晒太阳,过了一会儿大膳房给萧屹送来了膳食,于是盛浺、云太夫人和关潜便一同出了屋。
    关鹤谣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扭身进了屋陪萧屹吃饭。
    除了他点的梅花汤饼,膳房还做了几样易消化的好吃食,有蟹黄豆腐、鱼云羹、蒸蛋羹,从食则是白糖糕和蒸饺。
    一揭开食盒,最显眼、也最香味扑鼻的自然是那道蟹黄豆腐。切成小方块的白豆腐一看就是府里自己做的,方才能这么颤呼呼的软嫩。豆腐尽数浸在色泽金黄的蟹黄浆汁中,关鹤谣尝了一小口,觉得这可能用的是她之前制的秃黄油。
    为了那一个“黄”字,便只取金秋最膘肥体壮的河蟹膏黄制作,没掺杂一丝蟹肉。
    拆蟹已然万分麻烦,还要用十成十的耐心熬制,充分释放出食材的味道。剔透的蟹油宛如流动的黄金,浸着沙沙粒粒的橙红膏黄,散出黄酒和猪油的丰腴香气。
    为了配得上这份堪称华丽的美貌,她特意找了细腻的小白瓷罐子装。可天知道她当时费了多大决心才将它们装罐,而不是马上将其挥霍掉,做成蟹黄拌饭、蟹黄锅巴、蟹黄汤包……
    只是看着萧屹现在满足的模样,当时的隐忍也算值得。
    关鹤谣又尝了一口鱼云羹,示意厮儿再喂这个。
    “这道鱼云羹起码要炖两个时辰呢,五哥趁热尝尝。”
    第153章 驴肉蒸饺、鱼云羹   “大哥,你瞧那边。……
    “鱼云羹”顾名思义, 是一碗仿佛鱼肉化作白云的浓稠羹汤。
    莹白鱼肉悬在奶白鱼汤中,又有缭绕热气,可不确实是一碗云雾?
    影影绰绰的云雾中, 火腿和香菇细丝若隐若现, 正如天边一抹倾泻的淡淡霞色。
    “别看这么小小一碗羹,做起来可麻烦了。”
    萧屹边吃,关鹤谣边在一旁与他说话。
    “为了借鲫鱼的鲜甜味道,便要先用鲫鱼煲出鱼汤,而后捞出不用。所以羹里的鱼肉其实来自胖头鱼肥腴的鱼头。”
    冬月里没有太多鱼, 可有鲫鱼和胖头鱼也足够折腾了。这两种鱼正适合做些暖身的炖菜和汤羹。
    鱼先下锅煎,以上好姜酒去腥的同时激出香味,慢慢炖出鲜牛乳一样的汤。而后加入拆成鱼云的胖头鱼肉翻滚, 便成了这道醇厚的羹汤。
    若是加入蒸熟切碎的猪脑,食补效果和滋味都会更好一些, 但是萧屹并不爱吃猪脑,这碗羹里就没放。
    关鹤谣很喜欢秃黄油、鱼云羹这类老派菜肴。材料种类很少,做法不算繁杂,根本不需要多高超的厨艺。只需怀着珍视食材和食客的心情耐心制作, 就能成就极致美味。
    这正是饮食一道的珍贵之处。
    “这道菜也很适合家里做,等我们把食谱也写出来。”
    萧屹点点头。
    关鹤谣其实已吃过昼食, 还是陪着他用了半碗鱼云羹, 而后她掀开小竹蒸屉, 笑道:“这个蒸饺你起码得吃一个,这是掬月包的。”
    弧度流畅,褶皱细密,一屉漂亮的月牙饺,如同一盏盏小月牙盈盈坠入凡间, 被人类占为己有。
    同样的师傅、同样的步骤,各人包出的饺子形状也不尽相同,掬月的手艺关鹤谣一眼就能认出。
    “小掬月包蒸饺可好看了,比我包的还好看,她真的在面食上很有天赋。”
    关鹤谣无不自豪和萧屹炫耀完,费力地用勺子子舀起一个。
    轻轻咬破薄且韧的面皮,泛着油花的肉汁潺潺流入口中。肉汁肥而不腻,妥帖地熨过喉咙,留下满口鲜香。
    她享受地眯起眼睛,“是驴肉蒸饺。驴肉滋养,能吃就多吃两个。”
    刚还让吃一个,这会儿又让吃两个,萧屹一如既往乖巧地点点头。
    诚然“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可他的喉咙被灼伤,此时吃真的龙肉也不算什么享受,不过是为了尽快痊愈努力进食。
    蒸饺又晾了晾,直到只剩一点点温热气才送入他口中,可多汁的鲜美丝毫没受影响。
    驴肉是北人常吃的肉类,掬月调的馅料和面皮却都是关鹤谣教的淮扬蒸饺方式,也算一个南北结合。
    关鹤谣道:“我把掬月也接过来住在府里了。你彻底好之前,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萧屹的眼睛亮得像是映了月亮。
    这必然要被人说闲话的,可他们现在根本不在乎。
    关鹤谣行事本就少受此世限制,一场火,更把她心中所有条条框框烧得灰飞烟灭。
    当着喂饭的厮儿的面,她轻轻吻上萧屹额头。
    “快点好起来,”她呢喃道:“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也有好多话想听你说。”
    *——*——*
    “郎君用完了昼食又睡下了,小娘子陪着他呢。”
    “我就看一眼。”掬月眼睛通红,“小娘子又哭了吗?没亲眼看见郎君醒了我不放心。”
    小九拗不过她,也知这小丫头担心得不得了,一听萧屹苏醒了便慌忙赶来。
    他把人领到卧房门口,掬月悄悄开了一条缝往里看。
    屋中浓重的药味遮住了原有的饭香,萧屹仍是趴着,而关鹤谣侧身躺着,小心又尽可能地挨着他。
    萧屹唯一那条完好的手臂揽住身边人,两人交颈而眠,呼吸静谧又安稳。
    就应该是这样的,掬月忽然想。
    虽然她知道这两人感情甚笃,可关鹤谣和萧屹几乎不当着她这样亲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这样。
    可是眼前这一幕,让她无端地坚信,无端地熟悉,无端地……想要哭泣。
    一片雪花落在手背,掬月像是被烫到,畏缩了一下。
    她抬头望天,怎么又下雪了……
    赶紧轻手轻脚合上门,她只想着给那两人挡住风雪,希望他们能永远这样相拥于一室暖意。
    *——*——*
    身心俱疲的关鹤谣和萧屹地睡午觉解乏时,宫里的家宴正到酣畅之际。
    殿内丝竹绕耳,官家数杯酒下肚,语气已有两分飘忽。
    “锦儿,你这两日可曾去看过那萧五郎?”
    赵锦正身跽坐,“回爹爹,还不曾去过。”
    月末,宫内将为官家五十大寿办千秋宴,正由他负责。
    是以赵锦最近一直滞留宫里筹备,忙得脚不沾地。听闻噩耗心急如焚,也只能派亲信去看望一番。
    “朕知你二人情同手足,你明日便出宫去看看,也免得悬心。”
    赵锦忙答“是。”
    “虽然三弟还未去看望,可爹爹赐下殿前司虞侯之职,这是天大的恩典。”
    赵铭开口:“况且火灾未有伤亡,而萧五郎得浴圣恩,百姓也颂爹爹英明,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没人能看出他此时恨意滔天。
    就算是为了安抚险些丧了子嗣的信国公府,他仍觉得里外里一算,萧屹平白捡了个好职差。
    殿前司在内为御前禁卫,在外则随驾护卫,重要非常。
    赵铭着实迷惑不解。
    爹爹不喜关皇后,更忌惮信国公府在军中威望,这些年一直有意无意削其势力,为何突然给了萧屹这样一个重要官职?
    “只是听说萧郎君伤得不轻,爹爹又恩准他修养至痊愈,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殿前司应卯。在这之前……虞侯一职岂不空悬?”
    赵铭眼光中一片孺慕,“圣躬安康为宗庙社稷大计,不容半分差池,是否——”
    官家摆手打断了他,“铭儿所忧,为父知晓。只是殿前司这个职位,给那萧五郎正正合适。”
    赵铭笑容微僵,未想到向来游移反复的官家这次如此坚定。
    “让他去殿前司,原因无他。”
    官家端起琉璃酒盏,漫不经心地和儿子解释。
    “只因朕能看出这萧五郎是至纯至勇之人。他既然能为救一稚童忘死奔赴火海,那倘若朕躬有难,他又当如何?”
    赵锦箸尖微滞,心头一片冰凉。
    这就是他的父亲,这大宋的皇帝。
    一个精致的利己者,一个纯粹的享乐者。
    到了第十世,赵锦觉得自己真正看透了他。
    哪怕他说这个官职是萧屹应得的呢?
    然而挚友险些送命,只换来更多送命的机会。
    赵锦虚望着殿中的金鹭炉,静静垂下眼帘。
    难得的是赵铭居然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宴后一同出宫的路上,不住与他攀谈。
    “三弟何须担心?萧……呵,现在该叫萧虞侯了。这次嘉奖不仅保他仕途无忧,还将他所有可疑形迹抹去,三弟理应高兴才是。”
    赵锦侧目,眼光在对方右臂上剐过,摊手苦笑,“无论小弟怎么解释,大哥仍是认定当时伤你之人是松澜,小弟已然无可奈何。”
    一如往常插科打诨的轻快语气,赵铭见怪不怪。只是想起那股火气恐怕没有机会发出去了,正想最后再刺几句——
    却是赵锦先变了脸。
    “就算是他伤的你,又如何呢?”
    赵铭震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是以清楚地看见嬉闹的光从这个弟弟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和今日天色一般的暗沉幽光。
    “大哥说的对。松澜现在是爹爹亲封的统领官,是百姓交口称赞的大英雄,谁会在乎他之前无意伤过什么人?”
    赵铭哑口无言。
    “大哥,你瞧那边。”
    下意识顺着他的手,赵铭看到了待漏院。
    那是皇子和朝臣们清晨等候上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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