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直接冲着傅湘本人去,凭傅湘的身手,他怕是讨不了好,白灵说,可这么一来,傅楼主本就对傅湘没什么爱护之心,有了这档子事,他为了给罗家一个交代,早晚会把傅湘交出去,且傅湘还跑不得,她跑了就是做贼心虚,可不跑又是死路一条,咱们得想个办法救救她才行。
    尹秋初闻此事虽然惊诧,但也很快就冷静下来,看向满江雪道:这事我们怕是不太好出面。
    满江雪点头:毕竟是傅家家事,我们又隔得这样远,的确不好出面。
    那该如何是好?白灵说,傅湘丢了少楼主的位子,还成了杀人嫌犯,如今除了我们,还有谁能救她?听闻罗家在金淮城是大户,两家联姻,却出了人命,罗家岂会善罢甘休?何况这事一经传出,城里流言四起,都说那傅夫人与傅楼主成婚多年却始终难有身孕,说不定也是傅湘从中作梗,动了手脚。现在她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若是不把这罪名洗清,以后还怎么在明月楼立足?
    尹秋沉思须臾,缓和了几分面色,说:傅湘境况虽不好,但短时间内倒是不必我们来替她操心,现在比我们更着急的人是梦无归,我猜她一定会有对策,只是这对策倒是难想。
    那人要对付梦无归,傅湘就紧跟着出了事,满江雪说,那么南宫悯那处就会很快猜到明月楼和梦无归有牵连,梦无归若不尽快解决这难题,她被动的处境就会更加雪上加霜,南宫悯定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顺势打压她。
    尹秋说:那我能不能和梦无归见一面?其实只要她告诉我那人是谁,一切就都好办了。
    满江雪说:没这么简单,只要你有所动作,那人就能及时察觉,他连芝兰的动向都这般了然于心,又何况你我?一旦被他发现我们要与梦无归联络,他逃走是小事,又对你下杀手才是防不胜防。梦无归一直拒绝和你相见,除了是想保护你的安危,同时也是想将那人稳住,否则早在魏城她就该见你了。这是个互相牵制的僵局,你和她谁都不能在明面上有何往来,那人躲在暗处盯着我们所有人,不论我们如何掩人耳目,总会有被他察觉的可能,所以不能轻易冒险。
    白灵听完她这番话,思索后也附和道:是啊小秋,你可以担心傅湘,我们都担心她,但你最好还是别出宫,你待在宫里都被叶师姐掳走过一次,外面只会更凶险。暗箭终究难防,哪怕师叔再是想护你周全,但若要发生什么意外她也不能未卜先知,所以你一定要待在师叔身边,尽可能不要落单。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尹秋叹息道,只是你走的时候傅湘安然无恙,可你回来的这几日,她会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如若换成以前,尹秋倒是不用太担心她,傅湘一向聪慧,又灵机应变,还在宫里的时候她就十分出众。但回到明月楼的这几年,不得不说傅湘其实变了许多,她不想当少楼主,却要为了梦无归强迫自己,她内心渴望父爱,但傅岑对她冷漠且严苛,父女俩之间没有半点温情可言。
    在这样的环境下待着,傅湘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开朗的傅湘了,她与尹秋见面时或许能做到有说有笑,但在明月楼里,她每日除了苦练心法,几乎不与旁人接触,也无好友往来。眼下这事来得突然,她一个人形单影只,要是只盼着梦无归出手相救,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摆在了眼前,尹秋不能出宫,便是去了金淮城也帮不了太大的忙,她自己还有可能再次遭遇不测,为今之计,也只能等着梦无归想想计策了。
    要是能和义父联系上就好了,尹秋说,梵心谷远离这些纷争,他是最适合替我们与梦无归牵线搭桥的人,就算我如今也对他有所怀疑,但也可以凭此事试探他究竟是不是那人,只是可惜
    满江雪拍了拍尹秋,安抚道:先放宽心,傅湘应当也有自保的能力,她至少不会因此丢了命,事情也没到完全束手无策的地步,暂时不必太过忧心。
    尹秋应了一声,愁眉不展地起了身,说:那我回房看看竹枝还在不在。
    她说罢,打帘行出了寝殿,白灵看了看她的背影,一头雾水道:怎么又提到了梵心谷?小秋还有位义父吗?
    满江雪噤声片刻,忽略了白灵这两个问题,意味不明地说: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她好不容易才让尹秋心情好转,忘了这些烦心事,这下又功亏一篑了。
    您不像是在夸我,白灵抓了抓脑袋,有些忐忑地道,是我打扰到你们什么了吗?
    满江雪又是一阵静默,随后才道:你这些天辛苦了,快回琉璃峰休息罢,宫里这几日已经开始准备晚疏的登位大礼,你作为琉璃峰大弟子,也要帮一帮忙。把精神养好,别的就先不管了。
    白灵哦了一声,乖乖应下,识趣地拱手告辞。
    她离开了沉星殿,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了琉璃峰,人都泡在汤池里头了,白灵还在想:完了,她好像真的打扰到什么了
    第175章
    孟璟把刚熬好的药盛在瓷碗里,和饭菜一起装进了食盒,她才转过身,外边就有人挑了帘,季晚疏朝她伸来一只手,说:东西给我罢。
    孟璟将食盒递给她,见季晚疏裙边和靴子上都沾了泥,便问道:师姐这是刚回宫?
    季晚疏举着帘子,等孟璟出来才收了手,说:听闻怀薇醒了,我抽空回来看看她,迟些时候还得再往城里赶。
    两人行出煎药房,入了长廊,孟璟说:再过几日就是师姐的登位大礼,今日已是初六,城里若无要紧事,师姐可以不必再去,陆师姐虽然适才醒转,但瞧着精神尚可,师姐不妨多陪她一会儿。
    宫里的红绸彩灯都还挂着,年味正浓,院子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人影。季晚疏在阶边站定,问道: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你和她说了没?
    孟璟点头:都告诉她了。
    季晚疏说:人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也无,孟璟轻叹,只是问了我一些事情经过,多的话没说。
    季晚疏皱起了眉,心里不禁有点发愁。
    当日明光殿公审陆怀薇时,她态度那般冷漠,认定陆怀薇就是奸细,如今真相水落石出,陆怀薇沉冤昭雪,她得知叶芝兰的死讯,怕是要为着之前所受的冤屈伤心了。
    人肯定是伤心的,只是她分毫也未表露,孟璟行到季晚疏身侧,眉目间噙着担忧,师姐待会儿见了她,最好与她多谈谈,身体上的伤势迟早会痊愈,但心里的伤痛却没那么容易根治,她若是不将心中的情绪宣泄出来,时间久了必会郁结于心,对身体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眼前闪过陆怀薇自刎时的画面,季晚疏捏紧了手里的食盒把手,似乎还能回忆起那些血水溅到她裙面的重量。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沉沉地叹了出来,说:好,我知道了,你自去忙罢。
    孟璟冲她颔首行礼,两人一同下了阶,又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行去。
    医阁里伤患不多,医药弟子也不多,季晚疏入了内,没让人通传,自己放轻脚步找到了陆怀薇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季晚疏缓缓推了门,一条腿才踏进去,便见榻上的陆怀薇正拿手帕拭着泪。
    她哭得厉害,却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季晚疏见了这场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在门口拿捏不定主意,倒是陆怀薇一个扭头瞧见了她,赶紧慌里慌张地坐了起来,一边仓促地抹着泪痕,一边嘶哑着声音说:师姐怎么来了?
    季晚疏心中五味杂陈,立在原地说:我来看你。
    陆怀薇收拾好了仪容,这才看向季晚疏,扯开嘴角笑了笑:我缠绵病榻这许久,年节期间必是由师姐去上元城值守了,今日才初六你就回了宫,是特地来探望我的?
    季晚疏嗯了一声,侧身关了门,拉了张椅子在榻边坐下,又将食盒里的饭菜和汤药取出来。
    先吃点东西,季晚疏埋着头,没看陆怀薇,吃饱了再喝药。
    陆怀薇其实毫无食欲,但见季晚疏亲自将勺子送到了她唇边,便也吃了几口。两人相对无言,谁都不晓得该开口说些什么。
    开年后的这几日天气不错,日光明朗,屋子里很亮堂。陆怀薇太了解季晚疏了,知道她是心里愧疚所以不知该怎么面对她,陆怀薇只得主动寻了个话题问道:外边听着热闹,宫里是有什么喜事么?
    季晚疏朝窗外看了一眼,回答说:掌门已经择定上元节当日立我为少掌门了,我近来不在宫里,也不清楚登位大礼要怎么办,想是弟子们都在忙着准备此事。
    听她此言,陆怀薇面露喜意,通红的眼睛顿时有了几分神采,半是惊喜半是意外道:真的?你不是一向抗拒得很么,怎么突然就肯答应了?
    季晚疏夹了一筷子菜蔬喂了过去,说:原本还是不稀罕当什么少掌门,只是叶师姐她既是细作,又已经丧命,宫里骤然间少了个大师姐,不止弟子们人心惶惶,连掌门也成日愁得茶饭不思,我身为首席大弟子,理应在这时候站出来稳住人心,个人利益先抛去一边,还是要将师门放在首位。
    陆怀薇先是诧异,随后又欣慰道: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番话,师姐从前可说不出来,看来历经这些事情以后,你也成熟稳重了不少。
    都是装的,季晚疏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些年野惯了,明光殿里多待一会儿就觉得喘不过气,可肩上的重任又不能视而不见,便只能逼着自己去接受了。
    你也知道自己野惯了?除了师叔,这宫里还有谁能管得了你?陆怀薇笑了起来,由衷道,不过师姐放心,日后你若成了掌门,我定会用心辅佐你。叶师姐虽没了,可还有我呢,你有什么难办的,或是不懂的,通通都可以交给我来打理。
    季晚疏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里如同被针扎似的,她硬生生将翻涌的心绪压抑下去,尽量自然地问:还吃么?
    陆怀薇没发觉她脸上的异样,还在为着少掌门一事替季晚疏高兴,闻言摇了摇头:不吃了,胃口不好吃不下。
    那就把药喝了。季晚疏搁了碗筷,又将汤药端起来递给了陆怀薇。
    药碗还烫着,季晚疏没松手,陆怀薇便扶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喝着药,季晚疏看着她,无数次想跟她道歉,却又始终开不了这个口。等陆怀薇将所有药都灌了个干净,季晚疏才将脸别过去,鼓起勇气道:怀薇,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陆怀薇笑意不减道:你想说什么?
    季晚疏嗫嚅片刻,闭了闭眼,说:我对不起你。
    闻言,陆怀薇静了静,柔声道:师姐不必如此,你没有对不起我,那日在明光殿我已经说过了,我理解你们,也不会怨恨任何人,而今叶师姐已死,宫里也已经没有了紫薇教的细作,这是好事,所以我受这一点委屈也不算什么,很值。
    她越是善解人意,季晚疏就越是感到内疚,从叶芝兰劫走尹秋的那一天起,季晚疏就一直在心中责备自己,倘使她能多给陆怀薇一些信任,也许她就不会被逼到自刎的地步。万幸医阁与明光殿离得近,弟子们当时动作也算快,否则陆怀薇这一次很有可能会真的丢了性命,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季晚疏到此时都还觉得后怕,万一陆怀薇没能救得回来,那她就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唯一的挚友。
    你险些死了,季晚疏神情复杂,看着地面说,这不是一点委屈,这是天大的委屈。
    再大的委屈也都过去了,陆怀薇拉过季晚疏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师姐做什么要自责?若是被陷害的人是你,在那等人证物证俱全又百口莫辩的情况下,我也会信了你是细作。说到底,是叶师姐手段了得,不关你们的事。
    季晚疏听着她这番话,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涩然道:你这个受委屈的人还要反过来安慰我这个冤枉你的人,这是什么道理?你别说这些好话给我听,你骂我罢,或者打我也行,只要你能好受一点,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谁说我不好受了?我好着呢,陆怀薇说,江湖儿女岂能连这点苦头都吃不得,师姐也太小瞧我。
    那你先前又哭什么?季晚疏问。
    陆怀薇抿抿嘴,笑着说:那是因为伤口太疼了,我是被疼哭的。
    季晚疏说:你上一次身负重伤怎么没被疼哭过?你撒谎。
    陆怀薇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她情不自禁哽咽了一下,避开了季晚疏的视线,哑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哭过?你又没看见,我就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我好面子。
    季晚疏不说话了。
    她一沉默,这屋子里就一瞬变得安静了许多,陆怀薇的哽咽声也就跟着明显起来。季晚疏听出她在刻意隐忍,想起孟璟之前的叮嘱,思索须臾后便倏然起身将陆怀薇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陆怀薇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霎时间愣在了那里,季晚疏实在没有安慰人的本事,也从来就不会说什么体己话,她只能笨手笨脚地拍打着陆怀薇的后背,很不是滋味地道:你瘦了好多,硌手。
    陆怀薇神色恍惚,心口被这句话刺得抽痛了几下,她咬紧了嘴唇,初始还能佯装镇定,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温热的泪水无声滑落,很快便濡湿了季晚疏的肩头,她由断断续续的啜泣,逐渐演变成了小声啼哭。季晚疏笨拙的安抚使得她终于放下了伪装,再也忍不住心头那一股强烈的无处宣泄的悲痛,在季晚疏面前放声大哭起来。
    动静传开,吸引了外头做事的弟子们,瞥见房门被开了条缝,季晚疏侧脸看过去,用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进来。
    弟子们听着陆怀薇的哭喊声,都纷纷面露不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季晚疏叹了口气,仍旧是什么好言好语也说不出来,她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最终只得放弃宽慰,默默无语地抱紧了陆怀薇。
    什么人哭得这么厉害?尹秋方才入了院门,听到医阁深处传来了伤心欲绝的哭泣声,不由脚步一顿,眸光诧异地顾盼起四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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