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道:有的,说完便从书架上的暗格里取了封书信出来,话都在里头了,姑娘看看。
    尹秋道了声多谢,展开信纸瞧了瞧,沈忘的来信写得很简单,只有寥寥几语。未几,尹秋便将信纸又装了回去,她蹙眉沉思了一会儿,问询道:一转眼上元节都过了,我想知道义父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他还好吗?
    那姑娘回道:还算乐观,听底下的师妹说义父这两日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只是走不得多久便要气喘发昏,人还是很虚弱的。虽说没了功力,但到底是性命无忧,姑娘不必担心,谷里有人伺候着,只要好好调养,假以时日义父必能痊愈。
    尹秋叹了口气,沉声道:那就好,多谢你了。
    不客气,我送姑娘下楼去。
    两人下楼去了大厅,尹秋冲这姑娘行了一礼,走出门转去了茶棚,对满江雪说:原以为沈少侠那处或许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可他在信上却并未提及,只说他到了明月楼后被拒之门外,傅湘和梦无归都不肯见他。
    满江雪要了壶热茶,闻言执杯的手一顿,说道:不应该,他若到场,必会言明自己的来历,梦无归岂会不见?
    眼下梦无归的处境虽说有了好转,但她若能得到更多人的助力,自是不会推辞。她与公子梵都是如意门旧人,沈忘带着任务去找她,肯定会表明自己是梵心谷弟子,公子梵也必会托他带话,梦无归一旦得知公子梵也与如意门有关系,她定然会接见沈忘才是。
    那就是沈少侠对我有所保留?尹秋说,可他们若是见了面,他又为何要瞒着我?
    满江雪没回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藏在眉间。
    尹秋猜测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倘使沈少侠见到了梦无归,也从她那处知道了杀害我娘的真凶是谁,那他会出于什么样的顾虑不在信中转告我?
    满江雪不露痕迹地迟疑了一下,回道: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真凶的身份若被我们得知,梦无归就会担心我们先她一步下手,所以她特地叮嘱沈忘暂时保密。二是梦无归也许接见了沈忘,但她并未将真凶是谁告诉他,倘若换作是我,我必会提出与公子梵当面会谈的要求,断无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一个后生子弟。
    尹秋点点头,觉得她所言有理:那这么看来,我们依旧是被动的,只能等梦无归先发制人,不过义父和我保证过,他不会帮助梦无归对付我们云华,这一点我眼下倒是可以略微放宽心一些。
    满江雪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丝疑虑,道:还是先别这么想,公子梵的真实身份我们还未查清,倘若他知道了真凶是谁,也许这保证就算不得数了。
    尹秋不解道:这是为何?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犹豫着问道:你和他的来往比我要多,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会是谁?
    尹秋想了想,摇头:我要是能猜到,早就跟你讲了。真要说起来,我对义父其实了解甚少,也没在如意门待过,我哪里想得到他可能会是谁?
    满江雪噤声片刻,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起身道:那就先不管这个,只要他对你没有坏心,一切都好商量。
    尹秋嗯了一声,跟着满江雪出了茶棚。两人复又回到驿站取了马儿,没在城里逗留,双双策马回到了云华宫。满江雪说:我要去明光殿一趟,你是与我一起,还是先回沉星殿?
    尹秋说:我去问心峰看看孟璟罢,师叔与掌门谈完话等一等我就是了。
    满江雪应下,在尹秋头上轻轻拍了拍,尹秋见四周无人路过,便凑过去在满江雪唇上飞快亲了一下。她笑了笑,从满江雪手中取过了一个油纸包,说:我的糖师叔可要拿好了,白灵与陆师姐若在,记得匀给她们一些。
    满江雪当了一下午的挑夫,这会儿还得帮她给人分糖吃,不由笑道:好好好,遵命。
    尹秋被她逗笑,转过身踩着宫墙飞跃起来,一路动用轻功去了问心峰。孟璟的房间在徐长老的院子里,她赶到时,那地方不知发生了何事,弟子们都忙作一团,个个都显得十分焦急。
    尹秋入了院落,顾盼四下一番才拦住一名弟子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弟子见了尹秋,竟然哽咽两下,带着哭腔说道:师妹快进去看看罢,孟师弟方才吐了好多血,师父说,师父说
    尹秋心里一个咯噔,急忙问道:徐长老说什么?
    那弟子眼眶微红,拿衣袖揩着眼泪道:师父说,孟师弟心疾复发,来势汹汹,他若挺不过这一关,怕是就要没了。
    尹秋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手里的油纸包嗒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192章
    尹秋在廊下站到了黄昏。
    院子里的人忙忙碌碌,鲜少见谁有坐下休息的时候,听闻孟璟情况危急,不少弟子都匆匆赶来探望,但被徐长老发话拦在了外头,不准人搅扰。
    尹秋不通药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一直守在廊子里静静等着。春夜寒凉,尹秋站得两腿发僵,后背直冒寒气,一名弟子见她冷得厉害,便给了她一件外袍御寒,关切道:要不师妹先回去罢,这里有我们看顾着,孟师弟会没事的,他若有了起色,我自会派人去通知你。
    尹秋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这等时刻,我怎好放心离去?师兄不必管我,只是得劳烦你叫人去跟师叔禀报一声告诉她我今夜不回惊月峰了,孟璟这里需要人照顾,我得留下来。
    考虑到姑娘家毕境心细,总比他们这些粗手粗脚的男弟子会照顾人。那弟子应道:也好,我这就去同师叔报信,师妹别站着了,坐一坐罢,稍后我会让人给你送点吃的来,虽说是要照顾病人,但师妹也要先顾好自己才是。
    尹秋颌首称好,两人互相行礼,那男弟子便出了院子去。过了一会儿,师兄们便将饭菜送来了,几个人就在走廊里支了桌子,但都没什么胃口,尹秋也只是草草吃了点东西果腹。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那紧闭已久的房门终于被人轻轻推开,众弟子一见徐长老现身,便急忙一窝蜂涌了过去。
    师父,师弟他如何了?
    徐长老喟叹一声,摆摆手:都散了罢,别在此处闹出动静来,今晚我先亲自守上他一夜,只要这一夜他能挺得过去,明日也就好说了,你们留两个人在外头轮值,其余人都回房中休息去。
    实际孟璟在问心峰这些年早已不是第一次犯病,过往也有过凶险的时刻,但都侥幸捡了条命回来。是以弟子们听到徐长老这么说,心中也就安定了几分,都乖乖依言告退,回了房去。
    人影接连离开,只有尹秋还站着没动,徐长老冲她笑了笑,问道:你要留下照看璟儿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尹秋赶紧点头:我昨日才听师叔说起孟璟像是又病了,没想到今日就严重起来,有关她的病情如何,她一向都不肯多说,我也不太清楚她身体到底怎么样,徐长老不妨告诉我一下,她那心疾究竟能不能治得好?
    徐长老听了她这话,好似有些意外,说:你竟然不清楚?我还以为他早就跟你说过。
    尹秋本就提心吊胆了一下午,此刻愈加紧张起来:您这话什么意思?
    徐长老看了看她,又是一声叹息,说:当初璟儿还未正式入宫时,在青罗城被查出患有先天心疾,那大夫不好当着他的面说出实情,便只在私底下告诉了怀薇和江雪,想来你那时候也年幼,她们该是连你也一起瞒着了。
    尹秋疑惑道:实情....什么实情?
    徐长老欲言又止,良久才开口道:璟儿,很有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听清他说了什么,尹秋瞬间心脏骤停,如遭雷劈一般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恍若被人兜头浇了一盆雪水,又好似被人猛敲了一记闷棍,尹秋眼前一黑,浑身力气如潮水般退去,险些从阶上跌落下去。
    徐长老面露不忍,一把将尹秋扶住,安抚道:好孩子,先冷静,莫要慌了神。
    院中清幽,此刻已无旁人走动,但尹秋却觉得吵闹无比,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鸟雀在她里放肆啼叫。
    孟璟...有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为什么从没有人告诉她?
    瞧见尹秋的反应,徐长老心下沉重,扶着尹秋进了屋,在外间坐下,说道:那年新弟子大会前夕,怀薇来找我,将璟儿的身世与病情说与我听,托我将他要到问心峰来,教他学医。我那时还根本不知宫里有璟儿这么一号人,怀薇既然开了口,我也就答应了下来,想着那孩子有心疾不能习武,学医倒也算条出路,这也就是我当年为何会主动收他为徒的原因。
    尹秋神情怔愣,还没回得了神来。
    徐长老又接着道:他这病没法子根治,只能用药续命,从他来到问心峰起,我就一直让他修身养性,不要轻易动怒,也不要顾影自怜。须知有心疾的人最忌讳大喜大悲,情绪波动,可他表面虽然日渐沉稳,越发与从前不同,但心中的郁结却始终未能解开。加上去年入冬后各大州城降了灾,他下山救治灾民,长时间劳累,后来又在魏城被暗卫弟子所伤,还得知了父母被害的真相,这桩桩件件的事加起来,人早就内里虚亏,精气损耗。更不提近段日子他为着你和怀薇日夜操劳,又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人一倒下,自然就再难起得来了。
    尹秋瘫坐在木椅上,两眼通红,半晌也没能发出丁点声音。
    孟璟比她虚长两三岁,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倘若她果真活不过三十,那也就意味着孟璟往下只有十年的寿命了。
    而这十年,谁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哪天就因着什么事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丢了命,若是小心维护,好生将养,也许孟璟还能有十年好活。可若是继续劳累,或是心中的伤痛不能被尽数抹平,人迟早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真到了那一天,莫说徐长老,便是神仙来了也是回天无力。这一刻,尹秋才回忆起了往日里被忽略的诸多细节。
    过去的那些年里,孟璟脸上挥之不去的衰愁,总是随身携带的丹药,两人相处时,她无数次莫名其妙的欲言又止和沉闷不语,还有陆怀薇对她独一份的关切和照顾,这种种迹象,其实早就表明了一些什么。只是尹秋从未多想,她便是想到了一二,孟璟也总能及时打消她的疑虑,于是伊秋也就一直觉得孟璟只是性子别扭,不善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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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她原来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
    门窗紧闭之下,屋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一侧垂挂的纱幔将里间和外间隔绝开来,透过帘子的缝隙,尹秋可以看到孟璟躺在床榻上的身影,却看不见她的脸。
    没人和我说过,尹秋强忍着泪水,低声说,我之前一直不知道....
    徐长老给她倒了杯茶,低沉道:别说是你,这问心峰上的弟子们知道的人也不多,据我所知,就只有怀薇和江雪两人晓得。但我见你们关系不错,又常有来往,还以为璟儿应是同你说过。现在想来,他该是不想你知道后为他伤心,所以才没让你知道。
    尹秋愣了许久,始终如在梦中,没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她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徐长老连连叹气,抬手在尹秋头上摸了摸,宽慰着说:别急着胡思乱想,我先前已经给他扎了针,护住了心脉,只要熬过这一晚,人就能脱险。好在我一直让他住在我这里,没给他安排单独的弟子房,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也能及时应对。你既留下来了,今晚就好生照看着,我也乏了,得小睡一场补补精神,他若有什么事,你千万记得随时叫我起来。
    尹秋初闻此事虽然难以接受,但也没到丢了魂儿的地步,她听了这话,便起身将徐长老扶去了另侧,待徐长老躺下后,尹秋才撩开纱帐坐到了孟璟身边。
    房中点了两盏小油灯,光线虽不亮堂,但也足够照亮全部。孟璟已然昏迷,那张一贯带着病气的脸在此刻更多了几分苍白,也许是做了噩梦,又或是昏睡中都还忍不了身上的疼,孟璟双眉紧蹙,额上噙着一层密汗,神情很是痛苦。
    尹秋怔怔地看着她,回想起两人从小到大相识的种种,心中一阵酸楚,不由落下泪来。
    上次在医阁,孟璟真正想和她说的就是这个吗?
    可看满江雪当日的反应,仿佛又不是这个。
    孟璟到底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尹秋心如乱麻,无从得知,此刻也匀不出多余的心思猜测什么。她擦了擦孟璟脸上的汗,呆呆地坐在床边,只能守着烛火等天明,和孟璟一起熬着这个漫长的夜。
    春雨纷纷,寒风卷土重来,金淮城又陷在了一片凄凉的雨景之中。
    梦无归坐在靠窗的木桌前,身边没有人跟随。她到了有一会儿了,茶楼里很清净,这个时分客人都已归家,由于落了雨,也不见再有什么人来。
    窗外飘洒着细雨,街边的灯笼都熄了,只有两旁的商铺还点着灯,如同黑夜里坠落的星光,隐在风雨中时明时暗,有种别样的美感。
    桌上的茶水已换了三盏,等的人却还迟迟没来,梦无归今日没戴面纱,不施脂粉的面容十分冷静。她吃了面前这杯茶,正要唤人打探打探,便听一串略显拖沓的脚步声缓缓上了楼来,似是在朝她这处靠近。
    很快,帘子外头多了两个人影,但都只是站在那里,不见谁贸然进来。
    梦无归搁了茶杯,隔着半透明的门]帘往外瞧了两眼,她没有出声,外头的人也未主动开口,双方像是都在静静地打量着彼此。
    无声的对峙下,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茶楼里顷刻间鸦雀无声,连窗外的雨声也出奇地消失了。
    这不合时宜的静谧只维持了片刻不到,梦无归便倏然起了身,一掌拍在桌面上,只见那桌子竟然纹丝不动,连茶杯里残留的茶水也未泛起一丝一毫的涟漪,但挂在门上的帘子却是被这激荡而来的无形真气给震得四分五裂。
    帘破的那一刹那,外头戴着银质面具的男人便完完整整地映入了梦无归的眼中。
    沈忘眉目一凛,遂然拔剑上前,硬生生接了这一招,只是那真气蛮横异常,竟逼得沈忘倒退几步,直扶着一侧的桌角才勉强站稳。
    公子梵立在原地,鞋尖也没挪一下。
    梦无归弯唇一笑,唇角边的弧度透着嘲讽的意味。她徒手捏碎了茶杯,又是一掌击在桌面,碎片凌空而起,犹如道道锋利暗器,直射公子梵面额。沈忘见状赶紧又一个箭步飞踏过去,急忙举剑相挡,只听一阵铿锵之声,火花飞溅,他虽护住了公子梵周全,但手里那柄佩剑却是被打的残缺不全,满是豁口。
    沈忘目露惊诧,崇敬之心油然而起。他正要称赞一声,却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到胸腔里气血急急翻涌。沈忘脸色微变,连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当场吐出来,弄脏了那地上的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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