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记得,还记得很清楚。
    只是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起这个?
    尹秋回答不了,她甚至发不出丁点象征着回应的声音,她仓皇地收回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里很快弥漫出了水雾,她羞得不敢低下头去。
    我在离宫赶去与你汇合之前,去过观星台祭拜师父,满江雪在尹秋胸口流连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当时与我随行的暗卫弟子说,掌门师姐命他们翻修过衣冠冢。
    满江雪的舌尖又湿又滑。
    尹秋挂在她身上,后背催了一层汗,她在接连不休的潮涌里竭力保持着清醒,试图跟上满江雪的思路。
    但她没成功,她已经乱掉了心神,只能从喉间发出一道微不可闻的音节。
    嗯
    嗯?满江雪停了停,抬眸看了尹秋一眼,你又走神。
    尹秋仰着脖颈,曝露在外的肌肤都攀爬上了惹眼的红潮。她细若蚊足道:我、我集中不了注意力
    满江雪往前走了两步,与尹秋贴得更紧了。她说:没关系,慢慢来。
    视线变得朦胧,满江雪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尹秋被身后的门板硌得有些不舒服,她动了动,环在满江雪腰间的腿绷出了漂亮的弧度。满江雪把控着分寸,埋下头去后没有急着重新开始。
    那现在呢?
    尹秋闭上眼睛,在回荡不止的余波里迎来了片刻的喘息,她理着思绪,心中暗暗地回想着满江雪方才所说的话。
    可是太难了。
    放在平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反应过来的问题,这时候她却什么也分析不了。
    可以换个地方吗?尹秋汗涔涔地问,我、我们去寝殿
    满江雪不容置疑地说:不行,她再度把那片柔软含进了唇齿,循循善诱道,好好想想,暗卫弟子为什么要翻修衣冠冢?
    这样明显的提醒之下,尹秋终于找回了发散的神思,不确定地道:他们他们是把圣剑移走了吗?
    是,满江雪说,还有呢?
    还有?尹秋发着抖,短暂的思索之后倏然间明白了满江雪的意思。
    师叔是说掌门?
    满江雪问:你觉得有可能是她么?
    尹秋一瞬感到不寒而栗,吃惊道:怎么会
    在今日之前,我其实已经去过一次刑堂,满江雪从始至终都很冷静,哪怕她正在对尹秋做着不可言说的事,她也仍然这样冷静,并且我也已经试探过她了,但是目前也还无法断定。
    尹秋眼睫微颤,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满江雪今日会在沉星殿里发那么久的呆,也难怪她会表现得这般反常,原来是因为这个。
    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自己师姐头上,还是一派掌门,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以平常心对待。
    那暗卫师兄也说了是掌门吗?
    满江雪点了下头,平淡道:我要防着掌门师姐与他见面后,他会有翻供的可能,所以才告诉孟璟这人可以杀了。
    暗卫弟子若是翻供,其实并不能证明谢宜君就一定有嫌疑,他也许会顾虑着谢宜君是掌门,从而不敢当面指认,或者模棱两可地表示自己记错了,那谢宜君也怪不了他什么。可这么一来,他却会让满江雪目前的境地由暗转明,倘使谢宜君真的是幕后主使,只要她发觉满江雪一早就在调查她,必会生疑,再提高警觉。
    而眼下梦无归的处境也日渐好转,她要攻打云华宫是迟早的事,所以满江雪不能打草惊蛇,她不能让谢宜君察觉到她的心思,万一谢宜君就此跑路,那这人就没那么容易抓得回来了。
    尹秋极力控制着心神,呼吸却越来越重,她紧咬着嘴唇,抓着满江雪的手骨节泛白。尹秋说:可仅凭暗卫弟子所言,并不能给掌门定罪,我要是那个人肯定会继续沿用叶师姐的名字,更不提这事还是发生在他们去魏城对我下手之前,那时候叶师姐也还没有暴露,她说到此处实在说不下去了,语气里含了浓浓的乞求,师叔,我我没有力气了。
    紧闭着的殿门发出吱呀声响,尹秋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绵密的舔咬,她脱了力,顺着门板滑坐下去,满江雪双膝一弯,也跟着尹秋坐去了地面。
    冰凉的发丝垂落下来,满江雪的脸在昏光里显得十分深邃幽静,她毫不避讳地看着尹秋,居高临下的目光里掺了克制的笑意。
    尹秋仰首躺在地面,后背的汗在地底渗进衣料的寒气里变得微凉。她从没有这样衣衫不整地面对过满江雪,女儿家独一份的曼妙与曲线在凌乱的衣襟里若隐若现,满江雪的目光每每触及,尹秋都忍不住要随着她的眼神而颤抖。
    即便她方才已经被满江雪尝过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传菜的弟子拎着食盒行了过来。尹秋心口怦怦直跳,急忙坐起身来,满江雪将她一把搀住,没让她逃跑,旋即又抢在那弟子扣门之前开口道:东西放在门外,我自己会取。
    那弟子抬起的手一顿,根本没有想到满江雪居然就在门边,她声音离得这样近,又这样突然和及时。那弟子吓了一跳,忙把食盒搁在了地上,说:哦师叔是在练功吗?那您记得吃饭,要是饭菜凉了就吩咐一声,我再给您热热。
    满江雪一边把尹秋的上衣推下去,一边从容不迫地回道:有劳。
    尹秋心里一紧,立马朝满江雪怀里扑去,恨不得把自己每一寸皮肤都牢牢贴在她身上。
    洁白的衫裙堆叠在腰际,像落了一圈松软的云。满江雪摊开手心量了量,觉得尹秋的腰细得不像话,她真是太瘦了。
    去床上?满江雪用指尖勾勒着那道弧线,在尹秋耳边温温柔柔地问。
    她习武多年,便是到了如今也要每日练剑,掌心和指腹都被剑柄磨出了一层薄茧。满江雪对此不太在意,她没有刻意保养过一二,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手依旧修长漂亮。
    尹秋一直没有告诉满江雪,她很喜欢她手上的茧。
    正如此刻。
    那双手贴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细细抚摸,那有些粗糙的薄茧刮着尹秋,蹭着尹秋。有点痒,又有点舒服。
    尹秋褪了衣,却不觉得冷,她浑身燥热,面上被这热意烘出了深深的绯色。她圈着满江雪的脖子,软着嗓音说:好
    满江雪低低地笑了两声,抄过尹秋的膝窝把人打横抱起来,用鞋尖挑了帘子入了寝殿。
    尹秋被里头明亮的光线刺的眼眸微眯,连忙道:没关窗呢。
    满江雪抱着她行到窗边,说:你关。
    万幸外头没有多余的人影,只有在风里沙沙作响的红枫经年不变地立在院中。
    尹秋赶紧手忙脚乱地关了窗。
    满江雪脚步一转,将尹秋抱去床榻之上轻轻放下,她背着光,抬手把帐子放了下来,然后和尹秋一起陷进了柔软的云被里。
    半个时辰后,结束了练剑的弟子们穿林而来。
    哎师叔怎么还没吃饭啊?
    这菜都凉透了,我记得尹师姐也回来了啊,怎么半天都不见她人?
    好像和师叔待在里头就没出来过罢?
    弟子们窃窃私语,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着门窗紧闭的沉星殿,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敲门问询。
    第198章
    是夜,高楼云集,万家灯火亮如繁星,扁舟似的明月下,有红衣美人立于楼中,远眺州城。
    一晃又是好几日过去,南宫悯凭栏而立,指尖捻着一枚白棋,吩咐你做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动静?
    酒楼里人声鼎沸,客人不少,唯有最高层不见旁的人影。秦筝坐在桌前,正对着棋盘苦寻对策,她犹犹豫豫地落了手里的黑棋,回道:并非属下怠慢,傅岑死后,那傅湘便已闭关锁楼,少有人进出,教徒们彻夜蹲守,始终不见那姑娘现身。
    檐下挂着几盏绯红的灯笼,那光晕投在南宫悯身上,更将她那身红衣衬得如雾如烟。听到落子的声音,南宫悯转了身,走到桌边盯着那棋局看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走这一步,可要输了。
    秦筝原本就不怎么会下棋,何况今夜南宫悯虽是特意叫她来对弈,但显然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秦筝说:教主既这么提点了,可是要让属下悔棋?
    悔棋非君子所为,南宫悯将指尖的白子落定,慢条斯理道,你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要守这规矩,我纵使不能同意你悔棋,但也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秦筝看着她的动作,心中暗道一声好险。
    她方才只顾着思索怎么回南宫悯的话,没看出这棋局输赢已定,可南宫悯如她所言放了她一马,棋盘之上便又立马出现了新的生机。
    那么接下来这一步,你就得想好了再落子,南宫悯笑了笑,死里逃生的机会不多,我既给了你,你就得牢牢把握住。
    平静的话语,并无什么玄机,秦筝却在她这字句里觉察出了别的意味。
    可教主未免也让的太明显了,秦筝踌躇不定,迟迟没有再取棋子,这局势已然很明朗,一子便可定输赢,我并非是您的对手,又怎好白捡了这便宜?
    南宫悯说:我让你赢,你便可以赢,不论是下棋还是别的,能赢就别在乎是怎么赢,她顿了顿,伸手在秦筝肩上拍了一下,除非你执意要走死路,那我也拦不住,对么?
    秦筝看了她一眼,捡了一粒黑棋,在南宫悯平淡无波的目光中落了下去,结束了这盘对弈。
    乌云悄然而来,缓缓吞噬了月色,楼外阴风乍起,似乎又有了下雨的征兆。
    南宫悯拨乱了棋盘,行到栏边继续观望天色,她头也不回地说:温朝雨能轻而易举闯入云华宫替我捉来尹秋,你却不能入了明月楼替我劫来阿芙,她轻笑两声,知道你不愿被我拿来与她比较,可事情总归是人家做的漂亮,你从前视她为眼中钉,没少揶揄嘲讽,而今却又比不得她一半妥当,这该叫我怎么想呢?
    下了一晚上的棋,她终于说到了重点。秦筝坐立难安,只得叹道:教主此言差矣,温朝雨对云华宫的地形烂熟于心,当年又有七少在旁相助,我与她情况不同,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那么我很好奇,南宫悯说,阿芙那丫头我已派人盯了许久,她是梦无归的得力助手,常年都在外头替梦无归奔波游走,是个没少抛头露面的人。怎么我如今要抓她,她却忽然待在明月楼里足不出户了?你不觉得这事蹊跷?
    秦筝微忖,回道:非常时期,梦无归必然要小心谨慎,也许她是猜到了教主接下来会有所举动,所以才吩咐两个徒弟不要轻易现身。
    闻言,南宫悯微微侧首,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却是冷了几分:我不想知道她是不是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把人给我抓来。
    秦筝遂然起身,面露难色:教主交代的事,属下自然要尽力而为,只是明月楼守卫森严,又有梦无归本人坐镇,加上那傅湘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更不提阿芙轻功绝妙,她同样也没那么容易被抓。教主可否再宽限几日?
    我宽限你,谁来宽限我?眼见秦筝一再为自己开脱,南宫悯彻底沉下脸来,你方才说局势已然很明朗,我还当你是领会了我的意思,原来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近来明月楼弟子已有不少人在往上元城靠近,梦无归想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她手握明月楼与九仙堂不假,但眼下可不是什么攻打云华宫的好时机,这只能说明她是又有了旁人的助力。你不将阿芙抓来,傅湘就不会受到牵制,怎么,你是要让我亲自去杀人不可?那我还养着你们这些饭桶做什么用!
    秦筝心头一颤,被南宫悯突然透出来的气势吓得神色骤变,赶紧跪下地去。
    她随侍南宫悯多年,是紫薇教中的元老,入教这些年来,南宫悯虽高深莫测,喜好不定,但她表现出来的形象一贯都温和有礼,可说是平易近人,便是笑里藏刀,那也不至于叫人过分胆战心惊。然而此刻,那张脸上的笑容不再,唯余一片冰冷寒霜,压得秦筝几乎喘不过气。
    教主还请息怒!秦筝再不敢寻什么借口,慌忙道,属下一定把阿芙给您抓来!
    南宫悯冷笑一声,行上前去踹了秦筝一脚,声色寒凉道:我不介意教中众徒勾心斗角,但尤其见不得谁拿我的话不当一回事,我可以放走温朝雨,那是因为她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个知恩图报的明白人。可你又是什么货色?温朝雨走了,你便以为这紫薇教独你一个万人之上?梦无归一旦攻上云华宫,扒了那人的皮,她下一个目标就必定是我,若只是她一个人,我尚且不足为惧,但只要她此番马到功成,不说满江雪,就连整个云华宫都必会同她一起转而对付我,这偌大一片江湖,有多少人希望我南宫悯死无葬身之地?我若死了,你们这些人又岂会苟活!
    秦筝被她这一脚踹得几欲吐血,但也只能强忍着痛意信誓旦旦道:教主所言属下都明白,还请教主不要动怒,属下这就去完成您的嘱托!
    她说罢便要抽身离去,南宫悯却是将秦筝一把拽住,一字一顿道:让我最后提醒你一次,世事如棋局,落子无悔,你今次若再失手,那我让你输,你就得输的一败涂地,明白么?
    秦筝神情恐慌,咽着口水道:明、明白
    看清她脸上的畏惧,南宫悯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和善。
    她轻轻抚摸着秦筝的脸,和颜悦色道:很好,那我就在此处静候你的佳音了。
    春雨时停时落,忽缓忽急,院子里水光潋滟,残瓣遍地。花还未彻底盛放,花枝就已折断,风一吹,漫天细雨飞花,更添冷清。
    段宁换了身轻便的骑马装,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马鞭,临出门时才发现外头月色已淡,疾风骤起,不由垮脸道:你们金淮城的天气真是让人糟心得很,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又要下雨了,我来这几天就没见过一个完整的晴日,简直快把我憋出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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