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这二人各怀鬼胎未能谈拢,梦无归一声冷笑:什么交易?
    南宫悯说:一个非常公平的交易。我不会再拦着你杀她,但你不能拿走我的圣剑,你找她报了杀亲之仇,再与我决斗报那灭门之仇,你觉得这交易如何?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梦无归说,这算哪门子公平交易。
    怎么就不公平?南宫悯说,你若不答应,我只要转过背就能杀了她,你不是一直想亲自手刃仇人么?苦心经营多年,如此大好机会,却要叫我来代劳,你能忍得下这口气?
    梦无归当然忍不下,她做梦都想亲手杀了谢宜君。
    可你的动作不一定就能比我快,你杀了她就要抢夺圣剑,以为我就不会拦你么?
    但你也说了不一定,谁又知道你能不能拦住我?所以么,咱们都没有过多的选择,南宫悯说,要么答应我的提议,要么就看看谁先杀了她,怎么样?
    梦无归暗忖不语。
    现在谢宜君已经受了伤,她拿着圣剑也是无济于事,不论南宫悯与梦无归谁先动手,对方都会及时加以阻拦,谢宜君的死不再是大问题,而是圣剑到底能被谁拿到手,这才是两人眼下要忌惮的重点。
    见她给不出答复,南宫悯又道:你若实在不放心,那我还有一个建议,不如让咱们这位小侄女动手,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尹秋身上。
    沈曼冬是她母亲,她来杀了谢宜君也可以,南宫悯说,只要她得手,就让她拿着圣剑退到一边,咱们二人即可开始决斗。你是尹秋的姨娘,我是尹秋的姑姑,你我都不会对她下手,这样总行了?
    狗屁不通!梦无归喝道,你算她什么姑姑?尹宣不过是你义弟,你和尹秋之间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你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可尹秋是认我这个姑姑的,南宫悯瞧着尹秋,笑容和善,是不是?
    尹秋眉头紧蹙,并不想参与这不合时宜的争执。
    今日的情形,着实对我不利,谢宜君死了,你们就得接着对付我。按理说,我该远离这场纷争,继续站在暗处做一个旁观者才是,南宫悯说,可我还是来了,既为了拿回圣剑,也为了将当年的事做个了断,我说要与你决斗,并非是在开玩笑。只要你有信心能杀了我,只管迎战便是,又顾虑什么?况且恕我直言,你们这些人也真够无耻的,我南宫家的传家宝,我自己尚且没为了它要死要活,还耐心等候了这么多年,你们却是一碰头就要抢了去,这是什么道理?
    梦无归嗤笑,对她后面几句话分为不屑一顾:我如何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
    南宫悯立即道:好说。便领着一众教徒挪去了一边,只将谢宜君一个人扔在那林子里。
    这总够诚意了?南宫悯说,你赢,就杀了我替如意门报仇。我赢,就带着圣剑离开,再不与你们这些人为敌,我南宫悯说到做到。
    梦无归见她这举动,又是一声冷笑:我倒是可以答应,但你拿到圣剑后能不能安然离开,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南宫悯便越过她看向了满江雪:那你呢?
    满江雪还未开口,季晚疏便启声道:师叔,这人不可轻信,她指不定是又有什么奸计,紫薇教危害江湖已久,今日若能将她铲除,也是绝了一大祸患。她拿到圣剑后紫薇教只会更加壮大,这等放虎归山之事,师叔最好慎重。
    温朝雨犹豫片刻,低声道:晚疏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江湖势力的搏斗,从来就不单是哪一方的过错,当年老教主拿着圣剑,也是做过不少造福百姓的事迹,何况圣剑没被盗走的那几年,南宫悯也没有用这把剑杀过什么无辜的人,顿了顿又道,当然了,她要真想做坏事,也不是非得靠圣剑才行。
    季晚疏说: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但现在谁能保证她拿走圣剑后会不会出尔反尔?我不是硬要揣测她什么,只是她给外人的印象终究是她自己造成的,现在宫里没了掌门,我就必得为师门考虑,这是于公,而于私我与她也没有旧情,我自当理性看待。
    她这厢语毕,南宫悯便在另一头拍了两个巴掌:说得好,不过你们可别忘了,满江雪身上那伤,只有我能给她治,什么江湖恩怨或是个人私仇最好先放一边。再者,我哪怕是现在就走,你们也不一定能追上我将我杀了,我这交易对你们来说并不亏,亏的反而是我自己,所以别再浪费时间了,趁早做决定罢。
    先前缠好的纱布已经被血水染透,尹秋换上了新的,轻声问道:师叔不止有外伤,还有内伤内伤又是怎么来的?
    满江雪闭口不言。
    她倒不是不想说话,而是火毒遍体游蹿,痛楚难当,换作旁人早就疼得哭爹喊娘,生不如死,满江雪还能没事人一般好端端站着,已是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能忍了。
    是为了保护我们,孟璟叹气道,掌门逃出地底通道之前,放了一记杀招,师叔本可以躲过,但我们后头这些人却自顾不暇,所以师叔一个人扛了下来,我们倒是半点也没伤着,就是师叔她
    尹秋指尖微蜷,面上闪过几分疼惜,抬头看着满江雪说:南宫悯的话,师叔怎么看?
    满江雪咳嗽两声,气息微促道:倘使她是真心想了断一切宿怨,也不是不可以。
    尹秋嘴唇翕动,沉默下来。
    你下不去手?满江雪问。
    尹秋怔怔的,垂头看着手里的逐冰,说:我不知道,茫然了片刻又反问道,如果是师叔,你能下得去手吗?
    满江雪未置可否,只是答道:若非想着你和梦无归有必要当面与她对谈,我先前就能不惧圣剑杀了她,言毕补充道,她不止害了师姐,还害死了师父。
    尹秋一愣。
    季晚疏一听这话,变色道:什么?师祖也是
    她后半截话没能说得完,温朝雨也听得怔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师父也是被她杀的?
    满江雪嗯了一声。
    这温朝雨如梦初醒,顿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谢宜君道,我说怎么我回到紫薇教没多久她老人家就病死了,搞了半天原来是你的手笔!你就那么想当掌门不成?你难道不清楚我们三个根本没人会跟你争?谁稀罕什么狗屁掌门!你要杀曼冬,我还能顾念着她是沈门主的后人,你与她之间也算有世仇,可你居然还杀了师父,你疯了罢你!
    谢宜君向来与她不对付,此刻也是一如既往地呛声道:我是那弑师的败类,你也是那欺师的叛徒!你以为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全天下就你歪理多!温朝雨气得要命,这里人人都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你残杀同门,暗算师父,你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世上独你最可怜,你最无辜!我们哪能跟你相比较!
    少跟她啰嗦了!梦无归耐心已经告罄,转头看着尹秋,纵然我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想杀了这贱人,但你娘也死在她手里,由你来做处决她的人倒也并无不可,说到此处又意味深长地瞟了瞟南宫悯,既然你这冒牌姑姑也有心要了断当年事,又做了退步,那我也不怕与她来场决斗,现在就看你的选择了,你意下如何?
    尹秋静默不言,抬眸望向谢宜君。
    逐冰在手中颤动,光华大涨,尹秋心中复杂,执着剑缓缓走到场地中央,站去了谢宜君对面,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在问南宫悯:我若是杀了掌门,拿到圣剑以后,你真的愿意和小姨单打独斗决一胜负吗?
    这是自然。南宫悯说。
    为什么?尹秋说,你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那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又有几个真正好心的人?南宫悯说,我灭如意门是为自保,你当年还未出生自是不知全貌,可你身后这些人却是清楚得很。从我父亲死后,谁人不想让紫薇教消失?说得好听是打击魔教匡扶正义,实际也不过是垂涎我南宫家的圣剑罢了,而这其中当属云华宫与如意门劲头最盛,我那时候年纪也还不大,有多少次差点被那些名门正客要了命?我不攻上流苍山,他们也迟早会破了我的总坛,江湖纷争避无可避,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意门输了,就该接受这败局。
    她说着,勾动唇角露出一个笑来:不过梦无归眼下要为沈家找我复仇,这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我冒着风险来到这里,也是想让你们知道,所谓的魔教,所谓的妖女,其实不比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差多少,至少我南宫悯从来都是正面较量,不搞那些恶心人的小动作,梦无归若能杀了我,那是我技不如人,怨不得谁。你看叶芝兰和谢宜君,她们有这胆量么?说罢大笑三声,不过谁赢谁输,可还不一定!
    尹秋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有自信,这是好事,也令我钦佩,可若是你输了那满江雪怎么办?
    南宫悯看出她的心思,说:你想让我先救她?
    尹秋点头:你能答应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和小姨决出胜负之前,我不会把圣剑交给任何人。
    天色逐渐昏沉,零碎的雨滴穿林打叶,满目苍凉。南宫悯的红裙在那阴冷的风里起伏着,她面露思索,沉寂下来,没有很快答应。
    满江雪先前还能保持清醒,此刻已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晕,季晚疏在边上扶了扶她,满江雪问南宫悯:这火毒,你要怎么解?
    南宫悯看了她一眼,调笑道:你怎么也开始问起废话来?当然是用我的内功替你解。
    满江雪打量着她:你稍后要与梦无归决斗,此时耗费内力,于你不利。
    我也正是在顾虑这个,南宫悯说,不过我比她多吃那么多年的饭,也多练那么多年的武,我当上教主时,她还在如意门当娇小姐,该是不至于真能打过我。
    这话既自信,又自负,梦无归闻之在那头低哼道:我不屑趁人之危,你要救人也是义举,给你时间打坐调息也未尝不可!
    南宫悯便又笑了:那倒是好,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说完便冲满江雪抬了抬下巴,两人正要双双盘腿坐去地面时,忽听谢宜君在林子里高声笑道:真是稀奇,自古黑白两道水火不容,今日你们反倒上演了一场友好共处的戏码。江雪!你如何就知她是真心想救你?此人作恶多端,心术不正,她三言两语就叫你们对她改观,还主动提出要与梦无归决斗,她的话你们也信得?
    可现在除了信她,又还能信谁呢?目前也只有她能救师叔了,尹秋说,难不成要信您?师叔会伤成那样,不都是拜您所赐?
    接连在满江雪和南宫悯手底下受了重创,谢宜君到此时也还未能站得起来,她数次尝试,两腿却像灌了铅,见尹秋朝自己靠近,谢宜君不由唤她道:尹秋!相伴多年,我也是把你当成半个女儿来疼的!曼冬是我杀的没错,可你也听到了,我不是无缘无故要杀她,你外祖父要杀我,我便也效仿他的作所作为,敢问这有什么错!
    尹秋摇头道:您的确疼过我,但您也杀过我不是吗?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叶师姐,如若没有她,我早就被您烧死了。而今谁对谁错,已经难以争辩,也已经不重要了,她一步一步向前走,问道,我娘临死前,有留过什么遗言吗?
    谢宜君咬紧牙关,以剑拄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气若游丝道:没有,片刻后又道,她也来不及说什么遗言。
    尹秋说:那您后悔吗?
    谢宜君看着她,眼里闪动着泪光,不答这话。她扫了一遍尹秋身后的人影,忽而又收敛起了沉重之色,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我的确后悔,但为时已晚。不过你们堂而皇之地计划该谁来杀我,却也可笑,你以为南宫悯真是那等信守承诺之人?言罢倏地后退两步,将手中圣剑猛地朝身后一送,那你就看看是江雪的命重要,还是这把剑重要!
    尹秋眉目一凛,见谢宜君扔了圣剑便掉头逃窜,赶紧一个飞身跟上,然而梦无归始终紧盯着这处,见此情形便抢在尹秋之前朝谢宜君急速掠去。两人在半空中相遇的那一瞬间,梦无归给了她一个冷冽的眼神,尹秋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由自主收了手,立即放弃追赶谢宜君转而朝林深处奔去。
    不消片刻,一声惨叫在身后遂然响起。
    尹秋心里一颤,缓缓落下地去,圣剑就嵌在前方的一株树干里,她听着后面的动静,将圣剑拔了出来,转身之时,梦无归手中的剑已经贯穿了谢宜君的胸口。
    而南宫悯立在原地,目睹这一变故连动也没动过。
    你本可以与南宫悯合作,将圣剑交还于她,她说不定还真能保你一命,梦无归攥着剑柄,居高临下地看着口吐鲜血的谢宜君,可惜你就是这样多疑的人,你谁也信不过,机关算尽半辈子,到头来还是死在了我手里。
    血水飞溅,如墨迹一般濡湿了谢宜君的前胸,她垂眸看着胸口的那把剑,好似始料未及,却又好似意料之中。
    她原本以为南宫悯只是妖言惑众,眼见她掷出圣剑,南宫悯不可能不来争抢,而她一动,梦无归势必也要将她拦住,等她们两人打起来时,谢宜君则好趁乱逃跑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居然都言而有信,谁也没有急着抢夺圣剑。
    冰凉的雨下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梦无归神情冷漠,语气却出奇地柔和。
    谢宜君双唇翕张,似是要开口说话,但不等她的声音响起,梦无归却突然拔出剑来,动作利索地用剑尖割了她的喉。
    鲜血如雨滴,喷洒在面容之上,谢宜君双目大睁,到底还是没能说得出话来。
    梦无归收了剑,放声大笑:你以为我会给你留下遗言的机会?做梦!
    她说完,回过头看着南宫悯。
    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第211章
    雷声轰鸣,裹着越来越密集的雨滴响彻天地,湿冷的狂风穿林而过,卷来了一阵似乎还带着热气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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