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赵家的孩子啊,他怎么会跑呢?
    阿爹阿娘为了找你,卖了二妞,带着我和三妞出了山,我们找你找的好苦,睡在桥洞下面,拿着报纸,阿爹碰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我家宝财。
    小弟,跟大姐回去找阿爹吧,阿爹见了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毕竟,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啊。
    大姐脸上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顾戚的脸,却又在下一秒落了空。
    宝财,啊,不,顾戚,他退后了一步,神色冷淡的看着她,说:我不是你弟弟,我是被拐卖过去的孩子,你们为了找我吃得苦都是你们自找的,我买下你,是看你可怜,你和我一样都是赵家的受害者,我喊过你八年的姐姐,但你永远不是我的亲姐姐。
    赵家人自以为自己花费了很多精力寻找的人,最开始就是因为他们才会遭受这些苦难,如果顾戚当初没有被拐卖,后面的一切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
    他们自以为是的感动,在顾戚眼里都是让他感到反胃的恶心。
    小弟大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愤怒的情绪,她说:家里人为了你都折腾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从小家里人对你多好啊!我为了让你吃上一块糖,天天在山上割猪笼草,爸爸为了给你娶媳妇,一天跑好几趟山,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顾戚冷眼看着她,也觉得可笑,他问:他们卖了你啊,你怎么还能这么为他们说话呢?
    大姐顿了顿,继而又说:这怎么能一样呢?卖了我也是为了让家里人活下去,他们卖了我,才能有饭吃,我被卖也无所谓,只要我的爸妈还活着就行,我都是为了家人好。
    顾戚已经不想再说了。
    比一个人被抽干骨血卖掉更可悲的是,她心甘情愿被卖掉。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自己的家人奉献,以为自己的退让是有价值的,但实际上,她在她的家人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可以叫卖的货物而已。
    人不该是这样的。
    顾戚无力再与她多说了,他想起那些沉重的过去就觉得肩膀被压得发疼,他挥了挥手,转身就想逃离。
    但他身后的女人却追上来,口口声声喊着小弟,她喊一声,顾戚想起来的事儿就多一些。
    对于那对父母,顾戚是恨的,他恨不得他们死,但是对于这个大姐,顾戚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大概因为他们都是老赵家院儿里受苦受难的人,什么都左右不了,只能麻木的接受,所以他天生对这个大姐没有敌意。
    他还记得他八岁的时候跟着大姐下去割猪草,大姐揉着他的头说卖了的猪草给他买糖吃,他说想去读书,他的爸爸怕他跑掉,死活不肯,大姐就管别人家借了一本书,亲自用木炭抄在地上,说要给他看。
    其实大姐压根都不认识字儿,用木炭写出来的东西,雨一浇就全都糊了,她急的直跺脚,顾戚跟在她身后看着,也曾想过他逃走之后要把大姐一起带走。
    但后来他才知道,不行的,带不走的。
    有些人对你好,但是这好里面掺着毒,你一旦可怜她的卑微,贪慕她的温暖,你就会被她的毒钻到骨血里,被她束缚在泥坑里,终年不见天日,最终烂在那愚昧落后的深山里。
    爱和恨交织在一起,最终变成了八个字。
    不能心软,不能回头。
    多年前的顾戚不回头,现在的顾戚也不回头,但他身后的女人却不像是八年前一样好甩掉了,她疯了一样冲上来抓顾戚的袖子,一定要带顾戚回家去找爸妈。
    顾戚只被拉扯到了一瞬,然后那女人就被人推开了。
    推开她的人其实并没有用很大的力道,大概只是顺手那么一推,但是那女人本身就不是很强悍的攻击性异能,她甚至有些柔弱,被这样一推,整个人倒退了几步坐到了地上,抬起脸来时脸上竟然还是带着眼泪的。
    她就像是又被顾戚抛弃了一次一样。
    顾戚有些站不稳,他在大风大浪里都没低过头,现在却好像被打断了骨头,半天都提不起劲儿来。
    直到一只手虚虚的摁到了他的后背上,用了点力气来扶着他。
    大概是顾戚此时看起来太虚弱了些,所以扶着他的人犹豫了几秒,缓缓地伸出尾巴,圈住了顾戚的腰。
    那尾巴也就半米多长,圈住顾戚的时候正好围住,尾巴表面有些凉,鳞片柔韧,顾戚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尾巴还在他身上紧了紧。
    江彧。顾戚动了动嘴唇,却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握住了江彧的胳膊,疲惫似的闭上了眼,说:不要伤她。
    江彧的手就顿住了,他依言没有伤害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但见对方纠缠的太过烦人,他顺手就将手里刚猎来的变异动物丢了过去。
    一百来斤重、半米多高的白兔子砸在了那女人的身上,她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只能趴在地上无助的喊:小弟,小弟。
    她喊一声,顾戚的脊梁就弯一寸,走到最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了,整个人都靠江彧架着才能走回到安全区里。
    安全区内还是熙熙攘攘的,江彧走到了一处阴暗处站着,顾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了他的肩膀上,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上,近乎是贪婪的嗅着江彧脖颈上的热气。
    有些微凉的呼吸喷洒在江彧的脖颈上,江彧的脖子上不自控的浮现出了些许鳞片,又一点一点的消下去,顾戚没抬头,只是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顾戚突然觉得,有个人靠着还挺好。
    江彧被他蹭的眼眸发暗,一条尾巴不由自主的在顾戚的腰上乱蹭,偶尔甩一下空气,在半空中都能甩出来啪的一朵鞭花出来。
    顾戚?江彧的手摁在他的背后,半响才低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似乎是想问他怎么了。
    顾戚不想说话,只是又蹭了蹭,然后才说:别问。
    说完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一点破事,不想再提。
    江彧也就不问了,反正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能让顾戚开心的事情,此时江彧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顾戚略微苍白的、疲惫的脸。
    他见过顾戚满身恣意,见过顾戚朝气蓬勃,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戚这么累。
    像是要被抽干了一样。
    在江彧身上趴了大概一分钟左右,顾戚才算是回过了血,但他没动,还懒洋洋的垂着脑袋,靠着江彧,也没抬头,只是偏了偏脸,顺势吹了吹江彧的耳朵,问他:现在怎么不躲了?
    第52章 猪鼻蛇 萨摩耶
    江彧的脖子上又爬起了鳞片, 从脖颈爬到侧脸,半天都下不去。
    顾戚看着好玩儿,又加了一句:好几天了吧?亲完了就跑, 江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个本事。
    江彧的侧脸都快被黑鳞给全覆盖了,箍在顾戚身上的尾巴也不摇了,紧紧地绷成一条直线,说不清是尾巴紧张一点, 还是人更紧张一点。
    都到这个时候了,江彧的脸上还是一点儿表情都看不出来,顾戚怀疑他那张脸也被楚越P过了, 不会笑也不会哭,连难过都是藏在眼睛里面的。
    没有躲你。江彧那条尾巴在半空中转了又转,最后竟然蜷缩成一个卷儿一样的形状,像是钻山甲的尾巴一样, 它紧紧地缩在了一起,就好像江彧浑身的骨头也缩在了一起,崩成一根弦, 从头到脚都全副武装着, 他才开了口:是我不敢来。
    顾戚躲他那几次给他躲怕了, 他怕他来了,顾戚又躲他。
    他空有一身本领, 在顾戚面前却一点使不出,见到这个人,他就一点点的低下去,最后低到最低处,裹着满身尘埃, 向顾戚开出一朵花儿来。
    顾戚看见了,也许会摘下这朵花,也许会踩碎这朵花,江彧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甚至没胆量去凑上前。
    好像只要他不凑上去,他就能永远向着顾戚开着这朵花似的。
    顾戚被他说的耳尖儿颤了颤,伸出手一抓,正好抓到他紧绷的尾巴尖儿上,顾戚下意识地伸手捏了捏,那鳞片的温度一直都是温凉的,被顾戚一捻,竟然开始发颤。
    这尾巴好像是什么要命的地方,江彧的下巴猛地向上抬了一瞬,喉咙间似乎吞咽了下,顾戚听见了喉结滚动的声音,他侧过脸时,见江彧红着脸偏过头不看他的样子颇为有趣,一时没忍住,伸手挠了挠江彧的尾巴根儿。
    尾巴根儿是藏在腰后的,这地方不太好挠,凭顾戚的手长,要整个人都埋在人家的怀里,才能撸到江彧的尾巴,尾巴根儿很软,还很粗,顾戚捏的时候也不好好捏,时不时还伸手扯一下,他扯一下,江彧整个人就颤一下。
    顾戚就在这种时候里,慢腾腾的说了一句:你不跟我说,我也是才知道。
    江彧还木在原地站着,脸上的鳞片明明暗暗,估计心里都已经放了几轮鞭炮了,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大概是哑巴了,一个屁都冒不出来,嘴唇抿的紧紧的,比蚌壳都要紧。
    顾戚算是明白了,要看江彧,还是得看尾巴,他身上的鳞片都比他本人诚实。
    不说我就走了。顾戚就松开他的尾巴。
    那尾巴被松开的时候在半空中不甘心的晃了晃,像是被甩开的狗狗,委屈的恨不得在半空中拧成麻花,顾戚当做自己看不见,转身要走的时候,又被人抓住了袖子。
    江彧的指头捏着他的袖口,指尖微微蹭过顾戚白嫩的皮肤,微硬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一瞬。
    然后顾戚才听见江彧的声音:很早就想说给你听,顾戚。
    顾戚回过头来时,正看见江彧的脸。
    那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落到天边的残阳将安全区的土墙浇出了一个倾斜的角度,江彧的几根发丝竖在明亮处,眉眼隐在昏暗处,他的银色眼眸里灼灼的闪着火光,看向顾戚的时候,像是闪着一层泠泠的光。
    他的喉咙里像是压着千百句誓言,他想要挑出来几句最好听的说出来,但是那些话都想表现一下,争先恐后的往外冒,一个字儿勾连着一个字儿,又全都堵在了喉咙口里。
    江彧被逼的满身滚烫,他的唇瓣几次张开,最终,只是轻轻的吐出来一句:以后,都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说爱你太沉重,说喜欢你又太轻,总之,让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顾戚被他眼底温度烫的浑身发麻,那股热气儿从脚底心一口气灼到太阳穴,却意外的不烧得慌,反而暖洋洋的,顾戚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温泉里面,从头到脚都充盈着一股暖意。
    他舔了舔唇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认认真真的望着这个追求者,回了一个观望的信号。
    可以考虑一下。他是这么说的。
    像是顾戚这样的人,遇到不喜欢的一定是直接拒绝的哪一个,他没有拒绝,就相当于把有戏两个字写到了脸上。
    江彧觉得自己开花儿了,深深埋在泥土里的枝丫欣喜若狂的向着太阳绽放了花朵,满身的阴郁都跟着散了,恨不得三百六十五度扭着花枝让顾戚看到自己的诚意,但喉咙处的话拥堵的更厉害了,顾戚说完之后足足有半分钟,他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能代表他心情的尾巴倒是摇成了狗尾巴,讨好似的在顾戚身前转来转去,顾戚随意抓着一截尾巴尖儿,见江彧这傻兮兮的模样实在是好笑,就笑着饶了他,岔开了话题:明天我要去别墅区那边过一个任务,很多人都一起去。
    江彧还在发愣的时候,就听见顾戚问:要跟我一起去吗?
    江彧涨红着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江彧回别墅的时候脚底下都是打飘的,罗枭喊住他,跟他说:顾戚让我告诉你,他明天要出去出任务,问你去不去?
    江彧当时正走到门边上,人似乎还有些恍惚,被罗枭一喊,突然笑了一下。
    他本来生了一副阴郁冷鸷的模样,垂着眼眸看人的时候像是条挂在山岩上、随时能扑下来的毒蛇,但他现在这样一笑,身上的冷气就都散了,昂着头看过来的时候居然有点像是猪鼻蛇?
    罗枭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下猪鼻蛇的模样,不由得暗暗挑眉。
    我知道。江彧说:明天我去。
    罗枭点头,刚想转身离开,就听江彧又说:他今天亲自跟我说的。
    罗枭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当自己给了回应,他刚拉开自己卧室的门,又听江彧说:他还说
    最后那几个字江彧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靠在门边痴痴地笑了笑,罗枭震惊的回过头,觉得这猪鼻蛇脑子好像有点毛病。
    杀感染者杀的太多,智商都杀退化了吗?
    第二天一大早,顾戚小队所有人收拾整齐,在安全区门口集合。
    楚越陈妄凑在一起啃油条,陈妄那俩大翅膀似乎比之前更耀眼了些,清晨的光线一晃都刺眼睛,罗枭嚼着一根棒棒糖,一边嚼一边躲避那些纠缠过来要糖吃的孩子,江彧正拿着用旧报纸裹好的吃食等着,见顾戚来了,远远就冲他奔过来,身后塞在衣服里的尾巴都跟着一阵乱腰,把衣服都拱的向上顶起来。
    罗枭远远瞅了一眼,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猪鼻蛇又在发癫。
    因为这次的任务是安全区集结的,所以他们出行坐的还是安全区的军车,军车开过来的时候,胖老板还愁眉苦脸的跟在后面,一箱一箱的往车上搬汽油,一边搬一边说:军老爷们,记得替我跟赵区长问好啊,我这些汽油都是算积分的吧?我这小老百姓可不能被白嫖啊。
    说话间,胖老板见了顾戚,赶忙变了一张脸,屁颠屁颠过来,凑到顾戚旁边,喜滋滋的喊:顾城主,小的这边给您道喜了。
    活像是个前来讨赏的大太监。
    顾戚把手里的吃食递给他一些,和他寒暄:老板这活儿越做越大了,都跟赵区长做到一起去了。
    胖老板的脸色顿时又苦下去,跟变脸似的,叹着气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啊,现在外面的车越来越少,我这收到的车也越来越少,有些人租一辆车出去,直接就给干报废了,我收两颗晶核有什么屁用,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还有这回,赵区长要的汽油多,他那个种类最难变出来,给的积分又少,哎,我卖给别人起码是这个价的二十倍,但没办法呀,官家现在也穷啊。
    顿了顿,胖老板又说:听说顾老板最近混得好哟,城北那边天天加工加点干到半夜呢,以后可要帮衬着哥哥点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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