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厅堂几步我便碰见石巧,虽说方才她将侍者遣散,但幻音坊蛊虫遍布,已是一双双眼睛。
    她显是瞧见了那气氛并非姐妹团聚,于是面上流露些许尴尬。
    额窝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石巧告诉了我长宁公主来这的缘由。
    她想要孩子。
    窝刚才给她初步诊断,感觉不是她体内那只蛊导致的。
    她之所以无法怀孕,应当是因为受了巫术诅咒。
    这诅咒并非直接施加于她,而是类似遗传。
    想来也是。
    那断子绝孙的诅咒自是已在血液中流淌,怎会仅限一代?
    当初文王是通过借蛊生子才钻了空子,而长宁公主她会让自己变成第二个殷素素吗?
    不知为何,我此刻竟有些无法确定。
    因为我记得昔日那个看见曼陀棘便双腿发软的长宁公主。
    却又在眼前浮现出方才那个双目布满血丝、人老珠黄又无子的燕王妃。
    这类诅咒通常都无解,窝得研究一下怎么另辟蹊径。
    石巧挠了挠头,神色颇为苦恼。
    燕王府到底是沧州的一大势力,搞好关系才能促成更多商贸呀。
    对繁华的九州中部而言,沧州确是穷乡僻壤。
    然它位于九州最南,是离苗疆最近的一个州,对幻音坊来说值得亲近。
    寒暄片刻,我折返,却发现房门开着。
    一惊。
    疾步。
    屋内空无一人,心中寒意愈甚。
    循着无形引线,我开始跑。
    风拂面,从幻音坊径直而出,映入眼帘的是瘴气森森的鬼面林。
    这些树状似扭曲的人形,在阴影中尖叫挣扎,仿佛受尽折磨的痛苦怨灵。
    被禁锢于暗无天日。
    哭嚎着发生在此地的惨绝人寰。
    待挣开最后一片灌木,我看见了那个立在崖边的人影。
    姬少辛!
    喊声焦急脱口。
    背对这方的僵直人影如被厉风撞身般猛地一颤,旋即鬼面林中群鸦惊飞。
    别过来!!
    惊恐。
    瑟缩。
    此刻他虽已面对我,眼中却没有我。
    那漆黑的瞳仁震荡混乱,疯涌痛苦哀嚎的血色记忆,令其颤抖着抱住脑袋。
    别过来别碰我
    心疼和自责霎时凝固脚步。
    我不该离开他的。
    即使被石巧叫走,我也应当带上他一道。
    他本就对此地满怀阴影,这几日夜里都深陷梦魇,阖着的长睫不住发颤。
    只是因为攥着我的手,睁眼时能看得见我,所以他才压制得住。
    不不要伤害我
    破碎的话音带着哭腔。
    他神色极度惊恐,仿佛被不可视的鬼影团团围住,在瑟瑟发抖中向后倒退。
    眼见细小碎石已坠落悬崖,我连忙放缓声音。
    我不过来,我这就走。
    你别动,别动
    主动后退加上一连串安抚,那脚跟终于停在悬崖边缘。
    然下一秒,一只乌鸦从鬼面林中蹿出。
    嘎!
    漆黑的羽毛飘落,怪叫声非男非女,狠狠刺激本就错乱的神经。
    一切好像都变慢了。
    那踏空的脚。
    那一点点后倒的身形。
    以及冲向他的我。
    真不可思议。
    我竟抓住了他。
    虽说没能阻止坠落,但幸好,我能将他抱住。
    下坠也变慢了。
    一点一点的。
    视线里,和上一回不同,岩壁上已没有狰狞的曼陀棘。
    兴许是昔日那毒血侵蚀力实在太强,亦或是石巧他们做了清理。
    但血雾还在。
    一丝一缕。
    勾起怀中人痛苦颤栗。
    我想起上一次是他护住了我,荆棘近乎将其穿成破布娃娃,却只扎破了我的掌心。
    所以这一回,我将他抱紧,用背对着谷底。
    嘭!
    剧痛。
    视线全黑。
    可视线很快被血色覆盖,哭喊、尖叫、惨嚎霎时间撕裂神经。
    我看见眼睛。
    围在血潭上方俯瞰的一双双眼睛。
    血潭之中猩红似兽的一双双眼睛。
    这不是我的记忆。
    这是因十二年洞窟相伴搭建的联系。
    如今血雾激起对方的负面情绪,和他密不可分的我便置身其中。
    我起初只是在跑,在挡。
    可被撕咬血肉的感觉实在太痛了。
    于是强撑着不被毒、药操控的理智在某一刻啪的崩断。
    连我也成为兽了。
    紧接着,所有血色沉在地上,在前方化作一片粘稠的沼。
    此刻我切出了第一视角,看见了他。
    他正背对,立于沼边。
    无数只苍白人手从血沼中伸出,招魂般低语呼唤,抓湿那被阴风拂动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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