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了烟,咳嗽一声,垂眼去看萧绰。
    萧绰眼见孙太太过来了,有人撑腰,料想陆行不敢放肆,这才把手枪收起,继而同孙太太解释她和蒋明信的关系:“娘,我这段时间以来想了很多,从前的我,真是错的太厉害了。”
    她叹口气,一副不胜唏嘘的样子:“我想通了。陆离说的有道理,现在是新社会,过去那些腐朽陈旧的规矩,早就该被扫进垃圾堆了。我跟他的婚姻是旧时代的糟粕,是父母包办的产物,是不合法、应该被破除的。我也应该走出黑漆漆的旧屋子,开眼看世界,我虽然是女子,但也应该学着适应新时代,追求进步!”
    陆行一脸“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蒋明信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微微抽搐的嘴角,只有孙太太迅速入戏,深信不疑。
    “好孩子,你可算是想开了!”
    孙太太眼含泪光,动容不已:“林总统前段时间还呼吁社会大众破除旧俗、迎接新风,娘还想着要找你堂姐来劝劝你,没想到你自己看明白了!”
    “嗯!”萧绰用力的点头,靠近蒋明信几步,象征性的挽住他手臂:“我跟明信一见如故,共同学习、共同进步,感情逐渐升温,走到了一起……”
    蒋明信看她的眼神里都流露出几分钦佩了。
    因为真的很少有人能把奸夫淫妇说得这么清新不做作了。
    孙太太信了,不管是真信假信,反正她脸上一点疑惑和不解都没有流露出来,欣慰不已的同女儿说几句话,又客气的同蒋明信寒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等到陆老爷陆太太夫妻俩并孙老爷一起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陆行灰头土脸的站在一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孙太太亲亲热热的跟女儿和蒋明信说话,要不是他们都知道孙海薇是陆家的大少奶奶,只怕会以为这是岳母在同刚成婚的小两口寒暄,旁边陆行是个羡慕嫉妒恨的路人甲。
    陆老爷跟陆太太脸上不禁显露出几分茫然——不是说老二抓了他大嫂的奸吗?
    这氛围,看起来也不太像啊!
    陆行见了爹娘,也觉得有人撑腰了,满脸委屈愤恨的走上前去,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了。
    陆老爷跟陆太太听后只觉得眼前发黑!
    陆家的儿媳妇,居然在自家府邸跟人通奸,且还是在公公寿辰这样的特殊日子里!
    陆老爷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当场撅过去,陆太太跟陆行一左一右将他搀扶着,又是喂水又是顺气儿,折腾了大半天,陆老爷恢复意识之后吐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家门不幸啊——”
    陆太太扶着丈夫,怒得面皮发红:“孙海薇,你真是太过分了!你把我们陆家的颜面放在哪里,又把我和你公公放在哪里?!”
    萧绰伸出食指点在唇上:“嘘,闭嘴吧,再说就烦了。”
    她看着陆家老夫妻,再瞥一眼难掩气愤的陆行,轻蔑道:“陆老爷,陆太太,大清早就亡了,你们也把过去的那一套丢掉吧。希望你们不要用自己的狭隘和自私,阻碍我追求属于我的幸福……”
    陆太太气个倒仰,嘴唇哆嗦几下,刚要说话,萧绰就毫不犹豫的呛了回去:“陆太太,请你安静一点,现在是我的主场了。我只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找最好的律师,去司法部告我,我们痛痛快快大战一场。第二,闭上你那张继承自满清政府的封建嘴,等我的律师来跟你们对峙!”
    “什么,我的律师是谁?”
    萧绰大笑三声,嘲弄的看一眼满脸羞愤的陆行,语气轻飘飘的:“怎么,二少爷没告诉你们二位呢?我找的律师,当然得是信得过的熟人,除了留学国外、有牛津法律学位,现在在司法部任职的陆大少爷外,还能有谁?!”
    陆老爷跟陆太太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个炸弹直接爆开了似的,瞠目结舌半日,才从这种令人窒息的羞辱中回过神来。
    “孙海薇!”
    陆老爷浑身都在颤抖:“你身为陆家的大少奶奶,在公公做寿的时候与人通奸,不羞愧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你的丈夫为你辩护免罪?!你简直,简直混账!”
    萧绰两手环胸,神态自若:“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了,陆大少爷他可以拒绝的啊。很简单,只要他通电全国,承认自己是个两面派的伪君子,就此退出政府,不在人前露面就好了。这是他口口声声鼓吹的新时代,是自由文明、男女平等的新时代,没道理他可以追求幸福跟新式女友结婚,我就不能够跟志趣相投的人结合,共同进步啊!”
    她目露轻蔑:“要把我浸猪笼?可以,不过我得跟他在一个笼子里才行!一边说时代新风,一边说家门不幸,我还就实话实说了,你们家早就不幸过了,感情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啊?醒醒吧,大清早亡了!”
    陆太太还没说话,陆老爷这个封建余孽就抽过去了,陆行带着哭腔催促随从们:“快去找大夫啊!”
    ……
    陆离接到通知之后匆忙开车回家,进门之后遇见熟人都没空打声招呼,将将靠近事发院落,就听见里边哭声叫嚷声交织成一片,嘈杂异常。
    他心头更急,快走几步小跑着进去,就见陆太太满脸恨不能生噬其肉的恨意,濒临崩溃,伸着指甲冲向孙海薇:“你这个淫妇,我跟你拼了——”
    陆离火急火燎的叫了声“娘——”
    紧接着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轰然传入耳中。
    陆离闭上眼睛,痛苦的捂住耳朵,脑中嗡嗡作响。
    陆太太只觉一股巨大的热和力从身侧穿过,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回过神来之后她才感觉到耳边传来的疼痛,颤抖着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了一手血。
    “啪嗒”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陆太太呆呆的看了半晌,才认出那是自己今天佩戴在耳朵上的珍珠坠子。
    她大梦初醒般扭头去看,就见身后的院墙炸开了一个甜瓜大小的黑洞,一颗子弹镶嵌其中,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冰冷光泽。
    陆太太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刚才,孙海薇对她开了一枪。
    惶恐,后怕,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陆太太两腿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继而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慢慢流下,濡湿了她身下的裙摆。
    强烈的恐惧之下,她失禁了。
    陆老爷尤且晕着,扶着他的陆行呆若木鸡,陆太太魂飞天外,只有陆离最快反应过来,眸光黑沉,锋锐的刺向开枪的人。
    始作俑者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冷意,惬意的吹一吹枪口,饶有余裕的问他:“陆先生,刚才这种情况,司法上的解释,是不是叫做正当防卫啊?”
    第91章 姐妹,你清醒一点14
    陆离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神情冷凝,良久之后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海薇,你过分了。”
    “打住。”
    萧绰一抬手止住了他即将倾泻而出的不满:“陆先生,请你务必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我花钱雇你来,是为了让你替我辩倒这几个封建余孽,而不是想找个人来教我怎么做事。我没兴趣听你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我进行爹味洗礼,也没有任何义务要承受你的指责。”
    “当然,作为被委派方,你有拒绝的权力。”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委托,请将那一块大洋退还给我,我将登报寻找愿意帮助我的律师,即便是将官司打到最高法院,我也要得到属于自己的自由与正义。十个数的时间,请做出你的选择,接受我的委托,或者拒绝。”
    陆离脸色晦暗难言,萧绰恍若未见:“10,9……4,3,2,1——陆先生,请告诉我你的答案,接受我的委托,还是拒绝?”
    陆离下意识想要伸手去口袋里掏烟,只是手掌不易察觉的颤抖着,他接连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
    他不愿露怯,尽量自然的将手垂在身侧,语气放柔:“海薇,你别……”
    萧绰不给他放屁的机会,马上转向孙太太身后的使女:“看起来陆先生是打算拒绝了,不过没关系,有很多名律师会乐于接受我的委托。我这就去书房写委托书。”
    陆离哪里能真的叫她去写什么委托书?
    真要是因为什么通奸案跟孙海薇闹上法庭,他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事业马上就会毁于一旦,民主先锋的美名也会霎时间化为乌有,那些对他推崇备至的人过去有多敬慕他,之后就会有多痛恨他,这世间诚然有伪君子,但也的确不乏真正的热血青年。
    陆离不敢赌,也赌不起,眼见孙海薇油盐不进、水火不侵,他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我接!”
    他牙根紧咬,感受着一股腥甜自口腔中弥漫开来:“这个委托,我接了!”
    “很好。”
    萧绰嘴上应了一句,却没看他,而是扭头去看蒋明信:“几点了?”
    蒋明信瞄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一点十七分。”
    “那计时就从一点二十开始吧。”
    萧绰好整以暇:“陆先生,作为我的辩护律师,我希望你认真倾听我的利益诉求,与原告据理力争,为我争取最大的权益。”
    陆离不由自主的闭了下眼,将心头汹涌跳跃的怒火压制下去,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速记的纸笔:“请讲。”
    萧绰笑着转了转手腕上的羊脂玉镯:“第一,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早在你带着你的新式女友回国那天起就宣告终结,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陆离听得微怔,虽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但心头还是不由得被这无情的话语刺痛。
    当初,他们之前也是有过真正的感情的,可是……
    可是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海薇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可是她的思想已经被旧社会荼毒,失去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她不知道美利坚的高楼大厦是多么的震撼人心,更不知道工业革命对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看似聪慧,实则愚钝……
    陆离知道自己和涂曼的结合伤害了原配妻子,心里对她始终存着一份歉疚,现在听她如此决绝的讲出婚姻关系宣告结束这种话,心头叹息之意更盛,先前萦绕在心头的怒火都消去大半。
    紧接着他就听萧绰继续道:“我们这段婚姻的结束,究竟孰是孰非,你心知肚明。嫁妆我全部都要带回去,彩礼孙家一分钱都不会退,还有……”
    她点了点脚下的青砖地:“这座宅院,我要了。怎么对外解释是你的事,赔偿也好,友好赠送也好,总而言之,现在这地方跟我孙海薇姓孙了。”
    陆离心头那点歉疚马上灰飞烟灭,他勃然变色:“孙海薇,你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们这一支的祖宅!”
    陆离自问还是有些志气、有几分担当的,他知道自己在感情上对不住孙海薇,所以当事情真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愿意退一步弥补孙海薇。
    嫁妆原本就是她的,陆家分文不取,这婚姻是他对不起孙海薇,彩礼分文不退,可是祖宅不一样!
    陆家的家谱可以追溯到明朝,每一代都出过有名有姓的人物,这宅子是他祖父置办下的,他父亲在这里出生,他和弟弟在这里长大,怎么可能赔付给孙海薇?!
    为一个女人,丢了家传的祖宅,如此奇耻大辱,谁人能忍?!
    萧绰原本也只是通知他,并非商量,闻声断然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陆先生,你该请律师请律师,该发动舆论就发动舆论,你有你的门路,我有我的手段,咱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且看最后鹿死谁手!”
    说完就叫使女跟自己进屋:“我来写委托书,一式数份,送去知名律师所,看有没有大律师肯接……”
    陆离简直要发疯:“孙海薇!”
    萧绰漠然回头:“陆先生,你有事吗?”
    陆离几乎是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个疯女人!”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冲到脸上去了,面红耳赤,满面激愤,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形象和气度,狠狠在头发上抓了两把,最后终于狠下心来:“我答应你!”
    陆离宛如一头绝望的困兽,死死的盯着她,又一次重复说:“我答应你!”
    萧绰冷笑一声:“陆离,我顾及着两家之间的交情,称呼你一声陆先生,可你不要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盘菜!”
    陆离身量很高,她与他说话的时候,要微微仰着头,可是她睥睨轻蔑的眼神,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想到“居高临下”这四个字。
    萧绰冷冷道:“我叫你做我的辩护律师,代我跟原告周旋,这是我给你脸,你最好感恩戴德的兜着,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你以为满世界就只有你一个律师?你以为我真的怕跟你撕破脸?!”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竖起耳朵听好了!”
    她面笼寒霜,一字字道:“你接了我的委托,就老老实实按照我的委托办事,能办就办,不能办就滚,别一时答应一时拒绝,婆婆妈妈的拖着!你觉得踩到你的底线了你接受不了,我觉得还差得远呢!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再有下一次,我连求饶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听清楚了吗?!”
    陆离的感觉,就是当众被人扯着脖子赏了两记耳光,还不得不跪下去磕头谢恩。
    最可悲的是,他不得不磕头谢恩。
    短短的指甲死掐住掌心,陆离强迫自己不要在人前——尤其是蒋明信这个政敌兼情敌面前失态:“好,我知道了。”
    萧绰觑他一眼,脸色稍霁:“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的夫妻关系终结之后,嫁妆跟彩礼我都要带走,你们这一支的祖宅我也要。这地方是我的,我有权力继续住在这儿,有权力请朋友来小坐,当然也有权力请志趣相投的人来读书看报,共同进步,蒋少帅就是我请来跟我共同进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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